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在即, 郡主还是莫要再往此处跑得好。”
“母亲不是很满意这桩亲事吗?我来看看他又如何?”月妩淡淡瞥一眼身旁的侍女。
这些年,她身旁服侍之人换了一批又一批,短的不到一月, 长的不过半年。
母亲不信任她,随时要派人盯着, 除了皇宫和裴家, 哪里也不能去。
“我连自己的未婚夫君都不能见了吗?”她又扔下一句, 轻车熟路往裴喻院子里去。
这府中侍女早对她再熟悉不过,一见是她来,立即引她往里走:“郡主,大公子这几日身体不适, 正在**歇着,郡主还是等奴婢进去通报一声再进门也不迟。”
月妩望着那侍女,挑起竹帘,哼笑一声:“我孩子都生过了,还怕这些?”
侍女脸都绿了, 被噎得没话说。
竹帘里头传来一阵虚弱的咳嗽声:“松黛, 可是郡主来了?”
“是。”
“请她进来。”
松黛上前几步,双手撑起竹帘, 毕恭毕敬:“请郡主进。”
月妩毫不客气踏入内室, 往床边的小凳一坐,看着**只着中衣的男子,淡淡道:“近日可有我夫君的消息?”
“郡主稍等,待臣穿戴齐整。”裴喻撑着床架,缓缓起身, 拿了屏风上的衣裳,往身上一件件套。
月妩就坐在那儿, 毫不避讳看着他。
他磨磨蹭蹭半晌穿好,缓步而来,斟了杯茶,推到月妩跟前:“郡主请用茶。”
月妩抓住茶杯,握在手中,盯着他:“说吧,有何消息?”
“温大人还在并州境内,听闻并州在温大人的手下发展得很好。他前些日子曾请过奏,向陛下请安,并汇报了并州境内的情况。”
月妩缓缓垂下眼,正在想着奏折会是何语气,突然听那边停了,心中有些不满:“没了?”
“抱歉,臣只能探听来这些。”
“那我先走了。”月妩起身,毫不犹豫要离开。
可没走两步,却被裴喻了拉住手腕:“郡主……”
月妩头也没回一下,冷冷道:“松开我。”
裴喻没有松手,反而上前一步,从身后抱住了她:“郡主,臣愿同温大人一起服侍郡主,只要郡主同意,明日臣便传信去并州,与温大人说明情形。”
她勾了勾唇,转过身来,双手勾住裴喻的脖颈,道:“好啊,我同意,那你今日便去替我传信。”
裴喻笑了笑,眸中带着点点星光,唇色格外惨白:“臣不傻,若臣今日去传了信,明日郡主不肯应了该如何。”
“那你想如何?”月妩面上的笑意微微敛起。
“臣不是说过吗?”裴喻轻轻搂住她的腰,垂首轻声道,“让臣服侍郡主一夜,臣便立即去传信。”
她没有推拒,脸色微沉,紧紧看着他,眸子里没什么情绪。
“郡主……”裴喻轻轻将她搂至怀中,“臣知晓自己与温大人长得有几分相似,郡主一直在透过我看他。但臣不在意,即便洞房花烛时,郡主唤温大人,臣也不在意。”
“若那之后,你不与我传信,该如何?”
“郡主难道未曾想过,即便是臣不为您传信,待过几日成亲,臣与郡主也是必然要圆房的,只不过他们会用些下作的法子,臣不想那般。”
月妩推开他:“好,我同意。你若敢不与我传信,我便割了你的脑袋。”
他没放手,将人拉回怀里,轻笑几声:“臣一定说到做到。”
这笑声和温慎的好生相似,让月妩有些恍惚。她甚至开始欺骗自己,或许眼前之人就是温慎呢?
“骄骄,是不是又想夫君了?”
