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一个梳着元宝髻,身着藕荷色及膝袍衫,暗黄色襦裙的夫人,正气急败坏地看着医馆众人。

而她身后的椅子上,瘫坐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无声地张着嘴巴流着泪,脸色憋得青紫,看着进气多出气少的样子。

身旁不远还站着一位面色尴尬的郎中,手里拿着一根像镊子似的物件。想来是用此物探进喉中取东西,却没取出来。

物件不错,但是太粗了,能取出来才奇怪。温灵槐隐晦地翻了个白眼。

“赵郎中,这是?”宋东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去,问道。

“东家,这异物卡的位置太过刁钻,我实在是无能为力啊。”赵郎中颇为无奈地摇了摇头,一脸为难。

宋东家又看向另一位郎中,那郎中直接摇头,摆手道:“东家,若是外伤,我还精通。”

那位夫人又一次听到两位郎中的话,再也站不住,一下子瘫软在了地上。后面跟着的两个婆子,扶都没扶住。

温灵槐看着男孩呼吸不畅的样子,又想到前世所学的海姆立克急救法,决定试一下:“这位夫人,宋东家,我或许可以一试。”

“你?”那位夫人煞白着脸,抬起头,满目怀疑地看着她,喃喃道,“这么小的年纪,和我家二郎也差不了多少,怎么会有用呢?”

“夫人,人不可貌相。况且我懂得一些特殊的施救方法,或许真的有用。但百分之百的话,我也不敢说。”温灵槐眉眼沉静地看着她,不卑不亢。

“夫人,”她左边的婆子,一脸嫌弃地小声说道,“年纪这么小的丫头,还是在这平凉县,能懂得什么?小公子已经遭了大罪了,还是让他在最后关头走得舒服一点吧。”

温灵槐听到这话就不开心了,明明还有救的机会,却偏偏要等死吗?还有这婆子也叫人心生不喜,哪里有这样诅咒主家的。

于是她直接走上前去,将心里想的说了出来:“你这婆子怎如此说话呢,有一半的机会就不救了吗?你就是这么盼着,你家小公子活不成吗?”

“小丫头说话还是要注意点,是老奴不想救治小公子吗?明明是让这群庸人给耽误了。还有你,这么小的年纪,就学会招摇撞骗了吗?不仅是老奴,你问问门口围着的那些人,哪个会相信你说的话?”那婆子颇为不屑地骂道。

门口围观的人群窃窃私语起来,但一时没人接话。

温灵槐刚想自卖自夸一番,就听一道清亮中又带着些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我相信她!”

声音落下,这人也已经由两名,穿着长半臂的随从开道,绕过围观的人群走了进来。

只见他身着一件天水青色的紧身窄袖袍服,革带束之,腰间还带着一块洁白无瑕、雕刻繁复的玉佩压襟,足蹬一双黑色筒靴。

一头黑发高高束起,青玉点缀。带着些许稚气的脸庞,又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一双狭长的瑞凤眼,乌黑深邃,却又明亮澄澈。仿佛能从那黑亮的眼眸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我去,看着也就十一二岁,怎么长得这样惹眼。”温灵槐瞬间就被这人吸引住了,在心里腹诽道,“干净,清雅,却又贵气十足。这通身的气派,真是与众不同。啊,天生丽质,古人诚不欺我。”

她看着走进来的少年年纪不大,却很是稳重内敛,正臆想得起劲。

就见那位夫人猛然从地上爬起来,向着少年走过去,似要欠身却又忽然停住了。

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几步又来到温灵槐跟前,声泪俱下,亦情真意切,道:“刚才是我不好,没有信任姑娘。也是张奶娘出言不逊,还请姑娘不要怪罪,我回去必罚她。求求姑娘,先救救我的孩子吧。”

对,他说他相信我!

