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就这样开始了自己的疗养生涯。
因为他无法说话也不能动弹,家里的事基本都是小陈在照看,起先他还有些束手束脚,但很快就放飞自我、觉醒了管家意识,把各项事务都安排得井井有条。
老爷子回家第二天,高薪聘请的康复师也到了,加上护工阿姨和时不时要来打扫卫生的保洁,房子里一下子多了许多人气,对鹦鹉笼子的安置似乎也应该要变一变了——
应该。
但是没有。
小陈本来计划着要把一楼的鹦鹉都迁到三楼去,结果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躺在**的老爷子就把眼睛瞪得滚圆,那架势就差没原地站起来拿拐杖揍人了。他摸了摸鼻子,只得作罢。
鹦鹉留在一楼,鸣叫声就没有半点阻隔。
耳背的老刘可以不在乎,习惯了的小陈可以不在乎,新住进来的几位康复护理人员就特别难受了,时常会被突然吓一跳。
小陈看他们都有点不太适应的样子,虽然原本聘任时就说过家里的情况,也翻倍加了工资,但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下回下山时特地去镇上超市买了耳塞和门缝隔音垫纸。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头两天康复师脸上还挂着黑眼圈,一周过后他就对十几只鹦鹉同时鸣叫的动静置若罔闻,甚至可以一边逗鸟一边悠闲地在厨房里泡绿茶喝。
当然这也只是一天当中难得的消遣时光了,其余时间他不是在给老刘做按摩、针灸,就是在伏案写日程表、指导购置家用康复器材,很快就把储物间辟出来的器材室折腾得有模有样。
钱能解决世界上大多数的问题。
小陈拿着老爷子的卡,大把钞票砸下去,用着最好的药,请了最好的护理人员,买了最昂贵的器材,连日常吃的喝的都是由专人过来送,说是开销如流水也不为过,康复可能性当然大大提升。
安澜对此感到非常满意。
无论是她还是诺亚现在都有一个共识:
老爷子最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钱通通花光,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买的买,该玩的玩……什么好用置办什么,什么贵重入手什么,一分钱也别给那些过年不回家一出现就要指指点点的不肖子孙留下。
巧合的是——老刘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等他情况稍微好转一些,就迫不及待地把那位律师女士又喊来了一次,这回对方进门的时候阵仗挺大,不仅带了个律助,身后还跟着两个隶属不同事务所的同行朋友,来给代书遗嘱做见证。
安澜蹲在卧室里看了全过程。
老爷子还是只能微微点头或者努嘴来表达意愿,但那份遗嘱竟然非常详细,几乎像是老早就有遗嘱草稿或者财产目录备案一样,到了这会儿只需要不停地表达“是”“对”就可以。
他堆山积海的财富被大略分成三份,三分之一属于孙女,三分之一指名捐赠给鸟类救护组织,最后三分之一留给了小陈,其中就包括这套房产和所有鹦鹉,意思很明白。
小陈没想到还有这种事,顿时被感动得眼泪哗哗直流,一边哭一边摆手道:“刘爷爷!我不能要你的钱!这些鸟我都会照顾好的!而且你还硬朗着呢,干嘛急着写……写这个啊……”
那嗓门大得把鹦鹉叫声都压了过去。
诺亚和安澜默契地往后退了退,把自己塞进卧室的书柜里,恨不得拿翅膀给彼此捂住耳朵。
律师们都有专业素养,就算在场有人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他们都没有丝毫动摇,只是严肃认真地继续完成工作。
老刘倒是瞪了一下眼睛,努了一下嘴巴,蜷了一下手指,根据安澜的观察,这串动作基本上代表着“闭嘴干活就完了”,并且肯定是以一句经典国粹结尾的。
可怜小陈哭得真情实感,到头来整个房间没人也没鸟搭理他,等他再想扑到床边上去请求长辈改变主意时,老爷子直接把眼睛一闭,摆出一副“我睡着了谁也别烦我”的模样。
小陈知道他没睡着。
安澜也知道。
毕竟老爷子睡觉时呼噜打得震天响,可能比摩托车炸街还要响,现在半点动静都没有,眼皮还在不停地抖动,明显就是在装睡。
不过装着装着好像弄假成真了。
等律师们把文件收拾好准备站起来准备辞行的时候,老爷子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噜声,夏日惊雷、晴天霹雳也不过如是,差点把正在拖地的钟点工阿姨吓出心脏病。
小陈:“……”
这是真实存在的吗?
