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舟颐今晚没来她房。

第二天戋戋从涵秋那里打听到, 沈舟颐给月姬单独辟了沈府的院子住,院中栽有春桃和茉莉,清幽宜人, 盛夏时分有阳有荫, 比桃夭院还美好三分。

戋戋嗤笑, 不愧是捧在手心里的宠妾,端端非比寻常,和她这个用来复仇的女人天壤之别。后面的几天沈舟颐仍然没宿在她房,应该是泡在月姬的温柔乡中了。

他不来, 戋戋求之不得,又与顾时卿的夫人卫氏见过几面,求卫氏帮她弄些避子药来, 以便日后不时之需。

卫氏满口答应, 趁机帮晋惕说好话, 劝她和沈舟颐和离:“世子在边疆五日一写书信给我夫君, 问您是否安好?夫君没敢将您被妾室欺辱的事告知世子,只怕世子忍不住脾气, 带兵冲回临稽来。世上真心对小姐您的,也唯有世子一人而已。”

戋戋念起她和晋惕年少时度过的美好时光,思绪被莫名的惆怅笼罩。恩恩怨怨何时了,晋惕当初劫她的那点仇, 早就过去了。

她叹息道:“叫他……也保重自身吧。”

卫氏大喜道:“夫君必定帮小姐向世子传达。”

戋戋摆摆手, 示意没必要。

卫氏走后, 戋戋独自伫立在府内小湖边吹凉风。素白的裙衫簌簌为风吹起, 她遗世而独立宛若一只落败的蝴蝶, 离水极近极近, 仿佛顷身就跌到湖水中去。

她迷惘茫然, 感觉自己像飘**的孤魂野鬼,摸不清日后的靠山和归宿。

沈舟颐正要送月姬去见贺老太君,蓦然瞥见这一幕,还以为她要投湖自尽。

他的右眼皮登时剧跳,呼吸几乎凝滞,三步两步拽住她的手臂,将人圈在怀中,“你疯了,又闹什么?我跟你说过没有,不许用这种方式……”

戋戋那双灵透的大眼睛直愣愣瞧向他,发丝凌乱,懵懂又讶然。沈舟颐靠近一看,才发觉她和湖水间尚有块大石挡着,方才情急之下是他错意了。

他假装轻咳两声,为自己挽尊。

戋戋凉凉的讽刺却已响起:“沈公子不让我出府,我就在府内看看风景,也招惹您了吗?”

沈舟颐沉眉道:“湖边危险,你该离远些。”

又道:“你怎能管我叫沈公子?改个称呼罢。”

戋戋不愉快地从沈舟颐怀中挣脱。

月姬就在沈舟颐身后,目瞪口呆地盯着他们夫妻二人,她真从未从未见过这样夹枪带棒的夫妻相处模式。

戋戋也扫见了月姬,忽升起几分顽劣的心性,踱步到月姬面前,玩笑问:“他夜里对你怎样?早上有没有给你喝避子汤?”

月姬的脸蛋唰地彤红,又惊又羞,支支吾吾,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沈舟颐顿时压低了声调,蕴含有警告:“戋戋!”

戋戋齿冷,晓得他做贼心虚。

夫妻二人不欢而散后,沈舟颐继续带月姬去见贺老太君。

月姬出乎意料地得贺老太君喜欢,老太君说月姬的面相天生有种亲切感,瞧她跟瞧亲孙女似的。月姬身材玲珑有致,不似戋戋那般清瘦,将来定能及早为贺沈两家添个大胖孙儿。

三夫人不合时宜地打趣道:“那还得要舟颐侄儿多努力才行。”

沈舟颐冷冷白三夫人一眼,显然对生儿子这件事兴致不高。

月姬本来含羞带晕,察觉沈舟颐这副态度,知自己是妾室,戋戋既没怀孕生下嫡子,她也不能多肖想。

不过说到底,戋戋才是贺老太君的亲孙女,如今贺老太君宁愿疼爱沈舟颐新纳的妾室也不见戋戋,当真不喜戋戋到了极点。名义上戋戋为正室月姬为妾,但身份之别又有何用,人人待见的不还是月姬。

