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什、什么?夜,你刚说了什么?”姚臬难以置信的睁大眼,胸口突然像被压上一块千斤巨石般沉重。
“菊,付云他……”
“骗、骗人!他怎么可能死,古冥造成的伤不是在愈合中吗?那天,他还站在我面前……他还站在姚矢仁身边!我全都记得,现在是怎样?你们联合起来逗我玩?”他不相信,好端端的付云,怎么会死去,他怎么敢相信,Yui是付云转世。
——像等待了千年……
——为什么,这么想吻住你……
——臬,我的宝贝。
Yui的声音如此清晰,与他缠绵的画面历历在目,回想起来,Yui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告诉他,他是付云,是这个世界中死去的付云,他对他的爱,即使转世、即使失忆,也不会改变。
他要怎么承认Yui继承了付云的灵魂,也承载了他的感情,若真如此,他负他一世不够,穿越过去还要再负他一次?
众人面面相觑,果果仰望姚臬的愁容,小心翼翼的拽了拽他的衣角,“小菊别难过了啦,小云走的时候很开心喔,还在笑呢。”
姚臬慢慢的坐在椅子上,手揪着长袍,心事凝重,果果伸出小手抚摸着他的脸,像哄小孩一般念着:“乖啦乖啦,小菊不可以伤心,小心小云太担心,诈尸来找你哦。”
姚臬,接受这个事实吧。
“付云……他怎么死的?”久久,他叹息似的问。
欧夜走来,手搭上他的肩,似要给他别样的安慰,“那日你自尽,他急红了眼,不顾自身的伤势出手袭击古冥,被古冥反击成功,黑冢剑刺进了他的心脏……”
“……”
该说什么,姚臬,你能说什么?
你不是想自尽一了了之吗?结果,牵连这么多人为你担心,甚至搭上付云的一条命,穿越过去又怎样,只是让自己情债累累而已。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那小鬼不是说了,付云死的时候在笑,他不觉得有遗憾,你就让他安心成佛吧,给,把它吃了,心情绝对大好。”仇段嬉笑着将手里的烤肉递去,见姚臬没反应,无奈的收手,而后在袖口掏个半天,取出一块铜板模样的玉佩,“这是他唯一留下的东西,既然你这么难过,就让你保管好了,菊爆,他已经死了一年,你到现在还伤心,存心是想让他死不瞑目?”
姚臬呆楞的看向仇段手里的玉佩,瞳孔渐渐放大。他认得,怎么可能不认得,那是刚进赤焰不久,他和付云一起完成第一项任务时,他送给付云的东西,说是送,其实只是自己不想要,刚好身边有个付云,顺水推舟的给了他,记得当时付云脸面通红,激动得不停打手势说谢谢。
他觉得有趣,就告诉他——这是定情信物,除非你死,不然绝对不可以离身哦。
直到现在,他也记得当时付云那副认真的表情,简单的手势清晰如昨,付云说——如果有一天玉佩回到你说里,那一定就是我死了,若真如此,你一定要带着玉佩,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如今,玉佩归还,付云真的,死了。
姚臬婉约一笑,接过玉佩塞进怀里,抬头,看着担心自己的七人,目光似水柔情,“告诉我,他葬在哪里。”
————
姚臬拒绝了所有人的陪同,独自来到仇段告诉他的地点——烟雨阁后院,在那颗高大的梨树下,就是付云的坟地。虽然那里什么墓碑也没有,连个土堡都不见,可是仇段说,这里就是付云的葬身之地。
姚臬也没有丝毫怀疑,在很久以前付云说过: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请把我葬在家里,我不愿意待在任何地方。家,就是赤焰。对于举目无亲的他来说,曾漂泊人世二十年,唯一让他觉得温暖的地方,就是赤焰堂总舵,他因此认识了他们,得到了这么多人的关心和爱护,生不于此,死定葬之。
姚臬将手里的雏菊放在梨树下,单膝跪地,手指轻抚着泥地,低声说:“付云,我回来了。”
树下插着三根燃尽的香,想来大概是仇段他们前几天来过。
他倚靠树干而坐,一腿曲膝一腿伸长,望着朗朗乾坤,喃喃自语:
“你真是个傻瓜,明明知道赢不了古冥还出手,付云,我在骂你呢,听见没?”