爷爷!才一分钟就睡着了吗爷爷!
他心里流着宽面条泪,也不好过去把老人家推醒,只得打定主意将来把这些财产全部用到有价值、有意义的事业中去,才不算辜负了这番拳拳爱子之心。
老刘爱的不仅是他这个便宜孙子,也是那群五颜六色的美丽的大鸟,在这位长辈眼中,他们都是孩子,都值得全部的关怀和支持。
小陈感到很庆幸。
上山之前他还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在哪里,每天看电视、打游戏,眼睛一闭一睁一天就过去了,但是现在他找到了自己真正热爱的东西。
说不定将来他还可以把钱捐出去,再去救助机构或者保护中心打打工,总比靠着祖上的庇荫坐吃等死要强得多,也能回报给社会、给世界一点微不足道的东西。
越想越对。
于是正在从小陈手里拿核桃吃的安澜就看到这个人莫名其妙地傻笑起来,眼睛里都没了焦距,揪着核桃不撒手,仿佛要跟她玩拔河。
拔个鬼!
她瞄准手掌里的软肉就叨了上去。
“嗷!”小陈惨叫一声,“安安!你怎么咬我!太过分了!今天晚上的猕猴桃没你份了!”
……嚯?
安澜作势又准备叨他,吓得小陈连连后退,抄起边上的饼干盒当做盾牌。
这个曾经差点自封为男妈妈的家伙硬是把一块铁皮挥得虎虎生风,最后手一滑尖角砸到脑门上,飙出来的眼泪水差点把波斯地毯直接冲走。
失去防御的坚果袋于是成了安澜的“狩猎场”,她在里面翻翻捡捡,美滋滋地开了好几个核桃,接着从厨房偷了点油性大的种子来吃,吃完还给诺亚捎了外卖。
黑鹦鹉因为着凉生了场大病之后毛色都黯淡了,是应该多吃点好好补补,重新回到先前那种油光水滑的样子才好看。
其实最近大家的羽毛情况都不太理想。
虽说依着老刘的愿望把鹦鹉留在了一楼,但家里有病人、有客人,能放它们出来玩耍的时间难以避免地会变短,受到的关注也会被分散,甚至连作息和房间温度都有轻微的改变。
鹦鹉对变化的反馈是迅速的,大部分个体最终能够成功适应环境,但仍然有一些个体会出现压力病症,其中最严重的就是闹闹。
一个是因为年龄小,抗压能力弱;另一个则是因为它性格本来就跟欢脱,但凡出现在笼子外面总是飞来飞去拆家打架,片刻没有消停,现在关笼子的时间长、出去的时间短,就跟植物阳光不足一样,整只鸟都有点打蔫。
起先小陈还没发现异常,倒是安澜为了让妹妹开心一点,在放风时间凑过去给它梳毛,梳着梳着就看到了羽轴附近的几块暗色小斑点。
是压力纹。
她第一时间就意识到了。
压力纹通常会出现在鹦鹉营养不良或者环境压力大的时候,幼鸟会更敏感一些,然而安澜体感现在的环境温度没有问题,吃进嘴巴里的食物更不可能有问题——小陈恨不得按营养表来喂饭——那么排除摄入因素……只有心理因素了。
闹闹觉得孤单了吗?
还是说因为不能打架有点无聊了呢?
它从小就对人类的陪伴观感平平,进入后院生活后才结交上对胃口的朋友,成天和那只脾气暴躁的葵花凤头鹦鹉混在一起,不是在打架闹事拆家,就是在打架闹事拆家的路上。
眼下闹闹的笼子在门边上,哈士葵的笼子在楼梯底下,就跟牛郎织女跨银河一样中间跨整个客厅间这么远,别说隔笼打架,就是隔空打嘴架还得越过一二三四五六个其他目标。
唔……是寂寞了吧,一定是吧。
安澜一边给妹妹梳大背头,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去找班主任给这两个小学生换座位换成同桌,看看压力纹还能拯救不能,至少别恶化,过段时间换羽又是一条好汉。
于是她果真去反馈了情况。
小陈班主任对学生出现的身体健康问题高度重视,立刻表示会把小伙伴调到一起,顺便还和她握手言和,忍痛送出三包零嘴。
当然咯——
这家伙私底下又打电话和爷爷“哭诉”了。
大惊小怪手舞足蹈一通说家里有只鹦鹉好像成精了,要不就是几百年前某个化形失败的前辈在人间渡劫,要不然怎么解释这年头鹦鹉竟然能跟人无障碍交流,甚至还会露出鄙夷的眼神。
你看!又露出来了!就是这种眼神!
