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洛佩斯太太硬要菲泽塔再带上一包小甜饼,总算肯放他们回去。戈贡佐拉一路尾随。马修和菲泽塔的住处在郊区,一路上菲泽塔用手语告诉叔叔她在女王的加冕游行上的所见所闻。
“上帝给英国送来了一个好女王,是英国的幸运。”“女王还吻了你的额头?她也知道你是个好孩子。”“遇见天使了?漂亮吗?”
戈贡佐拉听着马修故作轻松的口气,不明白他担心的是什么。
几天前,马修收到了高利贷债主的催款单。尼古拉斯还留下大笔债务没还,债主正是来讨论还债的问题。
房门大开,——显然不是用钥匙开的,——房间里的灯亮着,不速之客早已登堂入室。马修猜到里面会是谁,心里一阵反感。戈贡佐拉也悄悄潜进去,想看看里面是什么人。
坐在屋里的人一脸市侩气,正指挥几个强盗一样的帮手翻箱倒柜,看见主人回来了,不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先指责起马修来:“斯第尔顿先生,怎么才回来?知道我是谁吗?”
“福克斯先生。”马修猜到面前的人就是债主,“对不起,我下课比较晚,又没给你们留钥匙,家里连个佣人都没有,没法招待你们。”马修没好气地说。家里被翻得一片狼藉,马修在心里骂他们与强盗一般无二,却也奈何他们不得。
“你也知道!”债主一把揪住马修的领子,“说!你哥哥留下的钱你都藏哪儿去了?”
“尼古拉斯要是有钱留下,我们会住这种地方?”
“做海运的商人难道连一百马克的遗产都没有?”
一百马克的高利贷!戈贡佐拉发现自己冤枉洛佩斯一家了。高利贷的年利率至少有百分之十到二十,也就是说每年光是利息,就要十到二十马克。洛佩斯医生这样的小富人家一年的收入也不过十五马克。不是他们忘恩负义,实在是爱莫能助。
“你们不是都找过了吗?”
“没钱?”债主凑到马修面前,口臭混着烟味、酒味和口臭扑面而来,“你他妈给老子装穷?你哥哥留下的遗产最少也值一百二十马克,你对老子说你没钱?”
尼古拉斯的遗产有一百五十马克,原本足够还清债务,还能支付菲泽塔到长大成人的生活费,外加置备一小笔嫁妆。可经过泽尔塔和贝蒂的瓜分,硕果仅存的五十马克是菲泽塔今后十年的开销。马修觉得和自己的姐姐比,债主已经很厚道了。
“这丫头就是你哥哥的女儿?”债主捏着菲泽塔的下巴,“长得不怎么样,不过你哥哥长得不错,说不定她也是个美人胚子。”
菲泽塔痛得眼泪都出来了,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不脱似乎已经长在自己下巴上的手。
“你要干什么?”马修连忙拉过菲泽塔揽在身后。
“没什么,要她替她父亲还债。”债主不怀好意地目光让马修和菲泽塔如坠冰窟,“既然你不肯还钱,我只好把这丫头片子卖了。应该还是雏儿吧?”
“什么?!不行!”马修死拽着菲泽塔,生怕他们来抢。
在两个大人的争抢之下,菲泽塔觉得自己的胳膊都快被拽下来了。
债主带来的打手摩拳擦掌,准备抢人。
马修知道自己不会是他们的对手:“先还你五十马克,剩下的宽限几天,我会想办法。”
“钱先拿来!”
“你们……跟我来。”马修带他们走进房子后的墓地。
戈贡佐拉随着他们一起去公墓。安静的夜色中,月亮勾勒出树枝的剪影,只看得见几点红色的眼睛。头上偶尔传来乌鸦的尖叫声,蝙蝠如鬼魅一般掠过众人头顶。阴森的坟墓中似乎随时会有鬼怪冒出来。偶尔地上的土会拱起,从里面钻出来的老鼠贴着人脚窜过,毛茸茸的吓得几个彪形大汉大呼小叫。
“一帮饭桶!胆量连个小孩都不如!”债主呵斥手下,顺便也给自己壮胆。
菲泽塔牵着叔叔的手,平静得好像是大白天走在市中心的大街上。看惯了叔叔解剖尸体,在菲泽塔看来,死尸和桌子椅子没什么大区别。
到了一座坟前,马修例行公事地祈祷了几句,然后开始掘坟。看见面无血色的尸体,债主和打手都抖得像筛糠,死尸散发的臭味让他们觉得胃里正翻江倒海。菲泽塔很乖地提着灯,看着马修从死尸身体下面挖出一个袋子,倒出五十个金马克给债主,重新把坟埋好。债主有点不敢去接从死人身下挖出来的东西,数了十几遍,才数清楚。戈贡佐拉躲在暗处好笑。只有医生敢拿别人的坟墓当保险箱,不过确实保险。金钱的魅力真大,债主虽然怕死人,却没有扔下从死人身边挖出来的金币。
“还有五十马克,三天以后我再来。”
债主走了,跟他来的手下也如蒙大赦。等他们走远后,马修也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他们不敢跟到这里。”
菲泽塔奇怪地看着叔叔,不明白死人有什么好怕的。和死人比,活人可怕多了,比如刚走的那几个。
