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刺客引出了真刺客,着实让塞西尔汗颜,好在女刺客当场就被正法——以六个健壮男仆的性命为代价,也仅仅是杀死她而已,甚至都没有活捉。诈死法顺利骗过了英国王室,也顺利骗过了“万福玛丽亚”,戈贡佐拉的线人拉菲德•布朗神父不出三天,就“在打水时失足落井淹死”,但是什么都挡不住女王将范调入禁军的一纸诏书。
盎然绿意渐渐代替枯黄覆盖哈特菲尔德的花园,昭示春天的到来。一辆由四匹马拉的大马车驶出哈特菲尔德庄园的大门。马匹锃亮的皮毛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车夫穿着笔挺的制服,描金马车尊贵不凡,车窗上还挂有皮制窗帘,可以抵御初春的寒冷。塞西尔坐在车里,只看见旁边的景物向后飞逝,完全欣赏不到伦敦郊外的美丽景色。
车上还坐着一个根本没心思欣赏景色的人——范。
“行了,孩子,梅尔莫斯夫人会好好照顾罗宾。而且你们又不是再也见不到面。王宫里面每年都有很多庆典,附近的贵族都会受到邀请,罗宾•格雷勋爵作为多塞特侯爵的弟弟,也会来参加。”
范单手捂着下半张脸,竭力憋回眼泪。
看他伤心的样子,塞西尔在同情之余,也想到了女王和他打的没有赌注的赌。
哈特费尔德庄园的主卧室里,爱德华已经哭得喘不过气:“你们都是坏人,你们走!”
“我的小乖乖……”梅尔莫斯夫人想去安慰他,一样被他用各种绒布玩具砸出来。
“我讨厌你!我要范。”
“他居然说讨厌我……”梅尔莫斯夫人大受打击。
“今天的课程都取消吧,让他好好冷静一下。”梅尔莫斯赶走妻子,“毕竟是从出生起就没有离开过的人,难免会发点脾气,过一天就没事了。”
爱德华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搬了张凳子到窗边,似乎还指望能看到载走范的马车,抽抽嗒嗒了很久,呼吸才平顺一些。戈贡佐拉看得有些心疼。纵然少年老成,爱德华毕竟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索菲。”
戈贡佐拉吓了一跳,还是从藏身处走出来:“你发现我了?”
“不,我只是料到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你不可能不来,所以才把他们都赶出去。门锁肯定挡不住你。”
“学会坚强一些吧,”戈贡佐拉叹息,“你不可能一辈子依赖范。”
“我知道。一切都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担心的是……塞西尔也开始怀疑我了。”
前几天,塞西尔又一次来到哈特菲尔德,和范谈话的时候,故意叫爱德华也留在一旁听。扯了一些家长里短的废话以后,塞西尔扔下晴天霹雳。
“范,你们的事我已经向女王陛下报告过了。陛下打算让你以格雷家的远亲的身份继承你父亲的侯爵爵位。以后你就是多塞特侯爵范•格雷。虽然是私生子,在没有其他儿子的情况下由你继承你父亲的爵位,也比较合情理。陛下还让你担任禁军小队长。现在禁军随女王驻扎在格林威治宫,你去那里报到。你的弟弟罗宾•格雷可以继续住在哈特菲尔德。”塞西尔偷偷瞟了一眼爱德华,发现他坐在地上专心致志地玩他的木头小车,好像根本没发觉他们的谈话内容和自己有关。
塞西尔和女王都觉得多塞特侯爵的爵位是恩赐吗?对范而言,没有比承认多塞特侯爵亨利•格雷为父亲更大的侮辱了,更不用说还要他和爱德华分开:“塞西尔先生,请替我谢谢女王陛下的好意。我宁愿放弃爵位,留在哈特菲尔德。”
“孩子,没有贵族身份的话,你打算让罗宾以什么立场留在女王的王家庄园,接受王室的抚养?”
范语塞:“只接受爵位不行吗?”
“你不能对女王陛下只索取不回报。禁军都是贵族子弟,工作不会太辛苦,女王陛下已经很优待你了。”爱德华没有破绽,但塞西尔看出来了,范其实是个老实人,连女王有意把他和爱德华分开的用心都猜不到,“将你调入禁军是女王陛下的命令,容不得违抗。”
“那我能把罗宾一起带去吗?”