小陈说得有板有眼,那边接起电话的陈老爷子气得是吹胡子瞪眼,隔着电话给了他一顿破口大骂,教训他闲得没屁事干少看点修仙小说,再不行找个厂去拧螺丝吧。
小陈:“……”
这冰冷的世界不会好了。
现在唯一有温度的只有软软糯糯的汤圆。
不过他在含泪吸了三大口男妈妈汤圆之后也不得不承认,家里有只既会说鸟语又会说人语的鹦鹉其实……还不赖。
伴侣动物可以用能够被理解的语言同自己交流,诉说自己的心情、喜好和病痛——全天下所有铲屎官最大的梦想莫过于此。
如果能够听懂的话,有多少悲剧可以避免呢?
如果能够听懂的话,一定会告诉它们“在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就是你,希望你也一样爱我”吧?
交流真是太好了啊。
所以哪怕心里腹诽该给《走进科学》栏目组打电话,哪怕总是跟鹦鹉吵架(吵不过),有时候还会打架,此时此刻,当小陈捧着汤圆的时候,心里压倒性的感受仍然是感激。
他依照安澜说得那样调整了闹闹的鸟笼位置,又给兽医打电话,请求对方抽空来家里一趟,确定下鹦鹉羽毛的异常确实不是受到食物的影响。
到了这一步还觉得有哪里不够。
三月天气回暖,小陈走到后院看了看阳光,试了试温度,最终还是走上了三楼,思考着该怎样把这片广阔的阁楼空间利用起来。
现在不是为了老爷子的宁静,而是为了鹦鹉们自己的身体健康,需要将它们迁到可以自由活动更长时间的地方,想必他老人家一定会同意。
反正三楼设计之初就是一整个没有隔间的平层,只要认真设计一番,完全可以作为家养大鸟越冬的合适地点,不仅今年,明年、后年都可以不断完善、继续使用。
说干就干。
小陈先是和老刘一点点说清楚情况,然后就以十二万分的热情投入到了阁楼的改造事业当中,从设计到购买物资到安装全程亲力亲为,短短两周内就学会了各种有用的没用的生活技巧。
安澜那段时间特别爱睡觉,等她精神好些飞到三楼去查看家居改造状况时,惊讶地发现这里已经和她第一次飞上来看到的样子截然不同了。
天顶上垂着取暖灯泡,地面上铺着原木垫纸,墙角的缝隙全部被填平,低处放着一排饭盆水盆,承重柱上捆了结实又耐磨的粗绳,边上连着用来攀爬休憩的横木、藤蔓以及斜枝,每隔一段距离还设置有非常仿真的树木鸟窝,可想而知将来为这些巢穴会“撕”成什么样子。
最离奇的是他还安装了一个巨大的鸟澡盆。
鹦鹉都很聪明,大型鹦鹉在聪明的同时也能做到许多小鹦鹉难以做到的事——比如自己拧开水龙头去洗澡。
往常安澜和其他小伙伴会霸占厨房和卫生间的台盆来洗澡,想洗干净些的时候还会直接走进浴室去等人类给开花洒,现在有了这个自带笼头的澡盆就更方便了,尤其是边上还铺了防水布,循环装置似乎也做好了,完全可以敞开了玩。
不过安澜最喜欢的还是重新装过的窗户。
阁楼的窗户原本就有很多,其中有两扇还是斜在屋顶上的,换成更好的玻璃之后透进来的光也更清晰,不仅把整个阁楼照得透亮,还给鹦鹉提供了两大块便捷区域,让它们每天都可以随时随地舒舒服服地晒太阳。
小陈还想造一座人工黏土小山,重现野生金刚鹦鹉在土坡上齐聚吃土帮助消化解毒的壮观场景,可惜地板承重有限,他只能含泪放弃。
最后一个步骤是在天花板上安装360度无死角的监控摄像头,同时还要安装直接连到手机的监听设备,做到人不在三楼时也能全面观测鹦鹉的动向,省得它们突然生病或者打架。
一切准备就绪,只等开门放鸟了。
安澜是第一批被放到三楼的鹦鹉之一,跟她一起上去的还有诺亚、大蓝、小蓝、大黄和小黄,大家伙在这片新的游乐园里没撒欢多久,第二批、第三批鹦鹉就被放了上来,后院格局基本恢复。
自由活动时间增加对鸟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大宝和小宝唱歌的次数变多了,大黄和小黄跟着诺亚乱跑的时间增加了,闹闹的蔫巴病治好了,就连葵花的脾气都变得平和不少,一个礼拜没找鸟打架,大白也因此精神抖擞起来。
