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涨潮的时候,“朗斯洛特号”离开码头,开始新的航程。海上的生活繁忙而枯燥,每天从起床忙到熄灯,目的地还好像远在天边。
马修倒是一点也不无聊。复习功课、陪嫂嫂聊天、还要费心教侄女他自创的简易手语,虽然船上的活儿都不用他做,他未必比水手清闲。小姑娘极聪明,所有的手语动作都不用教第二遍,只用了半个月,就能用手语和叔叔作简单的交流了。反而是马修越来越捉襟见肘,要发明简单易懂又能表达复杂含义的手势,万一词不达意,或者设计重复了,还得看侄女一脸鄙夷,让他这个叔叔反而像做错事的小孩。
“英儿,在和叔叔玩什么呢?”皇甫烺看他们没事就凑在一起一待就是半天,也有些好奇。
马修带着点炫耀地把菲泽塔转向皇甫烺:“告诉妈妈我们在做什么。”
菲泽塔伸出双手摊开手掌,再像祈祷一样握在一起,拇指指向自己的喉咙,然后比划一下从喉咙到嘴的路线。
“用手说话?”
菲泽塔点头。
“嫂嫂,你要是觉得学说英语太难的话也可以学,以后就能和哥哥说话了。”
“我很笨,哪儿学得会。”
菲泽塔用拳头指指自己的胸膛:我给你们当翻译。
“英儿,姑娘家家的,不可以这么粗鲁。”
手语的动作除了简单易懂以外,还必须优雅,而且不能太幼稚,不然等菲泽塔长大后,就不能用了,这是让马修发愁的另一个大问题。
有本事你也学呀。菲泽塔不满地冲母亲撅起嘴唇。孩子天性好动,皇甫烺整天絮絮叨叨地嫌菲泽塔不是男孩、总把她关在房间里学这学那也罢了,看到亲生女儿落水,都要再三考虑要不要任由她溺死算了,过了半天才下定决心找人救她,菲泽塔其实并不喜欢母亲。她还听大人说过两个姑姑都拒绝做她的教母,就是因为她来历不明的母亲,最后还是泽尔塔姑姑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菲泽塔喜欢性格豪爽的爸爸,会把她扛在肩上,会带她出去玩,就算她做错什么事,也最多象征性地打几下手心就算了。教父也比教母好。与泽尔塔不同,菲泽塔刚出生,马修就主动提出要做侄女的教父,对菲泽塔的态度明显比教母好得多。大人都以为孩子小,什么都不懂,在孩子面前说话口无遮拦,其实她都听着,只是不会说。
“嫂嫂,还是学学吧,万一有什么不方便让孩子转达的事,你可以直接和哥哥说。”
皇甫烺放下手里的针线活:“要说有,还真有。说急不急,说缓也不缓……”
马修糊涂了:“什么事?方便的话,我可以转达。”
“没什么不方便的。小叔叔,替我劝相公纳个妾吧。”
马修彻底傻了:“什么叫‘纳个妾’?”
“就是再娶个侧室、偏房。”
马修越听越糊涂。
“就是再娶个老婆。”
这下听懂了。马修吓得几乎跳起来:“嫂嫂,你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吗?那也应该先去看医生,不是准备后事。我就知道整天关在房间里肯定会关出病来。看你脸色还可以,应该不是什么大病,要尽快去看。不至于会出人命吧?”
