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进入崔斯特的第三天。?
持续了一整夜的暴雨在清晨时分停止。?
危机四伏的小镇也还没从睡梦中醒来，沉浸在一片萧索和寂寥之中。然而在经年蕴养着小镇居民的长河边，一场激烈的争执却正在发生。?
「不行！说什么我都不让你去！」?
雷蒙声色俱厉地咆哮着，踩着气呼呼的步子在莱恩面前踱过来踱过去，残留在地面上的雨水被他踩得飞溅。?
「我们去警察局是为了救人，」他吼道，「可你居然想去找那个尼古拉斯？你忘了他前天才带着部下杀害了我们那么多人吗？！」?
莱恩的视线跟着他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平静地说：?
「我没有忘，被抓的人同样要救，但是你也不想在救到人之前我们就先丧命了不是吗？我已经说过，凭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一大批的『』，尼古拉斯和他的部队所持有的强大火力就成为了必须。」?
「几个人造人就把你逼到了向敌人求助的地步吗？莱恩，我可不记得你几时变成了这么软弱的家伙。我看你是见了鬼！」?
他的解释雷蒙根本不能接受，愤怒的吼声越提越高，他几乎忍不住想冲莱恩的脸给上一拳。?
「除此之外我们还有更好的办法吗？」莱恩拽住他的胳膊令他停下来直视自己，口气充满阴恻的逼迫感。?
「我……」?
雷蒙一时语塞，心里面堵得发慌，感觉自己就快要爆炸了。?
莱恩就是那块绑死在他心脏上头的炸弹。?
他恨恨地甩开莱恩的手，不肯示弱地反问：「没有又怎么样？难道没有就代表得去求那个人渣吗？」?
「不是求。」莱恩的脸色有些发冷了，目光越加锐利起来，「我只是必须和他谈谈。」?
「谈？」?
雷蒙鄙夷地怪笑了几声，瞪着他尖刻地说，「你和他有什么好谈的？就怕你还没开口就被他叫手下扫成了马蜂窝！」?
莱恩淡然摇了摇头：「他不会杀我。」?
「他不会？」?
雷蒙一副拿他不可理喻的神情皱紧了眉头，气愤不已地叫道，「别做梦了！他在几分钟之内杀了我们几十个同胞，怎么可能独独对你手下留情？」?
「我说不会就不会。」?
莱恩的言语中流露着无法动摇的笃定，他稍顿一会儿，跟着又补上了一句。?
「至少在我把事情说清楚之前他不会。」?
「你！！」?
雷蒙简直暴跳如雷，揪起他的衣襟，近距离逼视着那双冷机质的金色眼睛。?
「是不是我怎么样都说不动你？」他大声质问，「你是不是非去这一趟不可？」?
「是的。」?
莱恩回答，没有半点迟疑，「我非去不可。」?
「……」?
雷蒙一时间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在愤怒过后，他对莱恩的固执和自己的无力感到痛心极了。?
他没想到他的话对这个人来说连一阵风都不如。?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我？」?
他嗫嚅着问，声音开始颤抖了，「叫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去送死，我会是什么心情，你到底想过没有？」?
「——！」莱恩眉尖一跳，脸色开始阴晴不定。?
这样的一句话，如果换作其它任何一个人来讲，或许他还能从容应付；但是从雷蒙口中吐出来，却只让他感到一种难以承受的巨大讽刺，胸腔内被挑起的躁闷几乎叫人发狂。?
莱恩忍耐般地瞇紧双眼，目光摇动地凝视着雷蒙很长时间，才开口缓慢地，轻轻地说：「我们不是兄弟。」?
那一瞬，雷蒙好象被一根针……不对，是一千根针狠狠地扎了一圈儿，浑身疼得他直冒冷汗。?
「你说什么？你刚才说的什么？」他连番求证，眼睛睁大到了不可置信的尺寸。?
莱恩看着他，冷冷地重申，就像在报复什么似的：「雷蒙，我们不是兄弟。」?
同一句话接连听到两遍，雷蒙再也无法自欺欺人地去怀疑自己的耳朵。?
「天哪，天哪……」?
他的嘴唇轻微地发颤，跌跌撞撞着往后退了好几大步，并仍在不自觉的后退当中。?
看着露出了从未有过的痛苦和脆弱，像铃铛一样在风里飘摇的雷蒙，莱恩的心里并不是没有后悔，然而说出口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是收不回来的。?
他只是不理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伤害雷蒙，已经无法让他获得快意了呢？?
「当心！」他忽然大叫，但迟了一步，雷蒙的脚后跟一个踩空跌进了河里。?
莱恩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下河，在水里找到了不动不弹的，像铅块儿似的下坠的雷蒙，经过了好一番的扭打，脸上肚皮上都被失控的雷蒙揍了几拳，揍得没力气了，才让他气喘吁吁地拉上了水面。?
他逼着雷蒙背靠着河沿的石壁立在水里，双手按在雷蒙身后的地面上，把他紧锁在自己的控制之中。?
「够了。」莱恩说，英挺的眉头越皱越紧。?
「别这样。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呢？」?
雷蒙自嘲地掀了掀嘴角，似乎在自言自语。忽然他的目光一凛，指责、怨恨地瞪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陌生人，这个最亲近最在乎的仇人。?
「我算什么？莱恩你告诉我！」?
他有些歇斯底里，发了狂般地问着：「在你眼里我到底算什么？啊？一双皮鞋？一只宠物？还是一个蠢蛋？」?
莱恩略微被这样子的雷蒙吓到了，他摸上雷蒙扭曲着的脸：「你究竟怎么了？」?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
雷蒙粗暴地打开了他的手，紧紧抱着自己的头颅，肩头抽搐得很厉害。?
