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公子医术了得,可别说武功,连骑马都不会,出门只能以轿代步。华丽的轿子停在皇甫府门前,轿夫挑开轿帘,垂手伺候在一旁。郁无瑕走出轿子,顶着烈日眯起眼睛,实在是不喜欢深宅大院外面的喧嚣。看了半天,郁无瑕回头问轿夫:“皇甫家的小厮呢?”

“回爷,大概是追不上轿子,落在后面了。”

“废物。”

轿子四平八稳,轿帘密不透风,轿子里的人当然不知道轿夫一路上已经超了三辆马车,害得皇甫家的小厮跟在后面跑得气喘吁吁,还是死活追不上。不过郁无瑕没耐心等小厮慢慢追上来,转身走进皇甫家的朱漆大门。

大户人家的后院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若不是以大夫的身份,纵然是自家的男亲戚,也进不得。郁无瑕跟着丫鬟走在小巧别致的院落中,却也没觉得自己受到了多大的礼遇。

新近被卖进皇甫家的一个小丫鬟刚挨了老妈子的骂,正躲在墙角哭,突然一股药香钻入她的鼻子。丫鬟抬起头,透过模糊的泪眼看到一个俊秀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的少年跟在另一个丫鬟后面,行走在豪华精致的粉墙黛瓦、小桥流水之间,像神仙下凡一般。

少年经过她身边时,步子也一点没停,丫鬟盯着他的背影发呆,郁无瑕的眉间却多了几分不悦。只有女人才需要靠美色过日子,郁无瑕不会武功,但是能自保,即使离开郁家,也一样能靠医术养活自己,可偏偏一张比女子还秀美几分的脸总让人把他当成绣花枕头。一个大男人总不见得戴面纱。郁无瑕选择不出门、不见人,就是因为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时的痴迷模样。

一直走出很远,郁无瑕还能感觉到盯在自己背上的火辣目光:“新来的?看到我都这样,等她见了你们家少爷,真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带路的丫鬟掩口轻笑:“要是叫她见着了表少爷,才好玩呢。”

“表少爷?”按理来说,郁无瑕也是“表少爷”,只是亲戚关系稍微远了点。可皇甫熠唯一的妹妹三十年前就失踪了,还会有哪个表少爷?

“是烺大小姐的儿子,老爷的亲外甥。”丫鬟说得眉飞色舞,“表少爷的爹是胡人,皮肤比女人还白,头发像黄金一样,眼睛像上好的琉璃……”

“哦?”郁无瑕满心希望丫鬟口中的“表少爷”真能那么惊艳,好歹也能让他觉得不虚此行。

进到居竹轩,就看见皇甫家一家子都在。

“老夫人,郁公子来了。”丫鬟的通报声像石子投入水面,惊得所有人一起回头。

郁无瑕抬腿跨过门槛,刚想向长辈们问个安,老夫人就迫不及待地要人把他拉过去:“瑕儿,快看看,能救吗?”

看到**的美少年,郁无瑕确实觉得眼前一亮,可一搭上她的脉搏,秀气的眉头立刻拧成一团。

“怎么样?”皇甫熠看到郁无瑕皱眉,心里越发不安。要是外甥女有个三长两短,老夫人非把他生吞活剥了不可。

“有别的大夫来看过吗?”

“有,请回春堂的张大夫看过了。”孙氏连忙回答。

“干嘛请他来?”郁无瑕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不就是长期挨饿造成气血空虚,外邪趁虚而入染了牢疫吗?不就是女扮男装吗?不就是有胡人血统,发色肤色天生和汉人不一样,比较难望诊吗?这么点小病都要劳“药王”大驾,这张大夫是做什么吃的?要不是怕“药王”派人去砸庸医馆的事传出去让人笑话,“回春堂”怕是保不住了。

“他可是南京城年纪最大、医术最高明的大夫。”话说出口,孙氏惊觉失言,“自然是比不上‘药王’郁公子。”

可惜,孙氏已经触了郁无瑕的逆鳞。郁无瑕只有十六岁不假,可大夫年纪大,就一定医术好?除了被人以貌取人以外,郁无瑕最恨的就是别人因为他的年纪看轻他的医术。

“金蟾,哪有你说话的份!还不退下。”别人只看到郁无瑕精致的面容波澜不惊,只有老夫人听出他的呼吸声中有些怒意。

“老夫人教训得是。”孙氏往后退,“郁公子要些什么药材?我这就去准备。”

“不用,我救不了她。”

“药王”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像闷雷投入人群中,老夫人直接晕了过去,吓得皇甫熠和一干侍妾丫鬟手忙脚乱。

郁无瑕却不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竹管打开,在老夫人的鼻子下面晃了晃,等老夫人醒过来以后才解释:“我救不了,可有人救得了。”

“‘药王’都救不了,还有谁能救?”