轮到皇甫烺一头雾水了。
“啊,我知道了,你还在为哥哥去妓院的事生气。”马修听尼古拉斯说过。结婚以后,不拘小节的船长生活*依旧,妻子不闻不问,他便肆无忌惮。有一次皇甫烺带着女儿去找丈夫,一直找到妓院里去。即使语言不通,皇甫烺也能看出这不是正经女人该去的地方,带着女儿扭头就走。尼古拉斯被弄得很扫兴,带着一肚子火回家,就看到妻子要上吊,吓得从此以后只敢老老实实守在妻子身边。“那也不必寻死。自杀的人要下地狱的。尼古拉斯已经收敛了,在外面没有女人,妓院也不去了,他是爱你的,如果你出了什么事,他和菲兹都会伤心。”
“我没生气。”皇甫烺的脸上浮起幸福的红晕,“男人三妻四妾、花天酒地,本是常事,没什么可气的。”
马修以为她在说反话:“嫂嫂,答应我,有什么事好好和哥哥说,别动不动就自杀。哥哥人不是很聪明,平时忙生意也很累,没耐心慢慢揣摩家人的心思,对他说话得直白点,他会理解的。”
“我知道。相公救了我的命,还不嫌我脏,娶我为妻。可我不但没能给他生个儿子,还不小心把女儿带进那种地方……我那时候觉得真是没脸活了。所以我才想让相公再纳一个妾,要是能生下儿子延续香火,我也可以心安一点。”
马修总算明白过来,不过不打算告诉尼古拉斯真相。他原本就对哥哥的*不满,谁知道*身上会不会有什么脏病,这也是为他的健康着想。“你对哥哥说过吗?”
“我说了,他又听不懂。”
也是,不然就不需要马修代为传话了。“嫂嫂,你们国家的风俗是不是一个男人可以同时有许多妻子?”
“你们不是吗?”
和文化差异相比,语言不通引起的交流障碍实在是微不足道。“在我们这里,不论是男人同时有很多妻子,还是女人同时有很多丈夫,都是对神明大不敬,要被活活烧死的。要再结婚,除非丧偶或者离婚。”
“要休妻吗?”皇甫烺垂下眼,幽幽地叹出一口气,“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生不出儿子,相公如果要休了我,我也无话可说。”
“没有儿子又不是什么严重的问题,招赘婿就可以了。说不定以后我结婚了会有儿子。到时候我一定让我的儿子娶菲兹,不会让她吃亏。”
“肥水不流外人田。”皇甫烺被逗笑了,“小叔叔可得赶紧娶媳妇,不然英儿非得等成老姑娘不可。”
“好的,一定……啊?”什么时候引火上身的?马修都没发现:“啊……这……这……”
外面传来海豚急促的叫声。菲泽塔原本很安静地在一边玩,听到叫声,扔下玩具跳起来,拼命拉母亲和叔叔的衣服。
“怎么了,菲兹?你妈妈是开玩笑的。”
菲泽塔连连摇头,用力得好像要把头从脖子上甩下来。
“觉得不舒服吗?”马修摸了摸菲泽塔的额头,幸好没有热度。船上懂医学知识的貌似只有自己,如果真的有人生病,马修实在没信心应付。
菲泽塔抓下马修的手,指向窗外。
“起雾了?别担心,船上的导航员很有经验,我们不会在海上迷路。”
菲泽塔使劲摇头,恨自己为什么就是说不出话。
月色朦胧,海上浮起薄雾,如梦似幻,让人看不见在不远处停着一艘船,船的旗杆上挂着骷髅旗。值班的水手打着呵欠,根本不知道在看什么地方,突然从他背后伸出一只手,捂住他的嘴,一把刀在他的脖子上轻轻一抹,确定他死了以后,再小心地把他放到地上。海里,更多的海盗咬着刀游向“朗斯洛特号”,海豚看见了,向船上的人发出警告,可船上听得懂它们叫声的只有哑巴女孩。
“到底出什么事了?”马修看菲泽塔打了半天手势,都没明白过来。
船上的杀戮悄无声息,活着的船员越来越少,剩下的人却还没发现出了什么事。
皇甫烺抓住菲泽塔:“英儿,到底出什么事了?小叔叔,这孩子会不会是抽风?”
为什么就没人明白她的意思?!菲泽塔挣脱母亲的怀抱冲出房间跑上甲板,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尖锐啸声从小小的胸腔迸发出,在安静的夜空回**,诡异的感觉让人毛骨悚然。跟着船的海豚纷纷跃出水面,又重重地落回去,溅出大片的水花,回应的叫声此起彼伏,向船上的人示警。不过海盗也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了,很有默契地各自找地方躲起来。
不明就里的水手却来堵菲泽塔的嘴:“小妖怪,你又想引来什么东西?”
