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恩·雪诺艰难地行走在风雪中,呼出的气将胡子冻结成冰。

平素修面整洁的他,也开始留起了长胡须,好给脸部保暖。

往前看,白茫茫一片,大雪遮住了石块、树根、河湖,每一步都危机重重。

寒风吹来,裹挟着翻滚的雪花,将南下的队伍冻成了一个个雪人,在齐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

“坚持住!前方就是卡林湾,应该能遇见正在建造颈泽防线的军队。”

这话只得到了零星的响应,众人已经被冻得没力气说话了。

琼恩之所以还能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其实都是靠着国王赐给他的那柄巨剑。

一路行来,这把剑固然让他在面对北境领主时有了足够的底气,但更重要的是,它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暖意,驱散了凛冬的严寒。

所以,虽然琼恩自始至终都没有机会拔出巨剑——毕竟北境贵族都认得这把特征明显的国王佩剑,自然不敢质疑南迁的命令——但哪怕没有拔剑,它也是琼恩能够圆满完成这次特使任务的关键。

又前行了一段,琼恩忽然闻到寒风中夹杂着一股咸腥的味道。

他抬起头来,透过风雪帷幕,一道黑绿色的细线突兀地出现在白茫茫的地平线尽头。

颈泽到了!

琼恩突然兴奋起来,连忙将这个喜讯告诉众人。

整个队伍也随即热闹起来,原本快要冻僵的人们仿佛突然感受到了来自南方的温热,全都活过来了。

行进速度陡然加快,没多久,一座残破的塔楼便依稀可见。

琼恩知道,这应该就是卡林湾了。

卡林湾是颈泽北端的一座废弃城堡,据说是由一万年前的先民建造而成。

那时候的卡林湾传说还是一个无比巨大的战争要塞,拥有二十座高大坚固的塔楼和与临冬城等高的玄武岩城墙。

它是北境抵御来自南方攻击的关键要塞,曾化解了无数次进攻。

安达尔人征服了六国,却唯独攻不下卡林湾防线,所以直到如今,北境也依然是先民的领地。

当然,现在也不是了。

如今的北境,被风雪和死亡灌满,被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占据。

琼恩边走边暗自发誓,一定要夺回北境,夺回自己的故乡!

数千年的时光早已将曾经的卡林湾变成了一片废墟,现在也只剩最后三座塔楼。

醉鬼塔倾斜得厉害,像是随时可能倒塌,森林之子塔如长矛直刺云霄,但塔尖却已经碎裂;最大的那座塔上,却有扭曲的古树从它的石墙缝隙间挤了出来,看起来格外怪异。

传说森林之子便是在这里发动巫术,招来了滔天洪水,将维斯特洛大陆一分为二。

卡林湾以南的广袤地域浸泡在水中,形成了颈泽。

只可惜,如今凛冬来临,沼泽冻结成冰,这道隔断南北的天堑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作用。

好在这里确实是维斯特洛大陆最窄之处,东边是联通狭海的咬人湾,往西则是能进入落日之海的明焰湾,此处如同人的颈部,细长而狭窄,在这里建立新的防线,自然要比在其他地方更容易一些。

而且颈泽背靠南方六国,后勤补给也更方便一些。

琼恩走近之后,便发现卡林湾上正飘扬着各色鲜艳的旗帜,无数劳工士兵们正在辛勤地忙碌,修建一道从卡林湾往东西两边延伸出去,直至海湾的防线。

这道防线虽然远不如绝境长城高大雄伟,但也已经有十多米高,看起来颇具气势。

而且在城墙之上,每隔一段距离便伸出一个圆柱形的空心钢管。

琼恩立刻猜到,那些东西应该就是传言中凯撒陛下发明的“火炮”,据说拥有极大的破坏力,是风暴地舰队能够击败铁舰队和青亭岛舰队的关键武器。

表明身份后,琼恩一行人入了城。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琼恩明显感觉到这里气温有了明显的上升,仿佛那道正在修建的新防线,真的能够阻挡一部分的风雪。

“请问陛下在吗?”琼恩找到此处的负责人问道,“我是他任命的特使,已经完成任务,特地前来复命。”

说话的同时,他还取出巨剑【黎明】放在胸前。

驻守卡林湾的是金树城领主马图斯·罗宛伯爵,他当然认得凯撒的武器,便道:

“陛下骑龙去巡视了,应该不久就会回来。你可以在这里等他。”

马图斯伯爵又打量了琼恩几眼,问道:

“你就是艾德·史塔克的那个私生子琼恩·雪诺吧?”