孙氏总算说了句顺耳话,可惜郁无瑕已经打定主意不插手:“我师兄白夜。”

“他比你还厉害?”

“孙姨娘说的,大夫年纪越大越好,我师兄可比熠伯父小不了几岁。”郁无瑕说得孙氏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照样一点口德都不留,“师兄一直云游四海,比我见多识广,只要我飞鸽传信,他马上就会来。”

真介一直守在门外,听到所谓的“药王”都说无能为力,吓得失了神,此时才回过神来:“一定能治好吗?”

好奇怪的口音。郁无瑕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真介:“这是什么人?”

“是英儿带来的下人。”

郁无瑕三步并两步到真介面前,按照诊病的流程一通望闻问切,一双流光美眸大放异彩:“你多大年纪?”

“三十二。”真介一张十五六岁的娃娃脸,就连嗓音都还是稚嫩的童声,别人都惊得朝他看,他还没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对。

“你不是汉人,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医书上看到过有什么药可以让人保持年轻的容貌。”

真介垂下眼:“这药叫‘鬼娃娃’,是主公亲自配置的独门秘方,可以让人一直停留在服药时的年纪。我们都是在十五岁的时候被主公*着服这毒药,就算有幸没有被杀,也活不过四十岁。”

“知道配方吗?”郁无瑕庆幸自己一开始虽然不甘心,可还是来了,才能遇到如此有趣的事。

真介摇头。

“你住到我家去,我想办法帮你解毒。”要不是周围的人太多,郁无瑕真想拿迷药直接绑了真介回去。

真介摇头:“我已经画押承认自己是水寇,只等确认小……小公子能安然无恙,我就要问斩了。”

“我能救你。”

真介抬起头:“真的吗?”

郁无瑕叫人拿来笔墨纸砚,写下一张字条交到真介手里:“一命换一命。若是想将你提审问斩的人能保证他们全家都一辈子不生病,尽管来郁府提人。”

真介看了看纸上娟秀的行楷,嘴角浮起一点促狭:“‘药王’的一次出诊,换我区区一个死囚的性命,郁公子,你这是在故意引人和我过不去。”胡师爷已经把真介交给皇甫熠,就是任由他处置,至于怎么处置,本没有他置喙的余地。可人的贪欲实在是不容小觑。胡师爷已经从皇甫熠手里领了赏银,若是为皇甫熠偏袒真介的事再小小作点难,便可得“药王”一次出诊,何乐不为?

“‘药王’出诊,他必然舍不得随便用,等他舍得用的时候,未必用得上。”郁无瑕放下笔,“现在肯随我回去了吗?”

真介还是摇头:“人过了四十岁,做事就要开始有心无力了。‘鬼娃娃’能让我在有生之年更好地服侍公子,等我服侍不了的时候,就能痛快地去陪雅子和孩子们,不用让公子看到年老体弱、还需要别人照顾的我。”

郁无瑕不再和真介纠缠:“伯父,这个小厮我很喜欢,可能送我?”

皇甫熠刚想说“好”,就被真介抢先。

“我只听我家小公子的,别人休想*我做任何事。在确定公子没有性命之忧以前,我绝对不会走。”真介认真的眼神有些骇人,可马上恢复孩童般的笑容,“当然,如果郁公子能马上治好我家公子,我随你回去,让你研究研究我中的毒,也未尝不可。”明明白白地说自己技不如人,对“药王”而言,可是奇耻大辱。郁无瑕如果真的遇到他治不好的病人,肯定是一门心思地钻研,断然不会轻易拒绝,拒绝了以后还有心思去研究真介中的毒。真介看出郁无瑕是存心推脱,可菲泽塔的病拖一天就危险一天。

郁无瑕看了真介半天,最后还是放弃:“伯父,可容瑕儿小住几日?一来可以陪陪姨婆,二来也能就近照顾‘表弟’的病,尽量拖延时日,好让师兄赶来。”

“甚好,甚好。”连真介都听出了郁无瑕的画外音,老夫人万万没有听不出的道理。不过郁无瑕还有心思玩闹,可见菲泽塔的病在他眼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外孙女能平安,老夫人也随他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