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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船饭是珠三角地区水乡龙船文化中重要一环,意义非凡,吃过龙船饭之后,一年就会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在老广心目中,只有吃过龙船饭,端午节才算真正结束。每年的端午节,村里人都会集中在村广场一起吃龙船饭。

张嘉怡兀自走在路上,心想这会儿外婆应该在村广场帮忙准备龙船饭。外婆一辈子都闲不住,是她见过最勤快的女人。记忆中,外婆做事情一贯雷厉风行,没有年轻人身上的拖延症。从小嘉怡就在外婆的耳濡目染下,做任何事情都秉承了外婆的雷厉风行。

外公走得早,这个家是外婆一手撑起来的,但凡有拖延症,一双嗷嗷待哺的儿女就要喝西北风了。其实,外婆的大女主性格,何尝不是生活所迫呢!同样,她在正易集团打拼这几年,何尝不是因为自己没有伞,才会比常人更懂得努力奔跑才能少淋雨的道理。

一道身影匆匆一闪而过,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像是天空中出现了一道刺目的闪电。迎面一辆风尘仆仆赶回朗村的私家车挡住了她的视线,抬头定睛一看,刚才那道熟悉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张嘉怡的心口犹如一声闷雷,呆呆立在原地,转念间摇摇头,淡淡一笑,“怎么可能是她?她一定早就忘记自己还有一个女儿吧!这样的女人,根本不配当母亲!”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河边,河岸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头。鞭炮声和龙船鼓声不绝于耳,船头船尾的村民跟着鼓点节拍上下用力让龙船“摇头摆尾”起来。旗手将旗帜挥舞开,水面上碧波**漾,龙船徐徐“游龙”。小孩子们骑在家长的脖子上,瞪着小腿大声呐喊“加油”。

嘉怡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父亲曾经也是这样将她高高举起,只是父亲没能活过那一年的端午节。如果父亲还在,她或许也是一个有人疼有人爱的小公主吧!

王珊琴刚才回了一趟家,发现儿媳妇和孙女都不在家,急得到处找人。最近新闻里头常说,人贩子潜伏到了广州,最喜欢到村子里面抓小孩。

王珊琴找了半天没找到人,路上遇见了回到朗村的外甥女张嘉怡,看见她一个人在河边发呆,老远就嚷嚷着叫了起来,“嘉怡啊,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呢,舅妈好让晓丹去村头接你。路上堵车厉害吧,叫你早一点回来,你这孩子就是不愿意。”

嘉怡见到舅妈的气色比从前好了很多,心想果然女人要离开男人远一点,成天守着舅舅那样一个只会制作龙凤裙褂的男人,日子着实枯燥乏味。如今舅妈在晓阳那边帮忙带孩子,一脸容光满面,想必日子过得不错。

虽然心里始终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鸿沟,嘉怡嘴上热情大方回道:“舅妈,自家人不用接。刚才我回了家一趟,外婆、舅舅、晓丹晓阳他们都不在。”

王珊琴急道:“你外婆在村广场帮忙准备中午的龙船饭,你舅在参加龙舟比赛,晓阳在船上帮忙。晓丹不知道上哪儿去了,我还让她记得去村头接你。小敏带着果果不知道上哪儿了,附近村庄最近都出过人贩子,我现在见不到果果,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万一果果有个三长两短,你舅舅肯定饶不了我。嘉怡,你陪舅妈一起找找她们吧!”

嘉怡见舅妈着急上火,想着端午节这么重要的日子,千万别出什么幺蛾子。果果是家里第一个孩子,舅舅舅妈虽然平日重男轻女,一直要求晓阳和小敏加把劲给他们生个孙子,但不代表他们不心疼果果。“舅妈,你别着急,我们一块儿找吧!”