果然是个老实人。以他的性格,瞒得住爱德华的身世吗?塞西尔表示怀疑。“孩子,你应该知道,爱德华•达德利的存在对女王陛下的王位是个威胁。宫廷中满是居心叵测的人,如果他进了宫廷,万一让任何人发现他的身份,处死你们将会是女王陛下唯一的选择。‘多塞特侯爵’的身份是在保护你们,如果你们不接受新的身份,恐怕女王陛下会怀疑你们其实有不臣之心。女人么……总归是女人,女王陛下也是个小心眼。而且哈特菲尔德的环境对罗宾的健康更有好处。”
爱德华知道自己长得不像父母,而且他离开宫廷的时候只有两个月,未必有人认得出他,而范长得像极了老侯爵亨利•格雷。如今范的两个异母妹妹凯瑟琳•格雷和玛丽•格雷都在女王身边伴驾,认出范以后,轻易就能猜出所谓的“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正是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其实说白了,就是女王看出爱德华的心思,一定要把他和范分开,所以才冒险把范调到身边。
戈贡佐拉说了塞西尔和女王打的赌:“幸好你聪明,仅仅是哭闹不要和范分开,对改名的事只字不提。”
“你没发现塞西尔问话的方式有多恶毒吗?”爱德华从凳子上爬下来,“如果我不答应,我们的处境就会相当不妙,如果我轻易答应,他就会发现在背后出谋划策的其实是我。”
“我觉得他已经看出来了。”
“是啊。范为人太老实,塞西尔通过观察他,就能看出谁是幕后*纵的人。”爱德华坐在凳子上,连地面都踩不到,“把我和范分开,对范来说,我是个人质,对我来说,范也是个忌惮。”
“仅仅是个‘忌惮’?”
“范从小就教育我,在必要的时候就牺牲他。当然,毕竟我手头的棋子不多,只有你和范两个,我总会尽力保住你们。”
一个是独自抚养了他五年的舅舅,一个是认识了五天都不到的陌生人,在他的眼中,居然是一样的地位——可以利用的棋子。戈贡佐拉的地位可能比范还高些——她的利用价值比范高。“抚养了你五年的人走了,你一点也不伤心吗?”
“为什么要伤心?自从进了哈特菲尔德,我就知道他们不会让范一直和我在一起。范仅仅是去格林威治宫,又不是上刑场。软禁而不是立即处死,说明女王至少暂时还不想杀我们。先前我真是打错算盘了。从一开始就该让他们怀疑我一个人,然后我现在越孤立无援,女王对我和范的警惕性就越低,我们就越安全。”
戈贡佐拉第一次看到通过把自己处于绝对劣势来自保的人。
“我又不是真的被孤立。”爱德华抬起头看着戈贡佐拉,“索菲,幸好我还有你——你就是我和范联系的纽带。你以后的任务是让我能够和范随时保持联系。虽然作用不大,他依然是我很宝贵的一份力量,我可不能让他栽在无聊的宫廷斗争中。还有女王执政的情况。外交、财政、宗教……不论大小事宜,我都要知道她面对的各种大小事件的具体情况、处理方法以及效果。”
“为什么?”爱德华关心范的处境,戈贡佐拉还能理解,可为什么还要监视女王?
“我要她的王位!”爱德华语出惊人,“我不能让我的优势仅限于性别。如果伊丽莎白一世是个昏君,我可以从她的经验中吸取教训,而且她的昏庸无能会成为支持我篡位的力量。如果她是个明君,我可以向她学习如何管理国家,在相同的条件下,人民和贵族都会更偏爱男性君王。我这个年纪才开始学习当国王,已经有点晚了。”
戈贡佐拉不关心爱德华的雄心大志实现的可能性有多少,只担心另一个问题——女王目前住的格林威治宫位于伦敦东南五英里,哈特菲尔德位于伦敦以北二十英里,他以为她是信鸽吗?
“还有……”爱德华抱过**的绒毛玩具,“等你的徒弟出师以后,让她经常来哈特菲尔德陪陪我。我能接受和一个没见过面的陌生人结婚,她未必能,感情还是需要培养的。”
“是。”戈贡佐拉悄悄离开。
梅尔莫斯夫人时不时去爱德华的房间看看,听见里面很长时间一点动静也没有,生怕爱德华出意外,赶紧问丈夫拿来钥匙,发现爱德华其实是哭得睡着了。
“可怜的孩子。”梅尔莫斯夫人蹑手蹑脚地走到爱德华的床边,小心翼翼地用手绢擦掉他的泪痕,想不到睡梦中的爱德华一把抓住她的手。
“范,别走。答应我,永远不要离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