月妩一怔,猛然推开眼前之人。
裴喻被推了个猝不及防,连连退了好几步,撞在桌上,撞得茶杯晃动几下,而后是一阵猛烈的咳嗽声。
他额前的发凌乱了几分,撑着木桌站稳,眸中有剧烈咳嗽过后的泪,微微弯着唇道:“郡主若实在是想念温大人,将臣当成他也无妨。”
月妩转过身,大步往门外去:“我回府了。”
裴喻快步在后面追,咳嗽得越来越厉害。但他丝毫没放弃,不停追上去要牵月妩的手,却频频被她甩开。
一路追至门外,他终于得逞,抓住了月妩的手,攥在手心里,笑着对月妩的侍女道:“郡主又在与我闹小性子了,还请两位勿要将此事夸大告知与殿下。”
“是。”侍女应声。
裴喻朝两人微微颔首,双手牵住月妩的手,垂首轻声道:“过几日便要成亲了,郡主勿要再往我这里来了,免得旁人看了笑话。”
这不过是做给两个侍女看的罢了,有时月妩也会配合一二,可今日心情实在是不佳,懒得与他演戏,手一抬便要离开。
裴喻却紧紧牵住了她:“莫急。”
她抬眸瞪他。
裴喻只是露出温柔的笑,缓缓朝她靠近,在她耳旁悄声道:“若郡主还记得今日承诺之事,可先回府写好信。”
她没再挣,只淡淡道:“我知晓了。”
裴喻摸了摸她的鬓边的碎发,松了手,拱手行礼:“臣恭送郡主。”
再抬眼时,却看向了坐在巷子尽头马车里的温慎。
温慎面无表情,眼中一片死寂,但裴喻眼中却带有淡淡笑意,似乎是在与老熟人打招呼。
明明他们未曾见过,如此这般,只有一种可能,他知晓自己。并且,不单单是仕途上的知晓。
温慎不甘示弱,不肯收回眼神,可那人却一片云淡风轻,沉着转身,进了府内。
他输得彻底。
“大人,还要去追马车吗?”付同也看见了。
“不追了。”他道。
杜宇驾车掉头,没忍住多了嘴:“大人既然已追来了此处,何不去问个清楚呢?倘若真有什么隐情呢?”
“能有何隐情?你没见他们那副郎情妾意的样子?”付同有些恼,“我就说了这么些年都没寻到,除非是她自己有意躲了起来,今日一见果不其然,亏得大人还等了她这样多年,还不如早些另娶,说不定现在孩子都会说话了!”
杜宇急急推他,小声道:“莫再说了。”
他一个胳膊肘拐回去:“刮骨疗毒,若不忍受彻骨痛,如何能放得下?”
两人正要争论,马车里突然道:“付同,去溪行那儿将谌儿接来。”
“啊?”两人齐齐转头,“去接小公子做什么?”
温慎未答,只静静看着马车内摇晃的车帘。
直至马车回到府上,他又沉声吩咐一遍:“付同,即刻便去。”
付同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应了,随意收拾了包袱,便启程出发。
人一走,温慎又朝杜宇道:“去长公主府送信。”
“方才不追,现下又要去送信。”杜宇嘀咕一句,拿了信出门。
温慎看着窗外那排盛放的红色小花,没有说话。
人都走了,院子里静下来,方才的画面开始往他脑中涌。
他们站在那儿手牵着手,隔得那样近,几乎要贴在一起,或许在府中早已……他还有什么勇气追上前当面问个清楚,他怕得到的不是自己想要的答案,他还想给自己留一丝体面。
他要一个回答,哪怕是他不想听到的,只要一个回答,他会如她所愿,将从前过往掩埋于心底,从此往后一别两宽。
但信连送都送不进去。
杜宇一连去了好几日,都是无功而返,都快被磨得没脾气了,可温慎仍不肯放弃,仍让他去门口守着,务必要将信送进去。
只可惜,直到郡主与裴大成亲那日,信也未能送进去。
街上热闹得很,天刚亮,宵禁刚解,便有了奏乐声。从裴府到长公主府一路的商铺街道全挂上了红绸,城门那处有两家共同派来的侍女小厮在发喜糖,那些从未尝过糖为何物的小孩齐哄哄凑过去,围了一圈。
温慎坐在不远处的马车上,闭了闭眼,放下车帘,有一瞬间不想再去闹了。
这样热闹的婚宴他给不了,是他欠她的。
“父亲,我们还去寻母亲吗?”温谌抬眸看着他。
他没说话。
温谌又伸着脖子往外看:“父亲,外面在做什么?好热闹。”
“有贵人今日成亲,外面在发喜糖。”
“那我可以去领吗?”
“可以。”温慎朝外吩咐一声,“杜宇,带谌儿去领喜糖。”
杜宇头皮发麻,低声应了是,牵住温谌往外走。
温慎就坐在车里,看他们一起朝前去,挤在人群之中,快要被淹没。
温谌早产,先天不足,后去益州时,有一年水患,城中四处大乱,不知哪处来的仇家险些将他溺死。所幸最后捡回一条命,只是看着比同龄的孩子瘦小很多,皮肤白得可怜。
站台上的侍女约摸是见他孱弱,笑着多给了他几块糖。
他捧着糖笑着跑过来,眉眼处和他母亲一模一样。他钻进车厢,挑选了一块大的:“父亲,你快尝尝甜不甜?”
温慎,甜不甜?
他忍了许久,泪还是陡然掉落。
“爹爹,你为何哭了?”温谌腾出手来,给他摸摸眼泪。
他笑着摇了摇头:“我不吃,你拿好,等见了你母亲,给她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