晓丹被果果折腾到精疲力尽,找了个借口逃之夭夭。这会儿吃着瓜子,在河边看赛龙舟比赛,见她爸输得一塌糊涂,笑得前仰后翻。村里人见了都觉得莫名其妙,这丫头有点神神叨叨,异于常人。先不说她的穿着打扮十分雷人,毕业以后一直待在家里,村里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回来没多久竟然全款买了一辆宝马车,村里一直都有一些闲言碎语。

晓丹毫不在意村里人的眼光,她从事互联网工作这么多年了,每天听到的声音和质疑远超朗村人在她背后说的那些闲言碎语。她早已经练成了刀枪不入的本领,拥有了对外界的自动屏蔽力。这会儿看着龙船你追我追,已经将去村头接表妹张嘉怡忘到了九霄云外,嘉怡打了几个电话都没听见。

陈敏敏带着果果在村里闲逛,自从嫁到广州,她一直融入不了这里的生活,无论是饮食还是风俗习惯,心里一直惦记着四川成都老家。她带着果果避开了人多嘈杂的地方,想着爸妈这个端午节是怎么过的,二老一定非常想念她和果果。

陈敏敏想着开始抹起眼泪,从前她不是一个喜欢哭的女孩,脸上永远挂着明媚的笑容,如今的泪点却越来越低。网上的毒鸡汤很多很多,过去她从来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如今觉得有些博主讲得颇有道理。婚姻如果不能给女人带来快乐,相反只会带来眼泪、失望、痛苦,这样的婚姻也许从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昔日的同学们,如今不是在职场打拼,就是在家中奋笔疾书,备战考研。她动作倒是迅速,已经成为人妻人母。如今在微信同学群里面,她已经当起了一只鸵鸟,最怕有人手动@她出来发表一些婚后生活、婆媳相处之道以及育儿经。

果果察觉出来妈妈的情绪不高,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妈妈。果果才刚学会了喊妈妈,发音还不太标准,“mua”了两声像是在安慰妈妈。陈敏敏的心都融化了,她经常后悔毕业旅行结识了晓阳,年纪轻轻就当了妈。可是看见果果对她笑,奶声奶气喊妈妈,她又觉得婚姻并不是一无所获。

当了妈,她变得为母则刚,很多事情都以孩子为重。晚上一丝风吹草动,她就像草原上的母狮子,瞬间惊醒护着自己的孩子。可是,她也是妈妈的孩子。看着村里家家户户团聚一起其乐融融的画面,她也会思念远在四川成都的父母。

她与梁晓阳刚结婚那阵子,晓阳处处表现都很好,日子久了才发现晓阳是个“妈宝男”。什么事情都要问妈妈,袜子找不到问妈妈,家里燃气没了找妈妈,遇事第一反应总是喊妈妈。婆婆不仅不嫌烦,还很享受被儿子这般依赖。这让从小就寄宿的陈敏敏大为震惊,自己竟然找了个妈宝男过日子。

这些尚且还能忍受,晓阳对织毛线已经到达痴迷状态,这让陈敏敏感到非常反感。晓阳将动画片里面的卡通形象几乎快要织了个遍,最近他又开始对奥特曼家族下手,似乎永远不知疲惫。

婚后,刚开始两人还能在**聊几句,相拥入眠。后来晓阳变成了一边织毛线一边敷衍她,最近已经发展到一个人主动要求睡到书房,美其名曰不想开灯影响她睡美容觉。最近他开了一个直播账号,每晚都在直播间展示他的钩花技艺。

作为远嫁的女人,陈敏敏在广州没有朋友,没有社交圈子,只有晓阳和果果。晓阳在婚姻登记处上班,属于民政窗口岗位,负责办理工作和咨询工作。上班的时候特别忙,尤其是到了情人节这样浪漫的特殊日子,她的电话都没空接。

陈敏敏最期待每个周末,晓阳能够陪她出去过个二人世界,陪她吃顿川渝风味的火锅。广州人喜欢吃白斩鸡,成都人喜欢吃钵钵鸡,她与婆婆根本吃不到一块去。她希望周末两人可以手拉手看一场电影,或者在街头闲逛。当初因为有了果果,他们闪婚闪育,根本没有过几天情侣之间甜蜜的日常。这对于生性热爱浪漫的陈敏敏而言,一直都是一个缺憾。

原本想着先婚后爱,婚后慢慢培养感情,晓阳却已经有了一种老夫老妻的状态。他终日沉迷于织毛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完全忽视了陈敏敏内心深处的期望。

如今深处异乡,想起这些不如意的婚后生活,陈敏敏满肚子的委屈无人倾诉。下一秒,似乎心有灵犀,母亲打了视频电话过来,吓得她赶紧擦拭一张梨花带雨的面容。

父亲和母亲的笑脸,出现在了手机屏幕上,陈敏敏看得鼻子不住发酸。为了不让父母担心,她故作一脸强颜欢笑。父母远在成都帮不了她什么,告诉父母只会让父母更加担心。自从升级成为母亲,她更加知道为人母亲的不易。“爸,妈,你们吃午饭了吗?”

