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循声望去。

见是一个衣衫落拓的中年文士,连同一个老妇人,那老妇人推着一辆小车,车上全是绢花。

这老妇人便是刚才卖给秋喜绢花的人。

这老妇人车上的绢花都是亮晶晶的,这原是民间的商贩仿造宫中的绢花,制出来的廉价品,因原料工艺不同,所以民间制作的绢花是亮晶晶的,但实际上质量很差,掉地上几次就会碎掉,不过一时新奇好看。但宫中的绢花看着不亮,实际上在越黑的环境下,反而越会有隐隐的光华流动,且并不容易碎,也就秋喜这种不识货的,才会觉得亮晶晶的才是好的。

“你是何人?”顾鸢皱着眉问。

那文士行了一礼:“回这位小姐的话,家母做些小生意,卖些小娘子喜欢的饰品,方才有位姑娘,在家母这里买了两只绢花,却没给钱。小的想着各位公子小姐都是大户人家出身,万没有昧下这等小钱的道理,所以大着胆子来讨。对诸位贵人来说,这钱不值一提,但是对我们这种人家来说,这点钱能让我们全家吃饱饭,请诸位贵人行行好,将钱结给家母。”

这都哪跟哪?!

那文士没等顾鸢说话,便向老妇人道:“娘,你仔细认认,不给你钱的人在哪里?”

那老妇人原本一直低着头,见儿子这么说,才大着胆子抬起头,认了一圈,目光从秋喜脸上滑过,落到傅眠玉身边的丫鬟身上,颤巍巍的指着那丫鬟道:“是她……她不给我钱,还扔了两朵劣质的绢花,趁我不注意放我车上,然后,又被这位姑娘买走了……”

那丫鬟被老妇人指认,慌得顿时跪了下来:“小姐,奴婢……奴婢没有……”

秋喜定睛一看,这丫鬟正是傅眠玉身边的一等丫鬟,楚楚。

自己和她往日无怨近日无仇,她为何要用这样阴毒的计策来害自己?

秋喜满心不解,忽然又想到,小姐那日要去伯爵府赴宴,本应是楚楚陪同,但楚楚那天忽然发病了……

莫非,那不是巧合?!

秋喜心里咯噔一下。

“到底怎么回事?!”顾鸢气得不行,怎么她第一次举办展华亭的宴会,就出这么多岔子?!以往不都好好的吗!

那中年文士微微一笑,向顾鸢拱了拱手道:“想必是下人欺负主子年幼,做下这等昧良心的事,小的在外任讼师一职,若是小姐不嫌弃,可为小姐分忧一二。”

顾鸢此时已经一个头两个大了,若是裴铭没为秋喜说话,大不了强硬一点,把秋喜直接扭送到京兆尹去,不过一个丫头罢了,但裴铭既然开了口,自己自然是要给他面子,倒不好这样强硬了。

她本以为举办一个宴席吃吃喝喝而已,哪是什么难事,现在这样,已经把她为数不多的耐心消耗干净了,干脆坐了回去,心烦意乱道:“既然如此,你就说说看吧。”

中年文士道:“还请三位姑娘把事情各自都说一遍吧。”他问的是秋喜,兰儿和楚楚。

秋喜第一个说道:“我随世子来之后,一直在路对面的商贩处闲逛,宴席开始后才过来,绢花也是在这位老妇人这里买的。”她并没有把莫言说出来,不想攀扯上世子。

兰儿第二个说道:“……我,我原本就是守着小姐今天准备的一些礼品,但忽然闹肚子,正不知怎么办才好的时候,秋……就有个丫鬟走过来,我原先也不知道她是谁,但她跟我搭话,说她是傅家的丫鬟秋喜,我不是个爱打听闲言碎语的人,所以秋喜是谁,我一时也没想起来,看她一副老实模样,想着自己不过离开一小会,应该出不了什么事……”

中年文士问道:“那你看到的,到底是这个穿粉衣服的丫鬟,还是穿绿衣服的丫鬟?”