“剑刺进胸膛时,痛吗?很痛吧,那你为什么会笑,果果说你是含笑九泉,我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轻易就为我付出生命,我讨厌这样,我会恨你,你有没有想过我知道这件事会懊悔,会内疚?凭什么要你来殉情,凭什么我要背着负你的罪名活下去?说啊,你说,凭什么?”
“……对不起,在这个世界,我没有珍惜你,到那个世界,我也把你当作安慰的工具,我错得很离谱,现在我快懊悔死了,你说怎么办?”
风吹来,雏菊微颤,缕缕芳香入鼻,沁人心脾。他遮住自己的脸,低声,抽泣。
“笨蛋!像这样诀别,太痛苦,你竟然把这种悲伤丢给我,就不怕我挖你坟,把你的尸骨抛去荒野?付云你这混蛋,你和Yui一样……温柔过头了……现在我才知道,去到那个世界,是老天给我补偿你的机会,但是我还是错过。我宁可不知道你死去的消息……也不要懊悔得像要死掉。”
“对不起,付云,对不起……你的情,你的义,我注定要负你,只希望你泉下有知,能接受我诚心的道歉,对了,你不必担心,转世后,你可是首富,潇洒自在,不仅貌美,而且……能说话哦。”
“我好象有点高兴,你下辈子不会因为我这样的人而殉情,更多的人愿意倾倒在你脚下,为你赴汤蹈火,你会很幸福呢。”
“付云,我会记住你一辈子的。”
“付云,谢谢你把我看得如此重要。谢谢。”
“还有一件事……玉佩已经回到我手上,你说过的话,我没有忘记,我会开开心心的活下去,跟他们一起……你不会介意吧?”
他低头看向雏菊下的新土,浅浅的笑了。
“好,我听到你的回答了哦,付云。”半晌,他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渣,叉着腰一脸阳光灿烂,“接下来去见见我的皇兄吧。恩恩。”
付云,我走了,你要好好休息哦,睡觉这种事,是要闭眼睛的呢。
天气,晴,心情,朗。
姚臬望着天际的白云,会心的笑着,悠然的走出烟雨阁。
刚踏出大门,仇段严肃的脸摆在面前,他一愣,随后摆手:“世界上就是有这种人,说了不要跟来,还是跟来,怎么,刚才我说的你都听到了?”
“你果然也去了那个世界,刚见到重生的你我就猜想是不是这么一回事了。”仇段一语惊人,听得姚臬像块石雕似的僵了身体。
“……你……”
“啧,该怎么说呢。”仇段忽然跨下脸,严肃之势一扫不见,只见他掏出一条鸡腿,边啃边说,“十多年前,我也去过……”
“哈?十多年前?”姚臬震惊,突然想起King他老爸所说过的话,忙问,“难道,十五年前穿越过去的人是你?”
“十五年?恩,好象是有这么久了的说,怎么,那家伙还告诉你了?”仇段倒不惊不讶,啃着烤肉悠然自得。
“你、你是怎么过去的?难道也是自杀?对了,在那边,仇段这个人和我老爹……不不,是和也叫姚程风的男人是……”
“我知道。”
“!”
“快说,你是怎么过去的?”这种荒唐的事,他以为他算是特殊的,虽然当时听说有人和他一样时,他也觉得震惊,可那个人就在自己身边,而且还是熟识的人,这……太诡异,太惊人。
“嘁,那种不愉快的回忆,我才懒得提。”仇段不屑的撇头,瞄见姚臬是一副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气势,无奈的叹了口气,接着才道,“这是一件秘密,你绝对不能告诉别人。十五年前,我在山里打猎时猎到一只比普通兔子大很多的兔子,等不及就烤来吃,啧啧,结果被噎死了。”
“啊?”姚臬眨眨眼,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猛然大笑,“仇段啊仇段,我早说过你总有一天会死在嘴上,哈哈哈……”
“不要笑,一点不好笑。”仇段拧眉,脸微红,想他堂堂赤焰堂副舵主,要被人知道曾经噎死过,还不被笑死才怪咧。
姚臬不仅没停,反倒笑得更欢,两人你打我跑的朝王府奔去,途中,姚臬问他:“你是怎么回来的?据说是完成了一件特别想做,在这边又完成不了的事?”