眼看大家都在跟高考完的学生一样放飞自我,安澜在感到放松的同时也意识到她自己还有该尽的责任,于是每天仍然会带着诺亚一起下楼去探望老刘。
起先他们会乖乖走楼梯——如果直接飞的话施展不太开,可能会在拐角处撞到自己——等到下楼的次数多了,花式下楼法就被发明了出来。
比如说滑滑梯。
诺亚的倒吊平衡不错,正向平衡却一般,安澜赶在他跟前学会了在楼梯扶手上加速、减速、停止的滑动方法,可以顺利地从三楼一路滑到底层,感受飞一般的快感。
约莫是她在滑滑梯时叫得太大声,没过几天,在三楼安顿下来的大鸟们纷纷跟着模仿,一时间楼梯扶手上长满了鹦鹉,地上还掉着几只。
首先发现这个好笑场景的是护工阿姨。
两个阿姨非常热心,狠狠笑了一顿之后就帮忙在扶手转角处做了几个可以稍稍挡一下的板子,又在层间拉了网兜,防止有小笨蛋直接从高层掉到低层,来不及飞起来摔伤自己。
有了这些保护,鹦鹉们滑得更自如了。
结果迁到三楼变成白迁,每天白天都有一大堆鸟在二楼和一楼活动,叽叽呱呱的声音和反派大笑的声音在整个楼梯间里回**个没完。
小陈有一次上楼时差点被滑下来还失足了的大绿糊到脸上,恶向胆边生,在二楼转角拉了个隔门,务必做到一只鸟都下不来。
可是这一拦,老爷子不乐意了,安澜也抗议了。
于是没有办法,他只能又在隔门上开了个小猫小狗那样的活动拱门,还别说,装了之后大家都满意,个头小的鹦鹉顶不动、出不来,个头大的几只就算出来了也好管。
安澜和诺亚当然是最早使用这扇门、使用频率也最高的两只鸟。
每天早上起床吃完东西之后她都会滑下楼去探望老刘,然后蹲到沙发后的横木上看电视,小睡,去厨房偷零食,晚上才慢慢爬上楼回家。
这种生活节奏也吸引了其他鹦鹉。
先跟下来的是一贯很黏人的大黄和小黄,紧接着是和安澜关系不错的小蓝以及总跟着它的大蓝,六只鹦鹉每天中午都会并排站在横木上睡觉,其他鹦鹉会在睡着之后身体微微倾斜过来,安澜就会顺势过去压在诺亚身上,让他顽强地充当支柱。
诺亚嘴上说着“终究还是我一只鸟扛下了一切”,每次靠过来接的速度都不慢,站得也越来越稳当,有时候还会张开翅膀,边给靠着边给梳理羽毛。
因为是一只跟着一只下来的,大家都很淡定,不会到处乱飞,后来又多了几只鹦鹉在楼下,叽叽喳喳地闹个不停,可竟然也没打起来,惹得小陈很是诧异。
不过鸟儿们很少进入卧室,除非是被带进去。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再怎么细心照料、仔细清洁,老年病患常住的房间里总会带有一点点腐朽的气味,而许多鹦鹉都不喜欢那种气味。
安澜和诺亚倒不会受影响。
他们履行了两个人私底下对彼此的诺言,认真陪伴着彼此,也认真陪护着努力恢复健康的老刘,希望没有遗憾地过完这一生。
老刘的康复很慢,但也很坚定。
在最开始的恢复阶段,他自己能动的部位很少,只能依靠康复师推着腿脚和手臂来锻炼肌肉。那肯定很不舒服,因为每次活动完他都会出一身汗,喉咙里还会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为了鼓励老爷子,安澜都会在他完成一个任务之后站到床边的小凳子上,正好伸手能够到又不会把羽屑弄得到处都是的地方。
每当这时老爷子都会拉一拉嘴角。
他虽然手抖得厉害,但还是会坚持抬手出来摸摸贴贴,以至于康复师后来还半开玩笑地说要抱着鹦鹉设计新的训练动作,原理就是吊胡萝卜,看他敢不敢偷懒。
护工阿姨听了都笑,边笑边给老爷子擦手。
后来大宝和小宝不知怎么的克服了难受情绪,常常也跟着走进卧室,安澜省了力气,可以放松地站着听两只亚马逊鹦鹉讲“串烧”。
它们总会从一大堆听着就很像在拍《古惑仔》的台词开始对话,说着说着就回归正轨,念起小陈那本教鹦鹉说话书里标注出来适合学的儿歌——“小白兔,白又白,两只耳朵竖起来……”