戋戋这两字的爱称原本是贺老太君给她的,讽刺的是现在阖扆崋府上下除去吴二夫人外,还这么唤她的只剩下沉舟颐了。

戋戋也盼着月姬赶紧有孕,自己好退位让贤,可沈舟颐数十天如一日地牢牢看管她,根本不让她存半点侥幸。他也真是极度矛盾,一面宠妾,一面又拘着她,两人白天夜里都无交流,仿佛要这样干耗到天荒地老。

月姬在府上得宠是有目共睹的,贺老太君赏赐她很多宝货,若雨也常常和月姬一起玩,说月姬比戋戋更像贺家姊妹,没戋戋那么大的傲气,更令人亲切。

夏至那天,沈舟颐陪着月姬放纸鸢。他们放纸鸢的地方就在贺府的小花园,戋戋遥遥见他们状似亲密,巧颜欢笑,说不出的快.活旖旎。

沈舟颐从前做她哥哥时,对她也是好的,但却是那种疏离礼貌的好,从没这样目光都绽放着爱慕的光芒。

他毁掉她的一辈子,只是因为些前世虚无缥缈的仇。

沈舟颐当然还可以再纳无数房美妾,可她却被束缚在深院中,再嫁不得好郎君,何其不公平。

戋戋恍然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已变得和赵鸣琴的处境一模一样——被男人怀有某种目的娶得,却不是因为爱。曾几何时她还对赵鸣琴有敌意,此刻全剩同病相怜了。

她觉得没趣,默默从花园的大槐树后走开了。

沈舟颐手握线轴,扫见槐树后偷看的她,神情些微玩味。

吴暖笙这头,病非但没好,还比从前加重几分。

“近来我做梦,时常能梦见邱大爷,他朝我招手。”

吴暖笙神志十分迷离,眼前经常出现幻觉。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戋戋安抚吴暖笙,不叫再胡言乱语下去。若是她和沈舟颐关系尚可,还能求沈舟颐过来给吴暖笙瞧瞧,可如今……是不可能的了。

贺老太君也碍于面子来探望过吴暖笙,但不冷不热,督促责骂之语多于关怀。

听吴暖笙一口一个“戋戋”,老太君心中膈应,婉言阻止道:“若冰如今已然出嫁,小字就不要再叫了吧,免得惹人嗤笑。今后叫回大名。”

吴暖笙哑然。

戋戋在旁边听着,明白不是小字惹人嗤笑,而是贺老太君对她的宠庇一去不复返。

她对这个新来的月姬,不能说不怨,却非是因为争夺沈舟颐。

午后毒日似火蝉鸣如浪,戋戋在敞厅的美人榻上懒困地小睡,听侍女禀告:月姬在外面大太阳地等着,死活要见她,要给她请罪,已苦候有半个时辰。

戋戋厌烦,不知道月姬又打什么主意。懒洋洋上了个淡妆,才姗姗而出。

月姬的道歉之语倒也诚恳,说自己曾被卖到勾栏去,不懂什么规矩,若不经意惹沈舟颐与她生分了,望戋戋能原谅。

戋戋心想她和沈舟颐吵架,倒和月姬没什么关系,对月姬这话不置可否。不过沈舟颐也真够多情的,连勾栏的美人都要采撷入怀。

花园白芍药开得正好,蜂蝶蹁跹,妻妾两人漫步游园,走在阴凉下。

走着走着,月姬慨然道:“奴婢不吐不快,其实奴婢初次看见夫人时,就觉得惊讶,夫人生得实在太像一个人了。”

戋戋问:“谁。”

月姬踌躇片刻,仿佛难以吐口,“我养母。”

戋戋脑袋顿时嗡地一声,面色惨白,疑神疑鬼地剜向月姬。

“你养母也是勾栏女吗?”