小姑娘身形异常灵活,船上一群大人前后堵截,都抓不住她一个孩子——第一次落水以后,依然有人想悄悄溺死船长的女儿,反正她不会说话,就算失败了,也不会被发现,菲泽塔的本事可是逃命逃出来的。菲泽塔在船上来回跑,尖锐的啸声不断。海豚也奋力搅动海面,只要有一个人能低下头去看看船舷外,就会发现还吊在那里没爬上来的海盗,可一船的人都忙着抓菲泽塔,藏在暗处的海盗趁乱又杀了几个船员。
菲泽塔又要逃又要指挥海豚,一心两用对一个五岁都不到的孩子来说,难度实在高了点,稍一疏忽,就被人拦腰抱起。完了!那些笨水手就算不溺死她,也会硬把她塞回母亲身边,然后船上的人都会被海盗杀死。菲泽塔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父亲带着怒意的眼睛。追在前面的人见是船长,立刻停下脚步,后面的毫无预警地撞上前面的人,不一会儿,就摔成一团。
“菲兹,不可以捣乱。”
还好是爸爸。菲泽塔松了口气,拼命拉尼古拉斯的衣服,指着船外。
“想看看你的海豚朋友?”如果这样就能让海豚消停也好。尼古拉斯抱着菲泽塔到船边:“看完了就听话回妈妈那儿去。”
菲泽塔很乖地点头,只要他肯看看船外,什么都好说。
海豚也都一下子安静下来。
“这就对了,爸爸不喜欢不听话的孩子。”尼古拉斯跟着往下看,呆住。月亮在云朵后半隐半现,昏暗的月光照在锋利的刀锋上亮得刺眼,咬着刀的海盗也愣住了,只会在原地和船长默默对视。
“我的好女儿。”尼古拉斯亲了亲菲泽塔的脸颊,换成单手抱她,“别看。”另一只手飞快地拔剑捅下去。
“有海盗!”
一句话无异于在“朗斯洛特号”上投下一颗炸弹,连周围的雾都像被这句话炸开般散去,了望员终于看见海盗船。“‘火凤号’!是斯坦普厄的‘火凤号’!”
海船的主炮都在两侧,只有正前方还有一门装饰性的炮,而海盗船很狡猾地横着停在“朗斯洛特号”正后方。“朗斯洛特号”的武器装备其实未必比“火凤号”差,如果及时调整船的位置双方火拼,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海盗船当然不会等“朗斯洛特号”调整好位置反击,侧舷的炮口早就对准“朗斯洛特号”,第一枚链炮就绞断了“朗斯洛特号”的主桅杆,之后密集的炮火将所有的船帆都轰得千疮百孔,整艘船立刻动弹不得。了望员惨叫着摔落,沉重的桅杆压死压伤了不少船员,随桅杆一起倒下的帆布像为“朗斯洛特号”盖的裹尸布。海盗纷纷从藏身处跳出来,与船员厮杀成一片。海盗船上还不断有炮弹射过来,不知点着了什么东西,片片火光照亮船上血腥的厮杀场面,血顺着船的缝隙一直流到海里。双方的兵力本来就悬殊,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海盗对几十个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水手,一番较量后,幸存的船员越来越少。尼古拉斯只匆匆地扫了一眼,就知道“朗斯洛特号”保不住了。
“菲兹,快回去带妈妈和叔叔走。”尼古拉斯一路踩着鲜血、尸体、依然冒着热气的内脏和残肢断骸护在女儿身边送她回船舱,塞她进去以后立刻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口。
皇甫烺被外面的声音吓坏了,一看见女儿,就赶紧搂住她。马修趴到门口,透过门上的小圆窗看见哥哥和几个海盗厮杀成一片:“尼古拉斯!”
“马修,带上维多利亚跟着菲兹走,她认识路。我尽量拖延时间。”
“你怎么办?”