温灵槐又看了那少年一眼,有些疑惑。素未见过,他为何说相信自己。但也知道时间紧急,决定先救治一旁的男孩再说。

她将背上的箩筐,递给身旁的温岫白。快步走到小男孩跟前,见他又比刚才虚弱了些,遂不再迟疑。

让那位夫人帮忙将男孩扶起来,她则绕到男孩背后,双手置于孩子肚脐和胸骨间,一手握拳,一手包住拳头,手臂用力收紧,瞬间按压孩子胸部。

如此来回反复了二十多次,累得她出了好些汗。快要支撑不住时,孩子才“哇”地吐出了一颗小枣核,紧跟着就大哭起来。

只是他憋的时间太久,身体虚弱,大哭的声音都很细弱。

温灵槐又转头看向赵郎中:“您把把脉,给这位小公子开些温补的汤药吧。”

赵郎中从惊讶中回神,连声称是。

她又看向那位夫人:“小公子已经无碍了。只是憋得时间久,回去喝几副汤药,好好养一养也就没事了。”

“好,好!真是太谢谢姑娘了。若不是你,我的孩儿恐怕,恐怕,”那位夫人说着,后怕地直抹眼泪,“敢问姑娘家住何方?改日我定亲自登门道谢。”

“夫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温灵槐觉得自己也没做什么,当不得别人的慎重谢意。

“这怎么行,二郎的救命恩人,自当要登门重谢的。”那位夫人很是真诚地说道,“就算姑娘不受我的,也该等二郎痊愈了,受他一拜才是。”

“这位小姐姓温,乃是本县温县丞家里的女儿。”宋东家爽朗一笑,又对着温灵槐施礼,“宋某也万分感谢温小姐伸以援手。没想到小姐医术如此高超。”

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想拦又没拦住。温灵槐便连忙欠身回礼,谦虚道:“宋东家客气了。我也只是会些皮毛,比不得堂上的郎中们。”

“温小姐真是太谦虚了。”那位夫人说着,也要欠身给温灵槐见礼。

“夫人这可使不得。”温灵槐忙上前伸手拖住她,“我年纪还小,受不得。”

开玩笑,这位夫人一看就是高官家的女眷。起码平凉知县这样的官职,还是比不过的。

即便自己救了她儿子,应该也没这么脸大。对于这里的什么等级制度她还没搞懂,但也知道在古代尊卑很是有别。

不知道这么想对不对,还在纠结时,那道清亮又略带低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受得!”

温灵槐石化当场,盯着那老成持重的少年看了两眼。突然又觉得自己脸确实很大,不然怎么能晃住这样的人物。

“看来传言不可信啊,没想到温小姐是这么厉害又大方的姑娘呐。”门口围着的一个汉子,粗着嗓门喊道。

“是啊,还是温小姐厉害。先前胡娘子家里的孩子,就是贪吃枣子卡住了,从而没了命的。”一旁的妇人也连连点头,赞道。

其他人也跟着议论纷纷,医馆门口一时间热闹得很。

温灵槐却由此想到了更重要的事。年纪小的孩子吃东西被卡住的现象,在现代也有很多。

现代医学发达,但海姆急救法还是最快捷方便的法子。古代的话,镊子取不出来,可能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窒息而死了。

想到这里,她也不再犹豫。送走了那位夫人一行之后,又找到赵郎中,细细地将海姆立克急救法教给了他。

并在得到宋东家同意后,由赵郎中于每日辰时,在医馆门口教授此法于往来百姓。连续十日。

赵郎中对温灵槐的慷慨授艺很是感激,不仅认真教给每个人,不论贵贱。还每每当众夸奖温灵槐,一脸钦佩的神色。

让那个他们耳中大肆张扬着,要给李员外做妾的不知廉耻的小姐。与这个医术厉害,善良大方的温灵槐,匹配不起来了。

从而,使得很多人,对她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观。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现在的温灵槐刚刚将急救法教给赵郎中,甚至那少年身旁的两个随从,也跟着一起学习了。

温灵槐想着原本也是要教给所有人的,现在跟着一起学也没什么。加之,少年先前很是维护自己,教起他的随从来也是耐心十足。

只是等她和弟弟走出医馆,来到包子铺前,少年主仆三人还跟在身后的话,就有点奇怪了。

她装作不在意地买了两个肉包子,递给温岫白一个:“白白,先吃个包子垫垫肚子。等会姐姐买些肉,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温岫白却并未先接包子,而是转身,作揖:“请问公子跟着我们姐弟,有何指教?”