“对。”琼恩点点头。

“你兄弟在这里,要不要见见?”

“兄弟?”琼恩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布兰?”

马图斯伯爵点点头,招来一个士兵让他给琼恩带路。

琼恩道了声谢,便跟着士兵来到地下室。

这里没有门窗,阴暗潮湿,一大块泥炭在火盆里燃烧。

“布兰?”琼恩看到一个熟悉的背影正坐在轮椅上,身边一位身形瘦小的棕发少女正给他喂着食物。

听到动静,少女回过头来,问道:

“请问您是?”

“琼恩,”布兰没有回头,却已经听出了来人是谁,“你回来啦。”

“是啊。”琼恩上前几步,“差点被冻死在北方,还好及时赶回来了,那些该死的尸鬼异鬼跟在屁股后面追得可紧了……嗯?你的眼睛怎么了?”

他注意到布兰缠着白布的眼睛,顿时心中一惊。

“还不是你们那个国王干的好事!”少女愤愤不平地说道。

“梅拉,这不关国王陛下的事。”布兰自己倒是异常平静。

“哼,你们兄弟聊吧,我先出去了。”梅拉将燕麦碗重重放在桌上,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泽地人统领霍兰·黎德伯爵的女儿。”布兰笑着介绍道,“脾气有点火爆。”

琼恩却没有笑,认真地问道:

“布兰,到底怎么回事?是谁弄瞎了你的眼睛?”

“是我自己。”

“你自己?”琼恩皱起了眉头,“你干嘛要弄瞎自己?”

“看见太多,未必是件好事。”布兰面色淡然地说道,“没了眼睛,我反而更能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琼恩狐疑地盯着布兰看了半晌,却没有从对方脸上找到任何仇恨和愤懑的情绪。

许久不见,他忽然觉得自己看不懂这个弟弟了。

“说实话,我更喜欢以前的你。”琼恩略显伤感地说道。

布兰沉默片刻:

“我们都回不去了,琼恩。小狼总要长大,长大后,世界就变了。”

琼恩深吸一口气,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对了,母亲、珊莎、艾莉亚还有瑞肯安全撤回来了吗?还有父亲,他难道还没抵达卡林湾?”

“珊莎和瑞肯去了君临,你不用担心。至于母亲和艾莉亚,她们暂时迷失在风雪中,但并无危险。”

琼恩再次皱起了眉头:

“母亲和艾莉亚难道没有一起撤离?还有父亲,你怎么没说他?”

布兰垂下头,低声说道:

“以后你就明白了……”

琼恩突然爆发了,他一把攥住弟弟的双肩,低下头,沉声问道:

“我讨厌谜语!跟我说实话,母亲和艾莉亚究竟怎么样了?还有父亲,现在在哪?”

布兰还是那副风轻云淡的表情:

“抱歉,琼恩,你忘了我已经瞎了吗?很多东西都看不到了,无法给你答案。”

琼恩定定地注视着弟弟,目光仿佛要透过那张白布,看清后面的那双眼睛——不管是否还完好。

“布兰,你究竟还有什么瞒着我?别忘了,我是你的兄弟,我也是一名史塔克。”

“你只是半个史塔克。”布兰道,“有些东西,不需要你去承担。而且,剧本早就面目全非,命运的湍流已经肆意奔腾,无人敢再说还能掌控全局……所以,你的问题,并非我故意推诿,而是我真的无法回答。”

琼恩听得一头雾水,正要再问,却突然听到一阵嘹亮的龙吟声响起。

随后,整个卡林湾都响起了士兵们热烈的欢呼声。

“凯撒陛下回来了。”布兰道,“你不是要去复命嘛,快去吧。”

琼恩无奈,只得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忽然回头,却见弟弟孤独地坐在阴影里,仿佛一具干枯的躯壳。

不知为何,琼恩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楚,几乎让他控制不住地流出泪来。

在眼眶湿润之前,他连忙加快脚步,走了出去。

寒风扑面而来,将还在酝酿中的泪水拂去。琼恩收拾心情,来到塔楼外。

抬起头,他立刻便看到了翱翔在高空中的三条巨龙。

一白一黑,还有一绿。

白龙和黑龙背上都有人,唯有那条长着碧绿色鳞片的巨龙,没有人骑。

“雷戈怎么也来了。”人群之前的马图斯·罗宛伯爵望着天空疑惑道,“它又没有龙骑士……”

“罗宛大人,我听说陛下有四条巨龙,这里怎么只有三条?”