「你总是这样，一会儿对我好的不得了，一会儿又对我冷言冷语，翻来覆去的很好玩吗？莱恩，你让我感觉太飘忽了。我不知道……」?
他懊丧地说：?
「你竟然说我们不是兄弟，可我甚至不知道除了兄弟我们还有什么关系……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能把我们联系在一起？……」?
莱恩被他的话惊呆了，不知道该怎样思考。?
联系？他们之间从来就不需要任何联系，因为有一条割不断的羁绊始终牢牢地绑在那里。?
他清楚地知道这件事，但是雷蒙对此一无所知，反而想藉由纯粹无关的外因把两人联系起来。?
应该愤怒吗？对于雷蒙的愚昧……?
不，说到底真正愚昧的人，恐怕是他自己。?
一直以来，他太过看重这份羁绊，因而就只顽固地立足于这一点上，无论他做什么事，都是出于本能里的目的。在他的行为中，只有『我要做什么、雷蒙又该做什么』，或是『为了能够被雷蒙怎么看待』，而从没有过『为了要与雷蒙一起如何如何』这样的观念存在。?
换言之，也许真正为了他们两人而付出了努力的，其实是雷蒙也说不定……?
心底在这样自我质疑着，与此同时，他惊愕地感觉到，这么多年来封在他心脏外的冰层在一道一道的裂开，最后啪嚓一声，彻底碎了。?
他听见了自己快速的心跳。那是充满生机的，喜悦的声音。?
那声音好象在问他：算了吧？已经报复了这么久这么深。被这个人如此地珍视着，难道还不够吗？?
……?
「雷蒙。」他呼唤着这个曾经让他恨之入骨的名字，试图拉开雷蒙抱着头的双手。?
「别碰我！」?
雷蒙一个劲地挣扎，但最后还是被他成功了。?
「听我说，雷蒙。」?
莱恩捧高他的脸，深深地望进他闪烁着的眼睛，真挚地说，「是不是兄弟没有关系，我们原本就是一体的。」?
「你胡说八道！」雷蒙怒冲冲地叫嚷着，「对你而言我根本什么都不是！」?
「不是这样。」?
莱恩沉默了一会儿，幽幽郁郁地说，「我是因为你才存在的。有你才有我。」?
「……什么？」?
雷蒙呆怔地看着他，眼中的抵触被这几句话逐渐削弱，但是之前一次次翻来覆去的经历，让他再也不敢轻信从莱恩口里吐出来的任何动听的言语。?
他轻视着这个总是轻而易举就被莱恩动摇的自己。?
「你又唬我是不是？」他悲哀地苦笑着，「够了，莱恩，我真的受够了。你已经让我变得不像我了，难道你还打算把我像橡皮泥那样捏成乱七八糟的形状吗？」?
「再也不会了。」莱恩说，温柔地抚摸着这张仿佛一使劲就会被捧碎的脸。?
脸当然是不会碎的，他知道这是他的心理作用，因为在他心里，雷蒙就像一只纯净美丽的却被他割出了一道道伤痕的水晶球，急需要他来弥补，否则就会完全毁了。?
「……我不信。」?
雷蒙负气地别过脸不看莱恩，但随即就被扳了回来，下一秒，温暖的触感占领了他的嘴唇。?
他本能地倒吸了一口凉气，想问莱恩在干什么，不过他张开嘴的结果，也只是放任了这个吻而已。?
好象这也没什么，他没有要拒绝的想法，只是静静地感觉着莱恩带给他的感觉。?
口里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薄荷味道，他有一股把莱恩的舌头咬下来的冲动，但又舍不得。?
当莱恩放开他之后，他轻轻摸着自己的嘴唇，似乎想要从留下的痕迹中确定什么。?
「这次不是人工呼吸了？」他傻乎乎地问，也不管这有多么破坏他身为特警一直以来都机智并且英勇的迷人形象。?
莱恩愣了一下，心情复杂地回答：「不是。」?
雷蒙继续摸着唇思考了一阵子，突然扬起脸看向莱恩。?
「对一个特警做出这种事，先生，你要为你的行为付出代价。」?
他似笑非笑地，带着危险意味地说，「你有权保持沉默，但如果你只是一时冲动，我会让你为此而后悔莫及。」?
说完他就感到心里快活极了，兴高采烈地吻了回去。?
好象怎么也吻不够似的，难道说他期待着这件事已经期待了那么久，自己却毫无察觉吗？?
默默承受着雷蒙的回礼，莱恩解释不了彼此是想从中得到什么。他也不肯定这样做究竟是对还是不对，但是他的思想已经沉默了。?
偶尔让大脑停止运转，这种茫然投入的感觉似乎也不是太坏。?
就在他们所不知道的时候，原本在阁楼里睡觉的珍妮弗被一阵争论声吵醒，她揉着眼睛走到窗前，推开了窗户。?
望着水里面看上去都很激动的两个人，她担心他们随时可能打起来。迷迷糊糊的莉莎也走了过来，打着哈欠问道：「怎么了吗？」?
「没……？！」?
珍妮弗突然捂紧她的眼睛，脸色局促地说，「没什么。」?
「啊？怎么又这样？」?
莉莎噘着嘴，轻轻抓了抓蒙在眼睛上的手，「又有人被杀死了吗？」?
「不是的。」珍妮弗柔声说。?
虽然对于正在发生的事非常吃惊，但也并不觉得有什么难以接受的不适感——这让她在自己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上，有了更深一层的领悟。?
「是有个人被俘获了。」她想了一想，微笑着说，「喔，也许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