偶尔它们还会相互问答。
老爷子总是默默听着,努力张嘴,想和从前一样问它们“猫猫怎么叫”,“水是什么声音”,但不管他怎么张口,发出来的总是含糊的声音,永远没有个清晰的字节,于是自己生起自己的闷气来。
康复师安慰他说不要着急,越着急越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他想想是这个道理,才稍微放松一些。
恢复了一个月,老爷子说话还是有点含混不清,但半边身体的活动灵光多了,抬手抬腿都可以做,另外半边只是轻微地有点反应。
但是康复师认为这个进度仍然可喜,毕竟当时从急救车赶到到送往医院去进行溶栓治疗还是隔了一段时间的,并且脑梗得很严重,预估就是可能需要三到六个月才能有所好转,而且还不确定能否恢复到正常状态。
听了这话,老爷子又偷偷抹眼泪。
可是惊喜和意外一样,总是来得很突然。
某天在做完针灸和床旁康复训练后,安澜习惯性地飞到边上去蹭他的手臂,就在她落地的一瞬间,老爷子突然字正腔圆地叫了一声“安安”,整个房间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连他自己都惊呆了。
几秒钟之后,他又试了一次,这回也成功地叫出了“安安”这个名字。
真能说话了!
安澜当时就高兴地在房间里到处打转,边飞边鸣叫,一直飞得头晕目眩,差点一头栽进洗擦脸毛巾用的水盆里。
那天晚上康复师、护工阿姨和小陈开心地煮了火锅,老刘躺在里面闻着他们吃,边闻边有气无力地喊着几个骂人的词,宣称要把他们全部送到山里去喂老虎。
不过诺亚的名字他一直到三天后才叫出来。
后来等老爷子终于完全恢复说话能力时再提起这件事,曾经意犹未尽地说过——“我当时想把你的名字从大黑改成黑黑,因为动舌头太难了。”而诺亚当场给他表演了一个眼神死亡。
康复训练两个月的时候,情况有了更大的好转。
老刘不用再躺在**或者坐在床边完成那些简单的训练动作,而是可以被搀扶着下地、拄着四脚拐杖到客厅做一些相对较难的动作了。
每次他出来走动时,鹦鹉们都会安静地蹲在横木上看,偶尔会有想念饲养员的鸟飞过去或者攀过去想要撒娇,因为怕承载一直大鸟会有压力,小陈总是先一步把鸟拦下,为此遭到了不少白眼和象征性的轻咬,不过那之后往饲养员身上黏的鸟也少了。
既然不能站过去,那么就远远看着。
安澜嫌弃看着太没有“参与感”,于是每每带头给在艰难拖着脚步行走的老爷子加油鼓劲,诺亚虽然觉得有些社死,但反正现在大家都是鸟,脸面是什么,根本没有脸面,所以也跟着一起助威,一边叫还一边张开闭合自己的顶冠。
这么做的结果是“毁灭性”的。
一段时间之后全家所有鹦鹉说得最溜的词就是“加油”,老刘每次做康复训练就跟学生时代在操场跑三千米决赛似的,他走一步,房间里就爆发出一阵叽叽呱呱的“加油”,小陈笑裂了嘴巴,康复师差点笑死过去。
老爷子憋着这股劲,走得更加稳健了。
从卧床到能拄着四脚拐杖走两步,再到能在房间里正常活动,一共花了他三个半月的时间。
当他第一次完整绕着客厅走完一圈之后,大家都高兴地又跳又叫,安澜更是飞到架子上去用翅膀戳大宝毛茸茸的胸脯,怂恿它唱歌助兴。
大宝很给面子。
安澜戳了两下,就跟打开播音机开关似的,当即就有一首《好日子》从鸟嘴里流了出来。
慢慢地,小宝跟上了节奏,其他或多或少学过唱歌的鹦鹉也加入了合唱。鸟儿们唱得歪七扭八,有的压根不知道在唱什么词,有的就连哼都不在调上,惹得边上站着的大白绝望地蜷缩起来,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墙角里,离开这些穿耳的魔音。
这天安澜是心里笑着入睡的。
结果第二天早上她一起来,就发现一个躺着的老爷子不可怕,一个被关了几个月终于能活动起来的老爷子……那是真的可怕。
厨房,危!