“菲兹,不用担心。明天我就去向泽尔塔姑姑和贝蒂姑姑借点钱,他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尼古拉斯留下的遗产本来就应该是菲泽塔的,马修却还得去向泽尔塔和贝蒂“借”,“然后……恐怕以后我们每天都得去洛佩斯家蹭饭了。”
戈贡佐拉没见过泽尔塔,不过贝蒂会借钱给他们才怪。先去处理上面布置的绑架任务,三天以后,戈贡佐拉会准时赶回来扮演英雄。
*****加冕游行结束,伊丽莎白女王的枢密大臣威廉•塞西尔受到传召。
女王的休息室并不大,褐色的窗帘上用金线绣着精美的花纹,雕花大**铺着洁白的亚麻寝具,旁边有几张和床配套的椅子,上面铺有红天鹅绒坐垫,无不在舒适温馨中透着王室的奢华。可塞西尔进房间以后,首先看见的是手足无措的伊丽莎白女王。侍女都被打发走了,房间里只有女王一个人,还穿着游行时的衣服没有换下,双手捧着游行时首席法官献给她的钱袋,在房间里不断地来回踱步。钱袋里的钱随着她的脚步互相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
“陛下。”塞西尔轻轻唤了一声。
女王像被人从梦游中吓醒,发现是塞西尔,长吁一口气:“我亲爱的‘精灵’,你终于来了。”说着便坐下,指了指旁边的椅子,示意塞西尔也入座。
塞西尔欠了欠身,坐下准备为女王排忧解难。
“今天沿途的表演是谁安排的?”
“是当地的官员和民众。”塞西尔没想到女王会提及表演,“有什么不妥吗?”
“你自己看吧。”女王从钱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塞西尔,上面写着“这个孩子是简•格雷的儿子爱德华•达德利。”下面是一个地址“裁缝街68号”和署名“范•康拉德”。
“这是参加表演的一个小孩悄悄塞给我的。”
“爱德华•达德利……玛丽女王找了他五年都没找到,怎么会在这时候冒出来?”塞西尔喃喃自语。
“朕怎么知道?!”女王吼道,“朕刚登基,还没举行加冕仪式,就有人想来抢朕的王位!”
“陛下,请您少安毋躁。既然是玛丽女王找了五年都没找到的人,或许这个孩子是冒名顶替的。”
“是冒名顶替又怎么样?只要有男性王位继承人,英国人民就会要朕让位,哪怕是让位给一个五岁的小孩!”世俗本来就对女性君王存在偏见,简•格雷的无所作为和玛丽•都铎的残暴无能无疑使人们的偏见更加根深蒂固。虽然伊丽莎白女王还是公主的时候,就广受人民爱戴,但她心里清楚,自己不过是人民在没有男性王位继承人的前提下作出的权宜选择,只要有男性继承人出现,哪怕仅仅是五岁的爱德华•达德利,对她的地位也是个莫大的威胁。苦日子好不容易熬到头,她决不会放弃手中的王位。
“简•格雷在位只有九天,没有人会把她当女王。”
“只要她受过加冕,在位哪怕只有一秒钟,也是英格兰的女王,她的孩子就有王位继承权。如果他想要王位,哪怕爱德华•达德利还是一个婴儿,权臣和贵族也会*朕让位。”
“陛下,请您冷静点。”伊丽莎白女王继承王位以后,以前那个高贵优雅的伊丽莎白公主似乎就消失不见了,换成经常打赌发誓、吐唾沫、高兴了就放声大笑、生气了就乱发脾气的伊丽莎白女王。塞西尔知道她是想通过男性化的举止来改变柔弱女性的形象,让臣民知道君王是否坚强有力与其性别无关,只是经常害得身边的近臣遭殃,比如威廉•塞西尔。“这个范•康拉德只让您一个人知道了爱德华•达德利的存在。”
女王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示意塞西尔说下去。
“爱德华•达德利的存在对您的王位确实可能存在威胁,但光靠一个有王室血统的五岁小孩,是不可能撼动您的政权的。如果要篡位,他们应该先悄悄聚集起足够强大的支持力量,再一举篡位,而不是悄悄地告诉您一个人。依臣愚见,不论爱德华•达德利是真是假,范•康拉德应该只是个市井混混,想通过献上可能威胁您王位的爱德华•达德利来讨好您,谋个一官半职,或者仅仅是要点赏钱。”
女王终于放心了。伊丽莎白一世是英格兰的女王,在塞西尔看来,她也不过是个见识短浅的年轻女人。
“陛下,请将一切都交给我处理,我会替您安排妥当的。明天您还要举行加冕仪式,请别让自己太劳累,明天各国使节和各地贵族都等着瞻仰新女王的风采。”
女王满意地挥了挥手,示意塞西尔可以离开了,却忙不迭把装着金币的钱袋拽回来,好像怕塞西尔会抢去一样。英国的财政确实比较紧张,但塞西尔不穷,不过冲着女王的贪财,塞西尔觉得英国在她的统治下不会穷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