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看着跌跌撞撞的丫鬟,姚臬木讷了。
诈尸?她把他当尸体?!
那么也就意味着所有人都认为他死了?既然如此,怎么不葬?怎么会在这样奢华的地方挺尸?
说起来这是哪里?
他环顾四周,偌大的一间房,却是什么装饰也没有,有的只是堆在冰床周围的金银珠宝以及雪白的灵布,梁柱看上去很新,没有丝毫腐朽的痕迹,大门也是,看上去亮闪闪的,就像刚建的一样。
这样的装潢,这样的格调,他是真的回来了?可为什么一点真实的感觉也没有?
他扯下纱帘遮住下体,正要出门确认,忽然,刚才跑出去的丫鬟的声音再次传来:“真、真的诈尸了!奴婢不敢说假话,王、王爷……”
姚臬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靠近,他猛然回头,对上门外一身紫袍、瞪大眼眸的欧夜。
“……”
“……”
画面定格在这瞬间,空气沉淀,一切都静止了。
半晌,姚臬眨眨眼,唇微启,刹那,欧夜疾步走来,唇抿得紧紧,他站在姚臬面前,伸出两只手,“啪”一下夹拍在他脸上,手指不停的揉捏着,而后顺势向下,捏过肩、捏过手臂、捏过腰、捏过臀……
“……菊?真的是你吗?真的是你?菊……回答我,真的是你吗?”
姚臬忽的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那样美丽,可他不说话,半眯着眼看欧夜脸上的表情由惊愕变成惊喜,由难以置信变成欣喜若狂,脸色更是从惨白到苍白再到肉色,最后竟是兴奋高涨的绯红。
“哈哈……哈哈……”
欧夜不停的笑着,手指的力道渐渐轻柔起来,突然,他一把抱住姚臬,狠狠的将他揉进怀里,姚臬这才知道,这家伙竟在颤抖。
“菊,你活过来了,菊,你真的活过来了!老天有眼,真是老天有眼啊!”兴奋的呼喊不曾间断,欧夜的声线跟着身体一起颤抖,带着一种嘶哑的感激。
姚臬回搂着他,手掌轻轻拍在他背上,笑,如此生动,“是啊,夜,我回来了,想我吗?”
“想!想到废寝忘食,我要感激皇帝将你留在这里而不是下葬,若非如此,今生再见不到你,太可怕了……菊,我想你。”欧夜笑得合不拢嘴,眼眸里泪光闪烁,手越抱越紧。
“是姚矢仁把我安排在这里吗?这是哪里?夜,你勒疼我了。”姚臬小小的惊讶着,还不忘提醒怀里的人不要太多激动。而他心里又在反问自己,回来了,为什么你这么平静?
欧夜会意的松了手,吻突如其来,降临在姚臬的唇边上。
“这是天宫,皇帝向我借了极冰,说是极冰可以将寒气注入你体肉,防止身体腐化,他说的没错,一年了,难以想象,已经一年了……菊,你的头发呢?”
姚臬先是一愣,好半天才回答:“剪了……”
“这么漂亮的发,怎能剪掉,菊,再把头发留长吧。”欧夜轻轻揽着他的腰,脱下自己的长袍盖在他身上,“我送你回府,之后我得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们,菊你知道吗?不仅是我,他们也是如此牵挂着你,你能活过来,真是……”
“夜。”姚臬笑笑,将手套进身上的袍子,而后推开欧夜,媚眼一抛,嬉笑道,“追到我,我就给你一个奖励。”
说罢,他箭步朝门外奔去,轻盈如燕,嘴角的笑妩媚的像一只……妖精。
回来了,不光是身体,连内力、武功都回来了。
他的世界,属于他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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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王府中。
“乒乓”“嘭”“咚”“喀嚓”“啊——”
有器皿落地声音、有重物摔下的声音、有脑门被敲响的声音、有修剪花木剪到自己手时惨叫的声音——
姚臬站在原地抽-搐嘴角,看着眼前的老爹扭曲的窘样以及家丁、丫鬟个个惊悚无比的表情,无奈的重复:“我说……老爹,臬儿回来了,要我重复多少次呢?”
“臬、臬、臬、臬、臬儿……!”姚程风终于惊醒,老泪纵横,抖着双手攀上姚臬的肩,眼泪鼻涕一把流。
“爹,你没有做梦,是臬儿真的回来了。”姚臬欣慰的笑起来,主动上前抱住年迈的老爹,感受着父子间独有的羁绊情愫。
“世子活过来了……”
“世子……”
家丁、丫鬟们这才回神,激动得热泪盈眶,纷纷涌上前将姚臬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娇小俏丽的丫鬟哭得惊天动地,姚臬撇头望去,笑说:“锦铃,我复活该笑,可不是哭哦。”
“世子……”锦铃措手不及,万万没想到世子记得自己的名字,她跌坐在地,捂着自己的嘴擦去眼泪,“奴婢以为……以为再也不能给世子梳头了,呜……”
“没事,头发还会长长的。”姚臬安慰她,随后低头看向怀里的老爹,“爹,我死后……哦不对,我沉睡后,发生了什么事呢?你们都还好吗?他们好吗?……古冥……他怎么样了?”