“船长得与船同生共死。马修,你不是小孩了,”尼古拉斯回过头来凄然一笑,“替我好好照顾她们。”
经常跑海运,就难免会遇上海盗,海运之所以利润丰厚,就是因为风险极大。把妻女带在身边,尼古拉斯从来就不曾放心过,悄悄在船长室安了秘道,从女儿懂事起,就一遍遍地带她走。如今机关终于派上用处了。菲泽塔拉拉马修的裤子,指着壁炉后面的暗道,皇甫烺半个人已经钻在里面。马修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浴血奋战的哥哥,狠狠心闩上门,随她们离开。
暗道又小又*仄,只能爬行,好在路并不长。尽头是一间全封闭的小房间,除了暗道以外的唯一出路就是船外的海面,一艘小救生船用缆绳吊在半空中,旁边有放缆绳用的转盘。
“小叔叔,你会游泳吗?”
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上面放下缆绳,再跳下去游上船。马修看看波涛汹涌的海面,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可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见得让女人或者小孩留在上面。“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小叔叔,你和英儿上去吧,我识水性。”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菲泽塔在一旁看大人争执不下,拉拉马修的衣服,双手作出鱼游水的样子:游泳游得好不好没关系,海豚可以帮忙,当务之急是没多少时间可浪费了。
“嫂嫂……”马修最后坚持一下。
“我来!”皇甫烺毫不让步。
“好吧。”马修抱着菲泽塔跳上船,皇甫烺很吃力地放开缆绳,看着船平稳地落到水面。已经有不少海豚游过来准备救人,可皇甫烺根本没打算跳。
“小叔叔,相公不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对吗?我也不会走。英儿,以后娘不在了,要听叔叔的话。”
菲泽塔急得要跳下船,马修赶紧拉住她:“嫂嫂,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妻子更不能没有丈夫。不管刀山火海,我都会随他去。小叔叔,要劳烦你抚养英儿成人了,感激不尽。”
不等马修反应,皇甫烺朝他拜了拜,便消失在暗道中。
甲板上的战势已成定局,船长和几个硕果仅存的船员被绑着跪在斯坦普厄面前。
“船上的东西你尽管拿走,绕过他们的性命。”尊严不允许斯第尔顿船长为自己求饶,只是不想连累一直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弟兄们。
“船长!”大副看不过去,“斯坦普厄,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没人稀罕你饶过的性命。”
“放心吧,我从来不留活口。”斯坦普厄一脚踢在尼古拉斯肩头,把他踢倒在地,“你是船长?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老婆孩子的安全,把船员当掩护她们的牺牲品。”
有几个年轻水手瞪向船长,尼古拉斯无言以对,更让他惊心的是斯坦普厄已经发现了救生船:“难道你连女人和孩子都杀?”
“如果你的老婆和女儿足够漂亮,我会考虑暂时不杀她们,留给我的兄弟们享用。”
围着他们的海盗“嘿嘿”笑着,船长室突然传来巨大的开门声。船长夫人头发散乱,衣服上和脸上都沾着灰,凌然不可侵犯的庄重威严竟让围着她的海盗都不由自主地让开路。
“是谁胆敢羞辱我的夫君!”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但都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只有斯坦普厄还嬉皮笑脸:“船长夫人?异国尤物啊,我喜欢。做我的*怎么样?”说罢还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众海盗见状,也嘻嘻哈哈地去拉她的衣服、捏她的脸。船长夫人庄严依然。
“维多利亚,你为什么没走?”看到妻子在自己的面前受辱,尼古拉斯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相公,英儿已经托付给小叔叔,烺儿陪你,烺儿永远不会离开你。”船长夫人摸出一把小匕首,异常平静地割开自己的颈动脉。血溅了旁边的海盗一身,恐怖的红流迅速淹没一段粉嫩的玉颈。
“维多利亚!”尼古拉斯无助的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倒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烺最后的视线定格在深爱的丈夫身上:“傻相公,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说的话……烺儿听不懂……”直到断气,都带着幸福的笑。
斯坦普厄乍着舌:“真感人,我都不忍心拆散你们一家子了。”说着朝船外歪了歪头。“去!一个活口都别留。”
“不!他们还都是孩子!”