兰儿支支吾吾的,半晌才道:“……绿,绿衣服的……”

秋喜见她到了此刻还是嘴硬,十分无语。

最后是楚楚,她说道:“我一直跟在小姐身边,哪里也没去。”

中年文士又看向傅眠玉。

傅眠玉倒也没有含糊,认真想了想道:“这是我的大丫头,确实是一直跟在我身边的,只不过……”她顿了顿道:“因为我们来得早,等的时间挺无聊,我也没拘着她,让她自己找地方玩去了。倒也不是一直跟在我身边。”

楚楚脸色白了:“小姐!”

秋喜也没想到,傅眠玉居然会帮着她说真话。

按说楚楚是她的大丫头,干出这种事,她也会落下一个管家不善的名声,她应是不想在外头处理这种家丑才对……

这事真是越来越奇怪了……

秋喜到现在才反应过来,从自己跟着小姐去往伯爵府的那天,发生的每件事都哪哪不对。

小姐若是喜欢她,那天就不会任由周夫人要将她沉塘……

但是小姐若是厌恶她,今天根本不用帮她说话……

中年文士道:“事情已经很明白,是这位叫楚楚的丫鬟,拿了这位小姐的绢花,又偷偷放到我娘的车上,接着绢花又被这位叫秋喜的丫鬟买去。”

“你说谎,你说谎!你和秋喜是一伙的!”楚楚尖叫起来:“兰儿都说了,是绿衣服的丫鬟去见了她,怎么可能是我!”

中年文士道:“你既然都说谎了,为什么这位叫兰儿的姑娘没说谎?攀咬我和秋喜姑娘是一伙的,更是无稽之谈,她是贵府的丫头,轻易出不得门,我是做讼师的,我与她能有什么交集?若是我为她写过讼状,衙门里一查就知。”

顾鸢看着兰儿,脸色沉得能滴水:“你还不说实话!”

既然话说到这个地步,她想包庇自己人是不能了,再硬包庇,就真的是让人看笑话了。

兰儿哪里敢说实话,只伏在地上不停地哭,和楚楚两个人一迭声的叫冤枉。

这是拿准了没有实证,只有口供,要把这事变成一笔烂账。

秋喜忽道:“顾小姐,奴婢斗胆请问,能不能派人搜搜兰儿的身上?”

顾鸢冷笑道:“你的胆子倒是大,倒指使起我的丫鬟来了!”

秋喜低着头道:“奴婢不敢。只是兰儿和楚楚以往又没什么交集,兰儿怎么会让楚楚代替她看管这些礼品呢,这怎么都说不通啊。就算是肚子痛,也应该先央求自己府里信得过的人帮自己守一会,怎么会让压根不熟的人,帮自己做这么重要的事呢?所以……奴婢斗胆猜测,楚楚是给了兰儿银子或者银票的,这里没有藏银子的地方,想必那银子还在兰儿身上。”

顾鸢还没有说什么,兰儿脸色一变,直接吓的瘫倒在了地上。

也不用做什么了,兰儿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顾鸢还是派了婆子搜了兰儿的身,果然搜出来了五两银子。

他们伯爵府的丫鬟,一等丫鬟的月钱是一两银子多,兰儿是二等丫鬟,月钱也有七贯钱,今天人多事忙,才叫兰儿看了下礼品,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

顾鸢气的当众骂了起来:“若是五十两银子,你做出这样的事,我还能理解。五两银子便叫你做出这样的事,真是眼皮子浅的东西!你!你!把她给我押送到京兆尹!”

兰儿做出这样的事,打了她的脸,她是真想上手打她,但好歹还记得自己是贵女,不能当众做出这样没身份的事。

顾鸢丢了脸,没有心情继续举办宴会,连借口都不找,直接拂袖而去了。

宴席自然散了。

秋喜终于彻底松了口气,想去找那个中年文士道谢,他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裴铭淡淡的唤她:“走吧。”

秋喜连忙收回目光,裴铭让一个小厮带她先回府上了。

裴铭带着书剑和莫言道:“走吧,找人去。”

书剑愣了一下:“世子要找谁?”

莫言却直接点了点头。

不多时,裴铭的马车停在了一条小巷处,堵住了中年文士的路。

中年文士面色不变,笑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莫非是想让小的帮公子写讼状?”

裴铭下了马车,淡淡道:“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