“这个嘛……我吃遍那边所有美食,创下了一个什么记录的,记不住了,啧啧,总之是和吃有关就对了。”
“恩,原来如此,想你仇段也不可能离开吃。”姚臬苟同的点着头,不知不觉想起和Yui欢爱的一夜,那一夜,本该是他们得到彼此的一夜,怎料第二天他就穿回来,与他后会无期,“Yui会伤心吗?……”
他自言自语着,仇段忽然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笑他:“还在想那边的事?省了吧,回来以后那些人绝对会忘记你的,本来你出现的事只是一种逆天的行为,当万物回位,他们过的也就是自己的生活了。”
“你怎么知道?”
“一个老学士告诉我的。”
“可他们记得你。”
“那是因为我并没有和他们发生感情纠葛。喂,你去哪里?那条路不通向王府。”
“恩,我去见见姚矢仁。”
不知是他说的话太过于含糊还是怎么的,仇段忽然一愣,脸色尽失,他拉住姚臬就往回拖,边拖边说:“我劝你最好不要去,会难过的。果果他们还在王府等你。”
“什么意思?喂……仇段!”姚臬企图反抗,怎料仇段忽然将他扛在肩上,轻功朝王府飞去。
被强行带回王府,姚臬其实很恼火,可是他不能发作,他知道自己回来,带给这些人的震撼是多么不可估量,他不可以因为一个人而辜负这么多人的好意。
于是他悉心配合他们,也从他们口中得知那件震惊江湖的事后来的发展。
他死后,付云出手袭击古冥,而古冥反伤了他不算,还杀了他,至此,连带之前的恶行,激怒各大门派掌门,众人出手将古冥擒拿,于秋末冬初当着众江湖元老的面斩首。姚矢仁保住皇位不算,更是得到众掌门的青睐及崇拜,当日他们甘愿向他低头,日后齐齐荐他成为武林盟主。史无前例,盟主竟是当今圣上,不仅如此,他还不会武。然,无人不服,先是见着江湖至尊元老、年至期颐的宗师力挺皇帝,再见皇帝本人睿智不俗、气度不凡,纵使有人疑惑,也万分服从此决议。
姚矢仁成了最大的赢家,这下,江山完完全全掌握在他手中。
赤焰堂就此解散,不过仇段他们还住在那间密室里,过得惬意无比。古龙山庄变成了一座废墟,里面的丫鬟、家丁们在姚矢仁的安排下进入皇宫做着本职,据说古冥的尸首挂在晋阳城门上示众三天,之后被抛入荒野,再无下落。
天宫建造完毕是在他死的第二天,皇帝下令将他的遗体放入天宫,用极冰给予冷藏,他要将他完好的保存下来,哪怕是一副没有呼吸的尸体。偌大的天宫,华丽的天宫,只为他一人而建的天宫,在那之后,成了他的坟。而除了当日的九人及姚程风,加上御令的丫鬟,无人能进出,仇段说,皇帝告诉他们,这是他能为他所做的唯一一件事。
只怕连皇帝也没想到,姚臬,会复活。
许多事情得到应有的结果,姚臬就想,自己的结果会是什么?