那公子并未托大,也回了一礼:“我与亲随今日刚达平凉县,对此地不甚熟悉,且还没有住处。”

“平凉县城不大,很好熟悉的。直走到街口,左转有三四家客栈可供选择。”

“客栈来往行人颇多,恐床榻有瑕,且不适宜长期居住。”

“公子若要常居此地,可寻牙人,挑选合适的房舍。”

“一路奔波,身上已无银钱。”

一句话,说的温岫白卡壳了。

温灵槐拨开他,似笑非笑地看着那主仆三人:“我很好奇,公子与我们并不相识,刚才为何那么相信我呢。”

那公子一愣,神情有短暂一瞬的缱绻,又复平静:“小姐,人好看。”

“好看的人都没有银子,全靠,”温灵槐玩味地看着他,顿了顿才道,“全靠公子这样的人施舍。”

那公子未再说话,狭长的瑞凤眼微弯,在阳光下潋滟了一抹绮丽之色。尔后,伸手指了指她腰间挂着的钱袋子。

温灵槐低头一看,好家伙!自己刚刚换的一百两散碎银子,加卖草药的一百多个铜板,可不是把钱袋撑得鼓鼓囊囊的。

她赶紧腾出一只手护住钱袋子,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她,才放下心来。

猛地拉起温岫白就走,余光瞥见那主仆三人没再跟上来,才偷摸地将钱袋子拽下来,放在了怀里。

“姐姐,那三人,”温岫白刚开口,藏好钱袋子的温灵槐,就将一个包子塞在了他手里。

自己拿着另一个,边吃边说:“别管,离他们远点。那样穿着打扮的人能缺银子吗?恐是拿咱们开涮呢吧。找乐子而已。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哦。”温岫白经历这两天可谓天翻地覆的日子,已经很信任崇拜自己的姐姐了。

见姐姐这么说,也不再想其他的,认真吃起包子来。从天未亮起来到现在,水米未进,他也确实饿了。

两人一边吃,一边向草市走去。

留在原地的三人,平白显出几分凄凉。

其中一个面容白皙,圆溜溜大眼睛的随从,一脸懊恼:“大公子,您看您,不好好说话,现在怎么办呢?”

另一个肤色有点黑,一脸刚毅的随从瞪他一眼:“你在京城不是很吃得开吗?你去说啊。”

“大公子,你看他,”

“好了,云蹊,依夫,咱们走。”那公子说完,就迈步向前走去。

“去哪啊?”薛云蹊一脸茫然。

“跟着就是了,哪来这么多废话。”罗依夫黑着脸,越过他,也走了。

他只得也跟了上去。

再说温灵槐和温岫白走到草市时,肉摊子都没有了,只有零星几个卖菜的摊子还在。

“瞧我怎么给忘了,这半下午的好多人家都收摊了。”温岫白拍了下自己的脑门,懊恼道,“要不咱们先回家,傍晚时候再来吧。”

“那也不用回家,先去买点米面吧。家里什么都没有了。”说着,温灵槐又拉着他转身往回走。

来到刚才的大街上,他们直奔县里最大的一家粮铺而去。

进了铺子里,果然看见好多种类的米面。

米糠、糙米这样的,温灵槐看都不看,指着精米就问:“小二哥,这米怎么卖的?”

店伙计见他俩穿着洗的发白的衣裳,有些踌躇:“一百文钱一斗。不过咱们店里齐全,也有糙米的,四十五文钱一斗。”

“我滴妈,还真算不上便宜呢。”温灵槐在心里咋舌不已。不过好在现下有银钱了,不然连精米都吃不上。

“姐姐,咱们买些糙米吧,多焖煮一会,也好吃。”温岫白长这么大还没吃过精米,即便现在姐姐有钱了,也不敢想这些。更想让姐姐留些银钱在身上,不要一下子就花没了。

“那哪成。”温灵槐转而问那伙计,“若是多要些,能便宜吗?”

“若能要一石,便宜十文钱。”伙计看着他们,说道。

“行,那就要一石。”温灵槐说着,又道,“糙米也要些,两斗吧。嗯,再要些磨好的面粉,有吗?”

“有的,麦粉和黄米粉您要哪种?”见她要了这么多,还好说话。伙计心里很高兴,也更热情了。

“麦粉吧,也要一石。”温灵槐觉得自己装大款装的有点过头,赶紧又追问了一句,“麦粉一斗多少文钱?”

“三十文。”

还好。温灵槐拍了拍自己的胸口:“那就要一石。黄米也要一斗吧。”

伙计高兴地连忙答应下来,转身就去给他们装米面了。

“姐姐。”温岫白听得心惊胆战,“这么多,咱们吃不完吧?先都买一斗吧。”其实他想说的是,一下子买这么多,得花多少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