母亲一脸笑意地看着她和果果,“果果长胖了不少,变得更可爱了呢!敏敏,我跟你爸在你大姑家一起过节,两个人在家里实在太冷清了,你和果果有没有吃午饭呀?”

“妈,村里人都在河边看赛龙舟,实在太闹腾了,我带着果果在村里到处转转。果果,快叫爷爷奶奶。”

果果看着手机屏幕,咿咿呀呀了两句。小家伙看起来不太热情,老两口知道离得远,孩子与他们自然不亲热。陈敏敏见果果不配合,板着一张脸教育了几句。小家伙不仅不给面子,反倒是被妈妈的样子吓到了,瞬间委屈了起来,差点就要掉眼泪豆子。

2

陈父阴着一张脸,不再顾及身旁妻子的阻拦,“说好的端午节一起回成都过节,晓阳怎么可以出尔反尔。当初你们结婚,双方家长可是谈好的,咱们这是两头婚,春节在他们家里过了,端午节就应该轮到咱们家。等到了中秋节,我和你妈是不是还要继续独守着这个家?”

陈父将一切过错怪罪在女婿身上,这会儿当着亲戚们的面大发雷霆。他不是一个不讲道理的人,梁家一而再再而三不让女儿和果果回来过节,他的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陈母见女儿左右为难,心疼道:“敏敏,你爸这人越老越矫情,你别操心我们。平时带好果果,考研的事情也不能放松,咱们不能一直在家里当全职妈妈。全职妈妈又辛苦,又容易与这个社会脱轨,还容易吃力不太好,最重要的是没有经济收入来源。钱虽然不是万能的,但是没钱万万不能,收入是一个女人在婆家的底气。”

“对,我们的女儿必须要有自己的事业。敏敏,爸爸还记得你小时候的梦想,长大以后成为一名顶尖的服装设计师。你从小就喜欢给洋娃娃各种穿搭衣服,大学的时候喜欢上了汉服文化。爸爸希望你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对了,晓阳他爸是做钉金绣龙凤裙褂的,你可以去他店里多看看、多学学。钉金绣和汉服都是咱们中国人的精髓。”

话音刚落,陈敏敏听见婆婆叫着果果的名字寻来了,声音尖锐刺耳,“小敏,你怎么带着果果跑到这儿了?附近村子都出现了人贩子,果果要是被人贩子拐走了,这个家可就毁了。嘉怡,你看看,她这是怎么当妈的?”

“亲家母——”

一道熟悉的声音飘进了耳朵,王珊琴这才注意到儿媳妇的手机正在视频,顿时变得一脸和颜悦色,“呀,是亲家母,亲家公呀!祝你们端午节安康,吃饭了没啊?”

陈父冷着脸,语气不悦道:“亲家母,你刚才是在和我的女儿说话吗?”

王珊琴心虚地解释起来,“亲家公,你别介意啊,我当小敏是自己的孩子。最近我们这边出现了人贩子,我是担心果果要是不见了,咱们两家人可都要伤心死了。亲家公,亲家母,你们说是吧!”

“是是是,亲家母,你平时带孩子辛苦了。敏敏如果有什么不到之处,还请你多多担待一些。亲家母要是觉得带果果太辛苦,也可以让敏敏带着孩子常回成都住。我们家老陈不太会说话,他心里谢谢你能把敏敏当自己的女儿看待,我们也把晓阳一直都当自己的儿子。亲家母,那就先不打扰你们吃龙船饭了。祝你们一家人端午节安康。”

亲家挂断电话,王珊琴的语气柔和了几分,“小敏,妈刚才太着急了,说话语气重了些。网上各种寻亲新闻,你又不是看不到,人贩子很可怕的。你把果果给妈抱吧,你和嘉怡去前面找晓丹晓阳他们玩,我带着果果到处转转。”

陈敏敏和张嘉怡走在路上,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了几句家常话。今天的嘉怡穿着一件白色长裙,一头大波浪卷发在风中摇曳,脚上踩着一双布灵布灵的高跟鞋,手里拎着一只LV包包。看着嘉怡姐打扮如此精致,陈敏敏不免有些自卑。

“嘉怡姐,奶奶在村广场帮忙准备龙船饭,要不我陪你去看看奶奶吧,我不太喜欢闹腾的地方。”

嘉怡原本不知道说些什么好,这会儿终于接上了话,“巧了,我也不喜欢闹腾。小敏,你嫁到广州有些日子了,还能适应这边的生活习惯吗?”