月姬单纯地回答:“做过,不过已从良了。”

戋戋真想让涵秋给月姬一嘴巴。

月姬傻乎乎的,这才意识自己的失言。没事说夫人像别人作甚,岂不是讽刺夫人也是勾栏女?登时跪下,梨花带雨,致歉连连。

戋戋劝自己忍,忍。

打了月姬,沈舟颐定然找她的麻烦。

假山石巍然耸立,眺望贺府外面的街景正好。戋戋被妾室的话搅得憋闷,自顾自快步往假山石上走去,月姬也跟随小跑着。

月姬端是个柔弱无骨的美人,就是此等矮矮的假山石,也能失足摔倒。戋戋以为月姬要耍花招陷害她,便欲抢先一步托住月姬。不料脚下鹅卵石滑腻,月姬无恙,戋戋自己倒一溜滚摔到假山石后面。

丫鬟们纷纷尖叫道:“小姐!”

戋戋扶着酸痛的脑袋被众人扶起,腿侧火.辣辣的疼,摔得有点懵。

月姬吓得跪在戋戋面前,泪坠如线,“夫人,您没事吧?”

戋戋缓了片刻,吸几口清新空气,神志才渐渐恢复。她额角有一块轻微擦伤,腿侧的肉被山石磨得青肿见血。

月姬自责不已,定然要护送戋戋回桃夭院,亲自服侍上药。

戋戋怕苦,不喜欢吃药,更对这柔弱无骨的美人微微有气,并不乐意她缠着自己,月姬却态度坚决。

路过垂花门附近时,邱济楚正和沈舟颐义诊归来。

月姬的侍女见到沈舟颐,可算见到大救星了,忙不迭对沈舟颐禀告道:“刚才姨娘游玩时,差点摔下假山石。”

沈舟颐问:“怎么弄的?”

侍女道:“鹅卵石滑倒。”

沈舟颐瞥向月姬身后,戋戋也在。她的额头半缕发丝散下来,躲躲闪闪。他目光别有深意地胶着在她身上,她头垂得愈低。

月姬这时挽住沈舟颐的手臂,软声道:“夫君,别听下人胡说,妾没事的。”

沈舟颐想叫戋戋过来问问怎么回事,后者却福福身走开,留给他一个空****的背影。

他难以宣泄的憋闷。

戋戋其实是故意散下一缕头发,以遮住额头青肿的,免得叫人多想。额头的伤不算什么,真正咝咝啦啦疼的是腿侧,可能要发炎症。但她心境灰暗之下,并不如何在意自己的身子,发不发炎症倒也无所谓。

戋戋昏昏沉沉倒在床榻前,晚膳凑乎着喝了几口汤。天色一擦黑,桃夭院便早早灭灯,这几日沈舟颐夜夜都宿在月姬那里,想来今晚也不例外。

涵秋帮戋戋掩好帷幔,坐在地毯上守夜。不多时,却见双页门被沉沉推开,竟是沈舟颐到来。

涵秋稍惊,起身要去喊醒戋戋。沈舟颐束了根手指在唇边,摇头示意不用忙。

涵秋知趣地退下,沈舟颐独自掀开重重帷幔,窥见闺帐深处那香簟静眠的人。

她睡觉还是喜欢缩成一团,无论冷还是暖。素白的寝衣将她的雪肤半遮掩住,长长的漆发散落满枕。

沈舟颐有种打开宝箱,柔光四射的感觉。

他不禁心中升起满足,就这么把她困在自己触手可及的范围里,很踏实,很安全。他轻轻扒了下她的肩膀,撩开她额头碎发的遮挡,果然有一块红肿——凭他作为大夫的直觉,当时在花园就看了出来。

戋戋于半梦半醒间觉得额头凉丝丝的,双膝复又被人分开,猝然惊醒,又惧又耻辱地盯向昏暗中的男子,魂飞魄散,“沈舟颐……沈舟颐?”她玉白小脚不听使唤地**,以为他半夜摸过来为做那事,贝齿格格而颤,强自忍受委屈,“你要就要,何必夜里偷偷摸摸……”

沈舟颐被她的脚乱踹了好几下,踹得本来正经的衣衫凌乱。

他不愿置辩,以手锁住她的双脚踝将她拖拽回来,一边给她瞧病。

“都摔成这样了,为何不告诉我?”