海盗才不理会被俘的船长有什么抗议,咬着刀跳下海,眼神中只有嗜血的兴奋。
马修本来力气就不大,划船划不快,还弄出很大的水声,追来的海盗很快就*近小船。菲泽塔不断地来回看追兵和叔叔,希望他能想点什么办法。
从小在哥哥姐姐的爱护下长大,马修依赖别人惯了,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切只有靠他自己,侄女还得靠他来保护,小叔叔只能硬着头皮上。马修掂了掂船桨,很重很结实,用得好的话,确实可以用来做武器,问题是他根本拎不动。一只湿漉漉的手已经搭上船沿,接着就是一张狰狞的面孔。菲泽塔急中生智,拔下头上的发夹狠狠插进海盗的手,对方吃痛之下,总算松手稍微游开了点。可小女孩的力气毕竟有限,没能扎多深,插在手上的发夹轻轻一拔就能拔下来,不但没能御敌,反而激怒了对方。
完了,要死在这里了吗?马修在船上手忙脚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正绝望,空中飘来海豚的歌声。菲泽塔双手撑住船沿,向海面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地唱着。海盗先是一愣,发现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奇怪声音,便重新聚向孤立无援的救生船。菲泽塔依然在唱,凄凉的歌声带着哀求和绝望,突然海里传来回应。
“怎么回事?”游在最前面的海盗冷不防沉进水里,水面冒了一阵气泡,又重新安静下来,浮出一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接着离救生船最近的海盗接二连三地沉下去,再也游不上来,直到在水中溺死。海面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突然多了两点荧光。荧光一对一对地出现,像是什么动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同时海面下传来阵阵怪笑。
“海妖!”游在后面的海盗立刻调转方向,游的速度比来时还快了许多,生怕落后了,也会被“海妖”拖下水。
两个孩子都安全了,尼古拉斯放下心来:“哈哈哈,看到了吧?我的女儿是海神转世,得罪了她,你们都得倒霉,哈哈哈……”
大海风云莫测,因此海员大多都很迷信。有不少海盗一听是海神,就吓得扔下武器,跪在甲板上求各自信仰的天神保佑。斯坦普厄朝救生船看,船上的小姑娘也毫不客气地回瞪着他,还有周围一对一对“海妖”的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
“我就他妈不信邪。”斯坦普厄拔出砍刀,抓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斯第尔顿船长,“这里就做你的断头台吧,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孩能有多大本事。”
“什么?不!求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斯第尔顿船长不怕死,只怕吓着孩子。
斯坦普厄举起砍刀。其实他心里也害怕,可堂堂的海盗船长斯坦普厄居然怕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孩,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他必须见点血来壮胆,证明“海神”没法把他怎么样。
“菲兹,爸爸爱你。”
“菲兹,别看。”马修搂过菲泽塔,她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朗斯洛特号”,亲眼看着砍刀落下,父亲的头掉进海里,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原来所谓的“小海神”也不过这点能耐,只要别掉进海里,她也无能为力,斯坦普厄稍微放心了一些。“船上的东西一样都别拿,把船烧了!今天真他妈倒霉。”斯坦普厄第一次在洗劫完海船后还留下活口,事后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朗斯洛特号”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伴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烧红半边天。菲泽塔呆呆地看着“朗斯洛特号”带着船上的一切化为灰烬,看了一夜,才从恐惧和震惊中回过神来,颓然跌坐回救生船。船没了,家没了,一行清泪顺着稚嫩的脸庞滴落。
当火势渐渐减弱的时候,船的残骸被宽容的大海吞没,天边依然血红一片。
天亮了,阳光照亮围在救生船边的“海妖”圆滚滚的脑袋——全是海豚,有不少还挂了彩。它们也害怕人类的武器,如果不是看到菲泽塔有生命危险,它们也不愿意去接近可怕的人类。
马修搂过菲泽塔:“菲兹,哭出来吧,哭出来会觉得好受些。爸爸妈妈没了,你还有叔叔。我们在商船的航线上,很快就会有船来救我们。”
菲泽塔的手无力地垂进水中,有海豚用圆圆的嘴在她的手心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也在安慰她。菲泽塔想回答,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昨天的一战似乎耗尽了她一生能发出的所有声音,不论她再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很轻的呵气声。菲泽塔拉了拉叔叔的衣服,发现他只会神情恍惚地抱着自己。小叔叔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目睹血腥场面的刺激对他的打击一样大,他自己也需要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