这话问到了陈敏敏的心窝里,大家都是年轻人,于是直言不讳道:“嘉怡姐,其实我一直都不太适应。原本以为广州没有我们四川气候热,来了以后才知道大错特错。广州要更热一些,这边属于暴热,夏天气候都会超过35度,冬夏干湿差别不大。成都的夏天属于闷热,但是四季较为分明,夏季高温,秋冬季还是比较凉爽的.......”

陈敏敏聊着广州和四川的地域性差异,张嘉怡好像也找到了话题,“现在国家鼓励生二胎三胎,你和晓阳还打算给果果生个妹妹或弟弟吗?”

这个问题一下子触碰到了陈敏敏的麻筋,张嘉怡肉眼可见这个四川妹子脸色涨得通红。

“嘉怡姐,我如果没疯,脑子没病,肯定不会生二胎了。果果就是一个意外,虽然我不后悔生下果果,但我后悔当初不该去云南那家小清吧。算了,不提那些过去的事情了。嘉怡姐,你现在有男朋友了吗?奶奶最大的心愿是你和大姑姐,能早日找到一个如意郎君嫁了。”

张嘉怡镇定地看着陈敏敏,“我如果没疯,脑子没病,应该不会找男朋友,奶奶的心愿不能替她实现了。”

陈敏敏神色微微一怔,似懂非懂地笑了起来,嘉怡姐跟这个家里所有人都不太一样,看起来十分冷淡,但是骨子里面透露出了真诚,让人莫名产生好感。

晓丹看了一会儿赛龙舟,拿起手机看见几个未接来电,立马给嘉怡打了过去。嘉怡接通电话,如释重负了地吐出了一口气。她在职场是雷厉风行的大女主,面对甲方面色自如,口吐莲花,对家里人反而不太会自如交流。

一路上,虽然与陈敏敏已经聊得看似火热,但是内心感觉十分吃力。交流应该是轻松自如的状态,如果需要挖空心思,燃烧大脑CPU,她就会觉得很累。

梁晓丹挤出人群,遇见了母亲抱着果果和村里人拉家常。村里人谈话的话题永远是老几样,你们家孩子结婚了吗?你们家孩子生娃了吗?你们家孩子打算生二胎了吗?

母亲抱着漂亮的果果,迎接着村里人的赞美,村里人都夸果果长得像洋娃娃,可聊着聊着话锋偏了。村里人问晓阳和陈敏敏有没有打算要二胎,含沙射影告诉母亲一些生男孩子的偏方。母亲嘴上不在乎儿媳妇生男生女,脸色早已经出卖了她。

好在母亲突然发现了她,像是看见了救星,抱着果果跑上前。见她穿得不伦不类,上身一件肥大的白T恤,下身穿了一条色彩艳俗的短裤,脚上踩着一双十分破旧不堪的人字拖,气得吐槽起来。

“今天村里这么多人,你怎么能穿成这副鬼样子?像个二五仔,赶紧回去换一身正式点的。果果,你看,姑姑丑不丑?”

“妈,我想怎么穿是我的自由,干嘛要在乎别人的眼光?您就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永远都喜欢活在别人的评价中。你们掌控晓阳的人生就行了,千万别想着掌控我。我不需要!”

果果一见到姑姑就乐了,这一刻竟然伸出两只藕断似的小胳膊,主动要姑姑抱抱。晓丹见到母亲一脸不可思议,那副表情像是在说,天底下竟然有人会喜欢梁晓丹?

这瞬间激起了晓丹的胜负欲,她笑容夸张地张开怀抱,结果过度夸张的表情吓到了果果。果果立马缩回两只小胳膊,趴在奶奶的肩膀上当鸵鸟。

王珊琴的嘴角露出嘲讽一笑,心想这才是正确的打开模式,开始阴阳怪气起来,“果果以后千万别学你姑姑,一定要当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我们家果果最乖了,肯定不会学姑姑这样。对不对呀?”

