小轩窗,脂粉香,青丝盘,羞红妆,华服曳地,环佩琳琅。花魁在楼上梳妆打扮,凤仪阁门外尽是嫖客失望的喊声。
“各位客官对不住啊,今天步离不接客。”要不是身边有龟奴护着,欧阳凤怕是会被怒火攻心的嫖客当场撕成碎片。
众人都堵在前门责问欧阳凤为什么不让步离接客,谁都没注意到一顶不起眼的轿子悄悄从凤仪阁的后门出去。听到外面的吵闹声,步离轻轻掀开轿帘,看到众嫖客的猴急模样和狼狈的欧阳凤,轻轻放下轿帘,躲在帘子后面偷笑。英雄难过美人关,皇甫凌靖到南京城没几天,就忍不住叫步离去陪酒了,还怕人知道,不许凤仪阁声张。不过也好,只要有钱赚,拜倒在步离石榴裙下的官员不多皇甫凌靖一个。
轿子停在驿馆,步离全身都罩在黑纱下,只有婀娜的步态能让人看出里面是个妙龄女子。一直到了驿馆里面,步离才换下黑纱,露出里面色彩鲜艳的长裙。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照亮皇甫凌靖不苟言笑的面孔和他身边仿佛永远长不大一样的乔胄轩。步离让人通报了一声,便一步三挪进去,盈盈跪拜:“步离见过皇甫大人、乔大人。”
“步姑娘请起。”
“谢大人。”步离抬起头,嫣然一笑。乔胄轩看傻了。
“我来南京以前,就听说过凤仪阁的花魁艳冠天下,果然是名不虚传。”嘴上说着客套话,皇甫凌靖也只是很正常地惊艳一下,就敛回目光,示意步离在旁边就坐,把送她来的人都打发走。
“大人这是要留步离过夜,还是不打算让步离回去了?”步离清纯羞涩的笑容根本不像*皮肉生涯的人。
“步姑娘,本官是有些事想问你。”皇甫凌靖还是一口官腔。
“大人请说。”既然不是要她来卖身的,步离也收起给客人的笑容。
“你知不知道司傲寒?”
“在夫子庙开绸缎庄的司公子?”步离摇头,“步离只知道司公子好男色,别的都不知道。”
好男色!乔胄轩对秦峥的身份突然有了些不太好的猜想。
“步姑娘这么漂亮,他也没兴趣?”
跟了皇甫凌靖这些年,乔胄轩也能大概揣摩出他的心思——他需要司傲寒的协助,先礼后兵,既然司傲寒对权钱都没兴趣,唯有色诱了,才找来步离,想不到这个硬骨头居然好男风。
“步离没见过他。倒是他的总管秦公子经常来,是凤仪阁的常客。”步离抬眼看了看皇甫凌靖,“如果步离没有记错,秦公子和皇甫大人还是亲戚吧?”
“是我的表叔。”皇甫凌靖供认不讳,“他喜欢你吗?”
“食色性也,秦公子也是男人。”何止是喜欢,只要步离一句话,秦峥当真是赴汤蹈火也再所不辞。
皇甫凌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只低头想心事。步离也不敢贸然插嘴,只管低头喝茶,当真是如坐针毡。过了很长时间,皇甫凌靖终于开口:“你可以回去了。”
步离抬起眼:“大人,对步离不满吗?这么早就要我回去。”
“不是,是我想问的都问完了。”
步离等了半天,皇甫凌靖也没叫人送她,最后还是不得不摆出客气的职业笑脸:“不知大人打算让哪位差爷送步离回去。”
乔胄轩想自告奋勇,被皇甫凌靖一把掐在大腿上。皇甫凌靖坐起身稍微看了看:“我很忙,身边好像也没什么闲人可以差。”
轿夫先被他遣走了,难道他要步离自己走回去?这么不懂怜香惜玉的人,步离还是第一次遇到。
“你不认识路吗?”
一个人要不解风情到皇甫凌靖的地步,也挺不容易的。步离放弃了:“不敢劳烦大人,步离告辞。”
一直到步离走出门,乔胄轩的眼睛还盯在门上,仿佛硬要从木门的轮廓上看出美人离去时留下的倩影。
“小乔。”
“是啊,漂亮得像三国里的小乔一样。”乔胄轩还在神游天外。
“乔胄轩!”
乔胄轩一个激灵,总算回过神:“皇甫大人。”
“这么漂亮的姑娘一个人走夜路,好像不太安全。”
“大人,您刚发现?”万一路上被人非礼了……不过步离本来就是娼妇。
“从这里回凤仪阁,好像要经过司家庄。”
“那又如何?”
“英雄难过美人关,小表叔也是男人……”皇甫凌靖喃喃自语,看似只是在重复步离的话。
乔胄轩已经明白了:“大人有何吩咐?”