明明应该严格控制摄入的食物,可他偏偏不要,就是不要,拄着四脚拐杖和几个管理者打游击,只要找到机会就要冲进去偷吃。
这可不行。
安澜决定履行自己作为伴侣动物的责任,务必要保护住家里的每一盘菜,绝对不能让老年神盗从她的眼皮子底下盗走。
监视大作战启动!
五月底的一个傍晚,老爷子拄着拐杖在房间里慢慢悠悠地晃来晃去,眼神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电视,做出一副完全沉浸在电视节目里的模样,可安澜分明看到他瞥了厨房好几眼,登时警惕了起来。
机会来得还挺快。
康复师和护工阿姨走到落地门边上去进行每日的状况复盘,并且为第二天制定计划,只留下小陈一个人在客厅盯着老爷子。没过几分钟,小陈的电话铃响了,不得不走到窗户边上去接电话。
就这么几秒钟时间没人监管,安澜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老爷子以一种平常从来没表现出来过的行进速度飞快地溜进了厨房,左右打量一番,然后把罪恶的手伸向了放在桌子上的餐盘,直直奔向小陈下午刚刚熬好准备当零嘴吃的一盒猪油渣。
这!怎!么!可!以!
作为全家最忠实也最全职的监护者,安澜当即在心里冷笑一声,竖起颈毛,扇动翅膀,腾空而起,边飞边大叫道:“快来人啊!爷爷在偷吃!快来人啊!”
这一击仿佛石破天惊。
整个房间所有人类和鹦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然后顺着她飞行的方向移动到了老刘身上,老爷子顽强地维持住了自己的尊严,若无其事地把手移向边上摆着的大葱,捏着葱回到客厅,哼着歌假装四处看风景。
康复师:“……”
小陈:“……”
“我看到了。”诺亚在边上凉凉地补了一刀,“爷爷,厨房,肉,偷吃!”
仿佛打开了什么开关,整个房间的鹦鹉都鸣叫起来,有的在叫“吃肉肉”,有的在叫“吃饭”,有的在叫“爷爷”,混乱场面堪比鸟展,三百六十度回旋播放着老爷子刚刚差点完成的“丰功伟绩”。
老刘估计这辈子都没这么绝望过。
他先是颤颤巍巍地用手指了指安澜和诺亚两个,然后又指了指起哄起得最厉害、说话也说得最标准的大宝和小宝,另一只手捏紧了拐杖,眼神里似乎要飞出刀剑来。
“爷爷!”小陈放下电话,哀嚎着跑了过来,“您答应过这段时间要控制饮食的!您的血脂和血糖都很危险,不好好控制的话下次万一又……万一又出事了怎么办啊!”
这一嗓子成功拉走了一部分仇恨。
老爷子对他狠狠瞪眼,敲了敲拐杖:“哪有那么容易出事,我就吃一块,吃一块还不行吗?好久都没吃过肉了。你爷爷都管不着我!”
小陈坚强地顶住了压力:“那我给爷爷打电话。”
老刘:“……”
小陈继续说道:“而且中午我们烧了东坡肉,您说想吃,我还拆了一点给您吃呢,怎么就好久都没吃过肉了呢?”
老刘的表情看起来介于想捂住他嘴和想把拐杖直接丢过去之间。
大宝在这时又高呼了一声“吃肉肉“,全然没发现自己可能正徘徊在被拔毛的边缘。
康复师做了一件好事。
这位年近三十的壮汉撩起了左边袖子,又撩起了右边袖子,双手做出老虎钳状,当即越过三米距离,将老爷子牢牢地控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