晓丹原本不想端午节给母亲添堵,可是母亲说话夹枪带棍,忍让她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于是对着果果,道:“果果,我们不需要做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取悦别人远不如快乐自己。我们应该坚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不要过分关注别人的看法和评价,而是要追求自己的内心真正的快乐。果果,听没听懂姑姑的话呀?”

果果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姑姑,露出了极具蛊惑性的天使笑容。晓丹看得心都融化了,忍不住凑近时,低估了小孩子的手有多快,脸上瞬间被果果兴奋地抓了一道划痕,肌肤火辣辣地疼。

晓丹气得抬手,果果吓得小嘴委屈嘟嘟,母亲又护着果果,晓丹只好咬牙切齿跑开了。路上,她心想果果真是一个小骗子,先是骗取她的心,给予她情绪价值,然后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给她来了这么一招“无影手”。

路上,晓丹捂着火辣辣的脸,遇见了小敏和嘉怡。顾不得跟嘉怡寒暄几句,对着陈敏敏一顿疯狂输出。陈敏敏说是回去一定好好教育果果,嘉怡在一旁忍不住笑出了声来。果果这么点的小疙瘩,她能够听懂什么呀,“教育”这个词现在根本就是无效之举。她万万没想到,朗村没人敢招惹的晓丹姐,竟然也有属于她的“克星”,实乃一物降一物。

3

梁心带着儿子吴一峰舟车劳顿回到了朗村,两人风尘仆仆站在朗村的村头,看着似乎变了又似乎没变的朗村伫立了很久。

吴一峰在巴士车上吐得肝肠寸断,大巴车司机和乘客们险些将他们母子赶下车。吴一峰从出生以来就没有坐过大巴车,一直都是梁心走到哪里带到哪里,出行工具永远是那辆场二手电瓶车。

梁心打工的小餐馆,通常距离出租屋只有三公里以内的距离。自从吴清远残疾以后,梁心打工的地方距离出租屋只有两公里的距离,以备不时之需,例如吴清远不小心弄脏了裤子,不小心摔了一跤等突**况。

这会儿闻见朗村清新的空气,以及空气中的饭菜香味,吴一峰恢复了往常的精神头儿,围着妈妈不停绕圈圈,兴奋到手舞足蹈。梁心每次感觉人生特别失败的时候,见到儿子一脸天真无邪的样子,总能短暂的治愈到自己。

有时候她恨透了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的一峰小脑发育不全,为什么一峰不能是一个正常的孩子,为什么特殊学校都要将这么聪明可爱,通情达理,吃苦耐劳的一峰拒之门外?

每次想起这个冰冷的世界,世态炎凉的社会,她又觉得一峰也许是上天派来的天使。他察觉不出生活的苦难,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面自娱自乐,这岂不是一种傻人有傻福的状态?她觉得生活处处苦难不堪,一峰觉得每天和爸爸妈妈在一起,肚子能够吃饱就是一种幸福。一峰对生活的要求很低很低,低到这点幸福就觉得是幸福。

可是梁心是一个正常人,她还是一个母亲,她不能感知一峰心里的幸福,她只想让儿子和丈夫获得真正的幸福。她痛恨老天爷不公平,为什么当初让她阴差阳错嫁给了张学有那个短命鬼。思来想去,她更加怨恨母亲和哥哥,怨恨他们当年撮合她和张学有结婚,组成了一个不幸福的家庭。

这次朗村拆迁改造,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回来讨要赔偿款。可为了儿子和丈夫,也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她决定豁出去了。她曾经是母亲和哥哥宠爱的掌上明珠,一手好牌打成了一手的烂牌,坚定的认为这一切与母亲和哥哥当年对她包办婚姻脱不了干系。如果不是嫁给张学有,或许吴清远会和从前一般对待她。

这时,发小周国峰骑着电动三轮车来了,远远看着还是从前的五短身材。小的时候长相白皙,尚且还能看上几眼,饱受岁月摧残,周国峰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都是死角。可是这个男人真心喜欢她,小的时候就是她身后的忠实舔狗,只是舔狗舔到最后往往都是一无所有。

梁心自知重回朗村必定遭人受人唾弃,村里人会骂她上不要老,下不要小。有人会说她水性杨花,吃了猪油蒙了心,张学有尸骨未寒,就跟着吴清远远走高飞。重新站在朗村的这片土地上,梁心知道自己需要有更多朗村的支持者。为了一峰和清远,她都必须强大起来,接受一切风暴。