剥掉她寝衣,借着蜡烛看她腿内侧,磋伤得远比想象还厉害。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浑身抖冷,气她胡来。

他这几日蓄意不过来,又是跟月姬放风筝,又是赏月姬东西,其实多有刻意做给她看的意思,试试她会不会吃醋、会不会禁不住主动来找他?可见到她把自己弄得这么多伤痕,他还试探个屁。

“你是不是真的想死。”

沈舟颐咬牙骂她一句,“想死的话告诉我,我来,我还能报报仇,由不得你天天乱来。”

戋戋心头刺弄,被这些死呀活呀的字眼激得甚是不快。他对别人那样温柔是她亲眼看到的,对自己就总是疾言厉色?而且,此番她受伤还是因为他的爱妾。

她绝然道:“是的。不过你管不着。”

说罢她又要乱动,沈舟颐手臂骤然加大力道,她痛然柔媚地叫了声,方老实下来。

待处理净腿侧的伤口,戋戋一得自由,立即如滑鱼般从他怀中脱开,霸占床榻正中间的位置,根本没有让他留下过夜的意思。

沈舟颐愠然之下还真要走,焚烧的暗火却生生迫使他又转回来。

方才摸过她,掌心还残存着她雪肤上旖旎的暖香……一日不摸,如隔三秋,算起来他都忍欲好几年了。

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就俯身下来亲戋戋,泄愤似的,亲得戋戋寒毛倒竖差点晕过去。她不由自主地往里缩,沈舟颐便借着这点腾开的位置趁机与她鸳鸯共枕。

“你好脏。”戋戋极不情愿,但苦无善策,“别碰我。”

“胡言,我刚才沐浴熏香过,如何就脏了。”

沈舟颐摩挲到她细软的腰肢,好暖,好适意,比他独自一人睡书房温馨多了。差点忘记,戋戋现在就是他名正言顺的老婆,他如何睡不得。

他强行留下,问心无愧,拿出那副无耻的嘴脸:“你腰好细啊,让为夫量量有几寸。”

戋戋反手给他一耳光,但由于角度不适,巴掌软弱无力。沈舟颐十指顺便将她扣住,磁哑的嗓音钻入她的耳膜,“戋戋,这几日叫你独守空房了,你想没想我?”

修长的骨节像尺子,她是又瘦了,得多吃些补补。

戋戋气息杂乱,骤然听到这个小字,免不得又念起贺老太君对她倒塌般结束的爱。

“祖母说这小名不用了,以后叫回我的大名。”

沈舟颐毫不在意:“别人怎么叫你是别人的事,我乐意叫你戋戋。”

轻抚她额头的红肿,琢磨着月姬是不能再与她见面了,还是应该先把月姬丢出去,等需要的时机再提出来用,戋戋适合被与世隔离起来,只见他一个人就够了,免得再受这些乌七.八糟的伤害。

思及此处,他道:“今后别老和月姬混在一起了,没事找找我也好。”

“我今日可并未欺负你的爱妾。”

沈舟颐听她一口一个爱妾,微觉烦躁,也不知她在着急澄清些什么。她若真欺负了月姬,他还没准高兴些。

不过眼下并不是把所有事情和盘托出的时刻,便也就按住不提。

“好,你没欺负她。”

沈舟颐不愿再和她纠缠那些有的没的,将她覆在身下,把几日来缺失的肌肤之亲悉数报回来。

“那你就来欺负欺负我吧。”

戋戋惊惧,谁要欺负他呀,躲他还来不及。可他的热忱似大海,波涛汹涌地将她吞噬,弄得她快要窒息。

她无可奈何之下,只得选择反击。万种情思,千般旖旎,都在静夜霭霭之中。只是不知月姬和他宿在一起时,是否也是这般婉转恣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