“悄悄跟着她,在到司家庄附近以前,不能让她出半点岔子,至于到了以后,就别影响别人英雄救美了。”
“是,大人。”
要让男人手足相残,只需要一个足够漂亮的女人。如果司傲寒和秦峥都能着步离的道,自然是最好,不过就算司傲寒真的好男色到对步离都不动心,只要能拉拢秦峥,也能控制司家庄,让司傲寒就范。很多人初见皇甫凌靖时,都会以为他是个憨傻的老实人,只有乔胄轩这样的心腹才知道,他憨傻的模样不过是用来在官场上保护自己,真的把他当傻子的人,多半没什么好下场。
*****驿站的人给了步离一盏灯笼,就让她一个人回去。街上黑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步离全身罩在黑纱里面,更加看不清楚路。天上偶尔掠过一两只蝙蝠,吓得她心惊肉跳,摇摇晃晃的烛火照得路边墙上的人影像从地狱来索命的恶鬼。步离的一对三寸小金莲从来没有走过那么多路,心里再害怕也走不快,万幸路上都没出什么事。
前面就是夫子庙,很快就能到凤仪阁了,步离刚想松口气,就听见后面传来个流里流气的声音:“小娘子,大半夜的,这是要去哪儿呀?”
步离吓得心脏几乎要从喉咙口跳出来,只管低头赶紧走,但几个人影很快就包围她。
“小娘子,别跑啊,来都来了,就陪哥几个玩玩。”
“你们要干什么?”步离往后缩,周围的人也随之包围得越来越紧。
“干什么?她居然问我们要干什么?”
“听听这嗓音,准是个美人。”
“瞧这打扮,是刚守寡的小寡妇吧?多久没尝到男人味了?”
“让哥哥们来好好疼疼你。”
步离吓得一步步往后退,无奈混混们也是步步紧*。“我的首饰都可以给你们,求你们放过我。”步离只求能花钱消灾。
“小寡妇出门还戴首饰,是去会情郎吧?”
“又能劫财又能劫色,老子发了。”
“救命啊!”步离刚想跑,就被人揭了黑纱。
“这不是凤仪阁的步离姑娘吗?”
“真是国色天香。”
“花魁娘子,今天也让哥几个尝尝鲜。”脏兮兮的手捏上步离粉嫩的脸蛋。
青楼里的婊子被强暴,真是天大的笑话,只要给钱就得和男人上床的女人有什么尊严可言?步离想哭,却哭不出来。
有人去扯步离的衣服,冷不防一把剑飞过来,穿过他的衣袖,插在他们旁边的墙壁上。
“对不住,那是司家的东西。”灯笼照在司傲寒的铁面具上亮得刺眼。司傲寒踱着懒洋洋的步子,一把拔下墙上的黑剑,接过步离手中的灯笼照了一圈围着她的人。“哦,原来不是我的人。”
“姓司的,识相就让开,老子可不买你的帐。”如果是平时,这些人还真没胆子和司傲寒叫板,不过眼前可是凤仪阁的花魁步离,美色当前,混混们勇气倍增。
司傲寒不置可否:“步姑娘,怕血吗?
“怕……”
司傲寒放下剑,捧过灯笼,吹灭里面的蜡烛,四周霎时间伸手不见五指。步离只听到黑暗中不断传来吃痛的惨叫声。声音静下来了,只剩下痛苦的呻吟,黑暗中传出一声口哨,司家庄的门大开,众喽啰提着灯笼出来:“大当家。”步离这才看清刚才调戏她的人都被扳断全身大关节躺在地上,真的是一点血都没有流。
司傲寒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人,示意喽啰把他们都绑起来:“步姑娘,你说吧,这些人怎么处理?杀了?还是阉了?”
步离想了想:“带他们回凤仪阁,我自有办法。”
司傲寒不置可否,向步离伸出手:“我送你回去。”
“你这是……”
司傲寒看了看她的三寸金莲:“你这脚走路很累吧。”
步离伸出纤纤柔荑,放进司傲寒的手掌,看得旁边的喽啰口水流了一地,无奈当着大当家的面不敢造次,只敢推着车装着人跟在他们后面走。
“有车。”司傲寒眼前一亮,“步姑娘,这车是简陋了些,不过比走路舒服。要坐吗?”
步离摇头。她要是上了车,司傲寒就不会扶她了。司傲寒小小年纪,却连走路的步伐都带着君临天下的气魄,步离被他扶着,感觉像被皇帝扶上后座:“司公子,你知道我是谁?”
“知道,凤仪阁的花魁。”菲泽塔跟着皇甫凌皓去凤仪阁的时候见过步离。如果司傲寒不认识步离,怎么会一口一个“步姑娘”?
“知道还来救我?”
“怎么了?”难道不该救?她不想别人救,还喊“救命”做什么?司傲寒不明白。
“他们对我无非是劫财劫色。”
“难道你就该被他们劫?”