这些年在外面,她学会了隐忍的本事,学会了与人卖惨。回到朗村,她打算将自己这些年在外面学到的本事,学到的人情世故,学到的尔虞我诈,都用在这片土地上。

她相信自己完全可以做到,毕竟人心都是肉做的,血液都是滚烫的。她必须得到村里2/3的投票,才能分到拆迁改造的赔偿款,争取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当然,如果母亲和哥哥愿意主动给她一笔钱,用来救济和改善他们的生活,刚才那个计划就无需进行。只不过,这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周国峰将电动三轮车停在梁心母子俩的面前,跟女神梁心眉目传情,寒暄了几句。周国峰看见梁心今天刻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心里顿时美滋滋的。上回见他,她可是素面朝天,今天的妆容一定是女为视己者容。

“这就是一峰吧,都长这么大高个啦!”

周国峰看着面前的傻大个吴一峰,五官没有一丝吴清远的痕迹,仔细端倪竟然有些像死去多年的张学有,心里如同重锤一击,不由暗骂自己疯了,竟然怀疑吴一峰是张学有的种子。好在吴一峰没有遗传到吴清远半点模样,再次仔细端倪还是长得像自己的女神梁心,肤色雪白如同凝脂一般,手感一定极其丝滑。

梁心见到周国峰,顿时一副柔柔弱弱的模样,语气娇滴滴地问道:“阿峰,谢谢你来接我,你们家青霞呢?她看到你来接我,会不会生气呀?”

周国峰拍着自己的胸脯对梁心显摆自己的家庭地位,“她还敢生气?信不信拿到赔偿款,我立马就休了她。心心,你放心吧,刘青霞在村广场忙着准备中午的龙船饭,根本没空管我。一峰,让妈妈赶紧上车,叔叔带你们回家去。”

周国峰带着梁心母子开往朗村,一路上介绍着社会主义新农村,介绍着村子里面这些年的变化,梁心和吴一峰根本听不进去。吴一峰是听不懂,一路都在用手抓风。梁心想着待会儿就要见到母亲和哥哥嫂子一家,不知道见到他们母子二人会是一种怎样的反应。

这样的场景她设想过无数次,也许是恶语相向,也许是拳打脚踢,也许是互不相认,也许是抱头痛哭。最后一种可能性,她自己都不太相信,但她希望如此。如果他们还认她,接下来要钱就能水到渠成。看在一峰的份儿上,他们总不会见死不救。

周国峰是个嘴狠心怂的男人,将电动三轮车停在了村广场前面五百米,放下了梁心母子二人。刘青霞是村里出了名的悍妇,要是知道他骑着她最爱的电动三轮车去接别人的老婆儿子,想必是杀了他的心都能有。

前几天刘青霞还说要买一只榴莲“大刑伺候”他的这副小身板,好在榴莲的价格一直居高不下,刘青霞那个抠门女人才舍不得撤巨资买榴莲惩罚他。家里的搓衣板,有几次他都想偷偷丢进河里,最终想到刘青霞的种种暴力手段都放弃了。

“心心,我不是害怕刘青霞,而是今天村里人多眼杂。我们两个光明磊落,万一被有心人造谣了,对你一个妇道人家影响不好。”周国峰给吴一峰手里塞了一把新鲜的龙眼,“一峰,前面五百米就是村广场了,你带着妈妈一直往前走就能看见外婆了。快去吧,孩子。”

梁心当然心如明镜,面儿上却娇滴滴地谢过了周国峰,然后拉着儿子的手一直往村广场走。这一刻她有些害怕,害怕接下来的风暴自己未必能够接得住。她看着儿子一脸天真无邪,突然想出了一个好办法,笑眯眯地看着一峰说:“一峰,待会儿见到了外婆、舅舅、舅妈,如果他们对妈妈大发脾气,或者很凶很凶地打妈妈,你就赶紧瘫在地上大哭,知道了吗?”

一峰立刻一脸惊慌,紧紧拉着妈妈的胳膊,从衣服口袋里面掏出了奥特曼,“妈妈不怕,有一峰在,一峰和迪迦奥特曼一起打败怪兽,保护妈妈。”

梁心虽然哭笑不得,但是心里面暖暖的,一峰要是小脑发育健全,这个年纪是能够保护妈妈了。可惜啊,天不如人愿啊,这么好的孩子偏偏脑子坏了。

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换个角度思考,或许这样的一峰出现在母亲和大哥大嫂面前,他们也许会原谅她这些年来的过错吧!