什么都没有改变,老爹还是老爹,晋阳城还是晋阳城,而他,还是这个世界里独一无二的妖孽。
姚程风忽然抬起头来,泪痕风干,他拉起姚臬朝堂屋走,“想知道?哈哈,甚好,想知道的话,先把这一年你发生的事告诉爹,我儿这么漂亮的头发,谁敢说剪就剪,来,说给爹听。”
姚臬无奈,老爹真是一点没变,也好,欧夜通知其他人去了,利用这点时间把事情告诉老爹吧,可是他会相信吗?穿越这种事……
——
一个时辰后。
“老爹,我说了,你不要再露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去到另一个世界遇见另一个自己,还遇见我姚侄……臬儿,你做了一个很漫长……很漫长……很真实的梦。”
“……算了。”姚臬放弃,看来跟老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了。
“老爹,该你告诉我,事情后来怎么样了?”
“恩。”姚程风端正的坐着,像个学者一样捋着自己“无形”的胡须,喃喃道,“自你自尽后,古冥……”
“小——菊!”一道带着哭腔而且相当稚嫩的声音划破长空,直接打断了姚程风的话,姚臬闭着眼也知道发出这声音的家伙是谁,脸上划下三条黑线,正欲回身去迎接赶到王府的人,怎料一个娇小的身躯扑面而来,直直撞进他怀里,“小菊,真的是小菊耶……呜……小菊你吓死我们了,我们想死你了……呜……都差点陪你一起去死了……呜……”
“果果,不要把鼻涕擦在我身上!”姚臬好气又好笑的拽着怀里的小人,小人拼命往他身上蹭,脸上的混合物全都涂在他的袍子上,那真叫一个悲惨。
“我早就说过菊爆哪那么容易死,哈哈……瞧,不就回来了!”仇段大笑着,狠狠咬下手里的肉,嚼得香滋滋,油腻腻。
“真的复活了?难以置信,姚臬,你知道你当时的决绝害得我们苦了多少日子?还好,你还活着。”杜子腾的笑脸连阳光都自行暗淡下去,他似乎变了样,头发遮住了耳朵,曾经乱蓬蓬的发如今依顺柔整齐,那平民似的粗布衣也换成了与他身份相当的锦袍,惟有腰间的剑如往昔威武精致。
“好……好……”俞赐似乎不知该用何种语言来形容自己的感受,好了个半天也没好出个所以然来,一旁,俞衍拍他的肩,说:“好事一桩。”
窦侯没有说话,却,不像往日那般面无表情,姚臬看得见,那张千年冰雕似的脸带着前所未见的温和,那张永远平行的唇竟轻微的上扬着。雕塑,笑了?!
欧夜眯笑着望他,两人四目相对,他轻点着头,似乎是在告诉他,这些人对他的心意一直没有改变,包括他自己。
一时间,堂屋之中其乐融融,哭的、笑的,脸上无一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姚臬欣慰的看着眼前的七个男人,温暖由心底蔓延,他眼眶湿润,嗓子干涩无比,鼻子一酸,高兴的眼泪就要掉下来,突然,他才想起,人群之中竟没有那两人的身影。
姚矢仁和付云!
前者是皇帝,事情繁多,抽不出身这也能想象的到,那么付云呢?他一直同仇段他们在一起,为什么他们都来了,却不见他?
“果果,付云呢?”他托起还在流鼻涕的红果果,疑惑的问,“他怎么没来?”
就像是喜宴上闯入一个不速之客,也像是丧礼上有人哈哈狂笑,四周突然寂静一片,众人目光的焦点便是这闯入之人、狂笑之人,脸上,是愤怒、是紧张、是替此不懂事之人悲哀的神色。
气氛三百六十度翻转,死寂。
“怎……么?”姚臬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莫明的揪心感四处乱窜。
他看到果果突然不哭不闹不笑,低下头,勾着他脖子的手渐渐收紧;
他看到仇段抓着烤肉的手垂下,咽下嘴里的肉后再无表情;
他看到俞赐、俞衍同时撇头面向相反的反相,不敢看他的眼睛;
他看到冰雕窦侯垂着眼帘,嘴角铺平,眉尖却轻轻的蹙着;
他看到杜子腾一手握着腰间的剑,另手抚着额头,揉着太阳穴,眼眸被他遮在掌下,他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看到欧夜细眉纠缠,一脸惋惜,却仍直视着他。
“夜?”他轻声唤着,就见欧夜上前一步,沉重的说:“菊,付云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