马图斯伯爵瞥了琼恩一眼,解释道:

“你的消息早过时了。陛下如今有八条龙了,不过,四条都是刚刚孵化没多久的幼龙,而另外四条龙中,只有白龙克利奥帕特拉和黑龙卓耿有龙骑士,绿龙雷戈和黄龙韦赛利昂还是无主龙。

有无骑士对巨龙的战斗力影响很大,毕竟它们是野兽,智慧有限,一旦发狂起来甚至会敌我不分。

也不知道为什么陛下要将雷戈带来前线,难道还能找到新的龙骑士?可这里还有谁具有驭龙血脉?”

听到这里,琼恩的心脏砰砰直跳。

他知道,自己作为史塔克和坦格利安的私生子,其实也该具有驾驭巨龙的能力。

难道这个秘密被国王知道了?

是父亲告诉他的吗?

就在琼恩思绪万千之际,三条巨龙已经陆续降落。

卓耿和雷戈也就罢了,白龙克利奥帕特拉的存在着实引起了一番恐慌。

毕竟它实在太大了。

另外两条龙加起来都没有它的一半大。

它展开乳白色的双翼,便能将整个卡林湾笼罩其下。

这股遮天蔽日般的威压,让所有人都感到一阵窒息,哪怕明知道这条龙是友军,心里也难以抑制地涌现出本能的恐惧。

轰!

白龙降落在冰冻沼泽之上,引起的巨大震动让人担心厚实的冰面能否承载它的重量。

“嘿,小子,”马图斯伯爵推了推身旁发愣的琼恩,“你不是要去向陛下复命吗?快去啊。”

“哦,好的。”

琼恩点点头,快步走了上去。

越是靠近白龙,越是能更真切地感受到它的威势。

散发出来的有如实质的热浪,仿佛一道无形屏障,将凛冬的寒意阻挡在外。

琼恩有种从凛冬步入盛夏的错觉。

“凯撒陛下,丹妮莉丝陛下……”琼恩看了那位银发紫眸的美丽王后一眼,心想着对方应该算自己的姑姑……

但他又立刻收敛心神,恭敬行礼,“琼恩·雪诺特来向您复命。我已经走遍了北境的每一个城堡,督促领主们发布南迁的命令。这是您的宝剑,现在物归原主。”

山姆威尔接过巨剑,露出笑容:

“干得不错,琼恩。你是这次迁徙行动的大功臣,想要什么奖赏?”

琼恩的心脏再次剧烈跳动起来,但还是低头躬身道:

“陛下,我是守夜人,本就不能接受赏赐……”

“你们守夜人只是不能接受封地爵位,其他奖励还是可以的嘛。”山姆威尔径直指向落在一旁的绿龙,“想不想要那条龙?”

琼恩这下可真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丹妮莉丝惊疑不定地看了看丈夫,小声提醒道:

“山姆,雷戈性格暴躁,不是什么人都能靠近的。”

山姆威尔看向琼恩:

“琼恩,你有胆量试一试么?异鬼即将到来,我们需要更多的龙骑士。”

“既然陛下如此看重我,我当然不能辜负您的期待。”琼恩也不再拒绝,当即应下,转身便大步向雷戈走去。

丹妮莉丝忧心忡忡地说道:

“山姆,你怎么让史塔克家的私生子去驾驭巨龙?他会被烧死的。”

“他可不光是史塔克家的私生子,”山姆威尔笑着解释道,“他也是坦格利安家族的私生子。”

“坦格利安?”

“对。他是你的哥哥雷加和莱安娜·史塔克的儿子。”

丹妮莉丝瞪大了眼睛,可下一刻,就由不得她不信了。

因为,琼恩·雪诺果真爬上了绿龙的后背。

雷戈振动双翼,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随后它冲天而起,带着自己的新主人飞向了高空。

琼恩看着卡林湾在自己脚下变得越来越渺小,心中充斥着几乎要爆炸的喜悦。

迎面而来的风雪冰冷刺骨,可胸膛中的火焰却仿佛要将他点燃。

“我是龙骑士了!”他肆意大叫着,任由雷戈带着自己不断向北疾驰。

可没多久,他便看到北方地平线出现了一道黑色细线,如同黑色潮水般涌现,蔓延,很快便铺满了白茫茫的大地。

尸鬼来了!

琼恩心中一凛,立刻驱使雷戈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