嘉怡和小敏安慰了一路受了伤的晓丹,晓丹的心情才稍稍平复了一些,只是脸上还是十分刺痛。想着待会儿吃龙船饭不能大快朵颐,酱油和辛辣的食物碰都不能碰,吃了脸上容易留下疤痕,一路上设想了很多种的方法“惩罚”果果,最后没有一招能够说服自己的内心。突然想着嘉怡的一句话确实有道理,惹不起,躲得起,以后见到果果小祖宗必须绕着道走。

“嘉怡,村里的老人别看今天好好的,说不定明天可能就不在了。你和奶奶同睡了一个被窝那么多年,你们之间的情分不是我和晓阳能比的,奶奶每天三句话不离你。

自从梁茶在村里成立了电商平台,奶奶每天都在做嫁女饼,说是要给你和我攒嫁妆。奶奶的话我只信一半,她那是为了你攒嫁妆。我不是以亲情之名,对你实施道德绑架。而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对了,你行李都带回来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告诉大家那个重磅消息?”

闻言,嘉怡立刻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姐,这目前还是一个秘密,我想想怎么告诉他们。外婆这次给了你多少好处费,你愿意这么卖力替她当托儿?我愿意出三倍价格买你闭嘴!”

晓丹轻描淡写地白了一眼嘉怡,她知道嘉怡一直以来都放不下过去。解铃还须系铃人,也许只有姑姑出现才能解开嘉怡的心结。只是姑姑这辈子还会回来吗?这个问题谁都无法回答。

陈敏敏在一旁像是在听打哑谜,见根本插不上什么话,又想起了远在成都的父母。大姑姐和嘉怡姐亲如同胞姐妹,这一刻她还想起了老家的表姊妹们。她现在的感觉挺微妙的,看似大家都是一家人,可是总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感觉。

嘉怡上下打量了一番晓丹的穿搭,“姐,今天村里人都回来了,你怎么穿得这么随意啊?看你平时在直播间,每次都穿得挺精致的啊,妥妥的成功女性形象。”

“这叫女性的穿衣自由,在村里怎么舒服怎么来。粉丝是我的衣食父母,我愿意取悦他们。让我打扮给村里人看,不好意思,实在没有兴趣。嘉怡,小敏,你们快看,那边有飞龙舞狮表演。”

陈敏敏第一次看见飞龙舞狮表演,一头喜庆的彩色狮子在街头穿行,跳跃,噗咬,兴奋道:“晓丹姐,嘉怡姐,飞龙舞狮也是广州这边的习俗吗?”

“对呀,飞龙舞狮象征着瑞兽驱邪祈福的意义,锣鼓喧天的节奏象征着狮子舞蹈给人们带来了喜庆和祥和。”

三人纷纷驻足,狮子腾空一跃,嘉怡突然看见了一张熟悉的面孔。两人目光对视了几秒,身后那只狮子险些摔了一跤。好在有惊无险,那只狮子继续在街头穿行、跳跃、扑咬。

梁晓丹看着面前的狮子脑袋,“嘉怡,我怎么看着像是梁茶和阿杰啊?我过去看看!”

嘉怡赶紧拉住晓丹,“姐,别去了,我们赶紧去村广场吧,外婆一定在那儿等着我们。”

晓丹不愿作罢,对着那头狮子的脑袋一探究竟,只见狮子转身一跃,晓丹看了个寂寞,“这狮子够腼腆的啊,三个美女主动接近都避而远之,里面肯定是两个顶级直男。

飞龙舞狮表演结束,阿杰满头大汗,却神采奕奕,内劲充足。“梁茶哥,刚才干嘛不和嘉怡姐她们打招呼啊?都已经距离那么近了,这么好的机会就错过了。”

梁茶两只眼睛死命看住阿杰,看得阿杰心里发毛。“阿杰,以前怎么也没发现你这么八卦,以后公司发展壮大了,你就是公司的八卦小王子。快点,马上要吃龙船饭了,赶紧换一身干净衣服,咱俩现在都快发臭了。”

阿杰不知死活地笑着追问:“梁茶哥,是不是嘉怡姐回来了,你的偶像包袱也回来了?”