“我身上这点钱,全给他们也无所谓。”捧着银子追在步离屁股后面的男人有的是,这点小钱,步离才不稀罕。
“还有劫色嘞。”
“一个婊子被人强暴,你不觉得可笑吗?”步离自己倒是笑出声来。
司傲寒看了看她,却是叹息:“哭应该是流下眼泪,不是强忍悲痛,硬*着自己的嘴角往上扬。”
步离从小在凤仪阁长大,肯为她要死要活的男人她见得太多了,可步离第一次遇到把她当成一个女人来尊重的人。
看到轿夫先回来,欧阳凤就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坐立不安地好不容易等到步离,却是被司傲寒送回来的。
“离儿!”看到步离安然无恙,欧阳凤总算是松了口气。
“妈妈。”步离扑到欧阳凤怀里哭起来,和她说路上的事。
司傲寒一脚踢掉推车的木榫,让上面的人都滚下来:“这些人怎么处理,欧阳妈妈看着办,我走了。”
“司公子留步。”欧阳凤让龟奴收拾了地上的人,“司公子救了步离,我也没什么可答谢你们。几位兄弟也辛苦了。今天这凤仪阁,随你们玩。”
看众喽啰欢呼雀跃的样子,司傲寒也没办法:“这点出息。”
龟奴悄悄凑到步离身边:“小姐,这些人怎么办?”
“看我的。”步离摆出最甜美的媚笑,一个一个抚过他们的脸颊,“爷,来玩啊。在凤仪阁只要给钱,步离就是你的人。”
先前调戏步离的混混两眼发直,像飞上了天,步离却当着他们的面抓过司家庄的喽啰,一人亲了一口,最后轮到司傲寒,则是直接吻上他的嘴唇。
“步离……”众混混立刻从天堂掉到地狱。
司傲寒则是狠狠地擦步离亲过的地方,看到手上的口红印,皱起眉头。
“想要我亲你们?”步离回眸一笑百媚生,“就拿钱来凤仪阁换。”
“最毒妇人心,这招真比阉了他们还狠。”调戏步离的混混如今都是一副仿佛在阿鼻地狱的惨状,司傲寒想到无数被步离榨干以后轰出门的男人,再看自己的喽啰,居然也是一样的表情,“步姑娘,我们有仇吗?”
步离盈盈一拜:“司公子,步离愿服侍公子一晚,分文不取。”
司傲寒连忙退避三舍,直到确保步离不会扑过来,才嘿嘿一笑:“花魁娘子果然会当家,知道姓司的喜欢男人,还开出这种条件,又还了人情,又不耽误做生意。”
可她是真的愿意服侍他。居然有人被步离吻过以后,不但不领情,还对她出言讥讽。眼泪慢慢溢满步离的眼眶,旁边的真男人个个看得揪心,只有假男人司傲寒无动于衷。
欧阳凤连忙出来打圆场:“司公子,凤仪阁也有小倌。”
“姓司的洁癖重得很。”司傲寒踹了踹自己的喽啰,“谁送我回去?”
众喽啰有的抚着脸上步离留下的红唇印满脸痴迷,有的盯着盯着司傲寒唇边的红印,对步离的迷恋和对大当家的畏惧在内心激烈征战,有的怨司傲寒居然把步离惹哭,有的想强吻司傲寒,哪怕间接吻一下美人的唇印也好。
司傲寒终于忍无可忍,背对步离和欧阳凤,在众喽啰面前摘下面具。
“大当家……”众喽啰看得傻了眼。
司傲寒戴回面具:“现在有谁肯送我回去了吗?”
脚边的喽啰立刻都成了摇着尾巴的狗。
“欧阳妈妈,谢谢你的好意,心领了。”司傲寒还在擦嘴上的口红印,“告辞。”
“以后……以后有空来玩。”司傲寒不过是当着他们的面摘了一次面具,司家庄的喽啰就没人看步离了,欧阳凤惊得大脑一片空白。
司傲寒对脚边的喽啰吹了声口哨:“旺财,回家了。”
一群喽啰真的像狗一样围着司傲寒离开,都没人回头看步离一眼。
“离儿,外面风大,别着凉。”欧阳凤想去拉步离,突然发现步离也是一样痴迷地盯着司傲寒远去的背影,立成一块望夫石。
夜深了,皇甫凌靖还在房里秉烛夜读,等乔胄轩回来。听到开门声,皇甫凌靖抬起头,发现乔胄轩是飘回来的。
“小乔,一切顺利吗?”
“美人啊,妖孽啊,老天是派你来折磨人的……”乔胄轩只会喃喃地重复这几句话,对皇甫凌靖视而不见,一路飘回房。
“步离有那么漂亮吗?”皇甫凌靖莫名其妙。
“老天啊,世上怎么会有那么漂亮的人?你还让不让人活了?”乔胄轩只管自己喃喃自语,飘回房以后就关上门。
算了,天色已晚,皇甫凌靖也很累了,有什么事明天再问也不迟。皇甫凌靖回自己的房间,就听见乔胄轩的房里传出一声惨叫:“司傲寒,司美人,老天怎么造了你这个妖孽出来?爹,娘,你们为什么不把我生得好看一点?我恨你们!”
皇甫凌靖一脚踩空,乒乒乓乓地从楼梯上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