夜里,送走果果等人,服侍老爹就寝后,他换上夜行衣,飞走在屋檐之上,前往心之向往的皇宫。这样的夜晚,姚矢仁不可能在批阅奏折吧。
在某处屋檐,他停下脚步,下意识的望向漆黑的庭院,忽然,后脑勺被不明物体敲中,并不疼,恰好能让他感觉得到,随后他听见什么东西落在瓦片上的声音,不解的揉揉脑袋,正疑惑着,物体再度飞来,击在他头顶,他低头,这才发现击中他的竟是如豆大的金珠。
“每一次都停在一个地方,你以为我就不会打你么?”杜子腾嬉笑的声音传来,顷刻间,人出现在姚臬身旁,一如既往的挂着灿烂的笑容。
“这次不数蛐蛐数金豆?你真闲。”姚臬挑眉看他,“才分别,就想我了?杜子腾,你对我真的一点想法也没有?说谎吧?”
一年前,他问过同样的问题,而杜子腾的回答是:你的身子比女子柔软,长得很漂亮,除此之外,并无其他——花瓶一个。
可是,就为这个花瓶,他毅然出剑刺向古冥,这是为什么呢?
姚臬看到杜子腾的眼眸里闪动着他从没看见过的情愫,丝丝缕缕,轻轻柔柔,目光温和而爱怜,就像是看着自己最爱的人一样,嘴角飞扬的弧度如此完美,一如一年前初见他时的笑脸,纯净、阳光灿烂,时间仿佛在瞬间回到一年前,那个上午,他英姿飒爽的救下慌乱中的姚矢仁,对迷失在回忆中的自己笑问:我见过你么?
那一刻起,他,心动了。
但是杜子腾始终刻意同他保持距离,一次又一次用决然的话击碎他的自信,打破他的妄想,而且他说过,他有心上人……
这一刻,与他的种种如此清晰,仿佛一切就发生在昨天。
“你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我可不想被同一个人用同样的话打击两次。”姚臬回神,手指覆上杜子腾的唇,扭头背对着他冲他摆摆手,“我去见见你的主子,真意外,挺想他的呢。”
“他已经不是我的主子了。”杜子腾如此答着,声音带着一种挽留的味道,姚臬浅笑着回头望他,桃花眼微眯,
“对了,我记得那天他有说过吧,说因为你自私的离开,皇位才落到他手中,怎么,你不打算告诉我你和他有什么特殊关系吗?”
“往事,不提也罢,曾经,我的名字叫作姚子腾,剩下的,你应该能猜出个大概。”
“哦?果然是这样啊……你还真可怜,肚子疼完腰子疼,不得了,腰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呢,幸好你改名了。”姚臬调侃着说完,挥挥手欲走,万万没想到,杜子腾突然上前拉住他,那气势、那神情,生怕他一走了之再不回头似的。
“一年前我太顾虑皇帝,因为他爱你,爱得无可救药,现在的话,我想我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他一脸认真的说,“我……”
“等等。”姚臬忙打断他,“时间不对、地点不对、气氛不对,我绝对不许你在这种情况下说出什么肉麻的话,明晚子时到我房间来,把剩下的说完,或者,直接告诉我你愿意让我抱着睡一夜?”
“……真像你姚臬会说出的话,好吧,你急着去见他,我不拦你,明晚我去找你。”杜子腾松开手,笑着点点头,完全一副放纵他去做任何事的姿态。
“你这么听话还真是头一次,不过我会期待明晚的哦。恩……为了让你明天不后悔,先给你一点甜头。”说罢,姚臬凑上前,吻在杜子腾的唇上。
很快他就挪开唇,眨眼朝前奔去,“还想要更多的话,明晚……别忘记哦。”
很好很好,成功勾起杜子腾的兴趣了,哈。
他暗暗欣喜,刚才那一吻,他只是想看杜子腾的反应,一年前,他强吻他,他却推开他,警告他不准再做同样的事,而刚刚,他没有这么做,甚至没有这么做的念头,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个人呢。
“姚臬!”杜子腾的声音忽然响起,姚臬急刹车,回头。
“有件事,大家商量着不要告诉你,可我认为,还是让你知道比较好。”
“说吧。”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是他不能承受的?
“古冥在死前说过一句话,‘我想要的是你偎在我怀中,而我坐拥江山给你最好的一切’。”
“……”
姚臬惊住,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古冥,那样可怕的古冥,竟会说出这样的话,他口中的“你”,会是……
“是你,你死后,他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