梁茶一下愣住了,抬起脚要踹他,阿杰已经笑着跑开了。

每年村里结束了赛龙舟环节,全村人最期待的“龙船饭”就将闪亮登场。广州人的龙船饭开始之前,会有一个简单的祭拜礼仪,然后就开始上菜。厨工把一盘又一盘菜搬上来,每一道菜都有喜庆的寓意。例如九菜一汤,寓意长长久久,十全十美。“龙船丁”这道菜,寓意添灯和发财。

这会儿,陈素芬的脖子伸得很长很长,一旁的刘青霞笑着说,老太太的样子很像动物园里面的长颈鹿。陈素芬眼巴巴地盼着宝贝嘉怡快点出现在她的面前,嘉怡已经好久不回来了,如果这回变瘦了,她可要严厉教育她,是不是又偷着减肥了。

嘉怡和晓丹小敏来到了村广场,上百桌的龙船饭已经摆上了凉菜。她看见村里那棵巨大的榕树下面,外婆正在和村里的阿婶们谈笑风生。

刘青霞一抬头,看见了她们几个,立马大声嚷嚷起来,“陈阿婶,你快看谁回来了?”

陈素芬抬起头,看见宝贝嘉怡回来了,眼睛顿时红了,“嘉怡,是我的嘉怡回来了!”

老太太起身大步向前,由于太过激动,一路跌跌撞撞跑向嘉怡的时候,险些摔了一个跟头。嘉怡一向坚强,见外婆已经这般步履蹒跚,喉咙不由一阵发紧,眼眶和鼻子已经酸了。“外婆,您慢点儿,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这会儿周围都是村民,嘉怡想着待会儿吃完龙船饭,回到舅舅家再宣布自己要回朗村负责文旅拆迁改造项目。祖孙二人紧紧抱在了一起,周围的阿婆们阿婶们都忍不住抹起眼泪。梁晓丹一直觉得泪点挺高的,这会儿鼓起了腮帮子,故作一脸轻松,转头却看见弟媳陈敏敏已经哭得梨花带雨。

陈敏敏想起了四川成都老家的奶奶,父母都是朝九晚五工作制,她是奶奶一手带大的,感情特别深厚。如今自己远嫁广州,想来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奶奶。端午节原本是要回去看望她老人家,没想到晓阳因为不敢违背婆婆变了卦。这会儿想起奶奶已经卧病在床多日,陈敏敏的内心更加自责和愧疚起来。

“小敏,你怎么了?”

“大姑姐,我也想奶奶了。”

晓丹看着哭成泪人的弟媳,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来吧,我的肩膀借你用一用。”

陈敏敏二话不说,靠在大姑姐的肩头哭了起来。

陈老太太一哭,村子里面不少人都跟着抹起眼泪,不过也有人开始说起风凉话。有人觉得嘉怡那是作秀,无非是想摆脱白眼狼的“罪名”。这几年她真要是舍不得老太太,平时怎么连个人影子都见不到。说到底,龙生龙,凤生凤,白眼狼梁心生了个小没良心的。

也有人说嘉怡如今出息了,以前寄人篱下的懂事乖巧都是装出来了。现在翅膀硬了,就忘记自己这些年是吃着舅舅一家的饭长大的,说到底还是一只养不熟的白眼狼。陈素芬的耳朵不聋,立马眼睛瞪着那几个嚼舌根的村中妇女。

老太太守寡了一辈子,朗村的贞洁烈女,独自拉扯一双儿女长大,令人敬佩。村里家家户户几乎都吃过她做的嫁女饼,在朗村是有些口碑和威望在的,吓得那几个嚼舌根的妇女们都散开了。

“村民们注意了,龙船饭马上就要开席。吃过龙船饭,一生不用烦。”村主任梁水根用最饱满的**,在村广播站大声喊了一嗓子,村民们开始纷纷移步前往村广场。

梁心一路拉着儿子一峰的手往村广场走,突然听见了梁水根在广播里面大喊了几句。她一走这么多年,没想到朗村的村主任还是梁水根,看来朗村这些年的确没有什么大的发展。周国峰果然没有骗她,村子里面的婚嫁喜事用品生意大不如从前了,难怪村里人都眼巴巴的指望这一次的拆迁改造赔偿款,能够让村里人实现一夜暴富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