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营最近很热闹。
在黄石公园服务中心和西黄石野狼保护中心的支持下,在一些老朋友和动物爱好者的资助下,卡恩的小组得以在靠近玛丽峰的山间平原中搭建起了一座临时营地,虽然硬件不如过去那么完备,总归是能用了。
居住在这里的有四名常驻研究员和三名后勤工作人员,另外还有一些员工每天会在营地同黄石小镇间往来。
入冬之后营地里多了两波访问者。
第一波访问者比较私人。
卡恩忙着记录在狼群中的生活,今年圣诞节就没有回家(“不知道这两头阿尔法退下来之后还能不能顺利接近狼群。”),为了支持他的工作,自己也很忙的怀特太太就去老家把年幼的女儿接上,一起搬到狼营来住了几天。
大概是得到了父亲的遗传,玛姬·怀特仅仅用了三天功夫就爱上了荒野和荒野中奔跑的狼群,中学一放暑假,就迫不及待地离开爷爷奶奶家,重新搬进了营地里。
长住和短住毕竟不同。
卡恩能够陪伴女儿几天,却没法一直陪着她,毕竟营地里也没有第二个研究员能直接走进谷地狼群中去,幸亏玛姬年纪尚幼且很有主见,本身也“不稀罕”大人在边上待着,比起老父亲本身,她更喜欢看那些老父亲深入狼群后拍回来的画面,然后以一个摄影爱好者的身份判断优劣。
丽芙载着她去过一次森林。
狼群栖息在林间空地拱起的草坡上,丽芙没有得到狼的认可,顶多能算是个熟悉的存在,因此在百米开外就停了下来,和玛姬一起看着卡恩徒步往狼群里走。
黑狼和白狼从大群里站起来迎接他。
在它们身后或坐或卧着数头灰狼,其中一头棕色公狼在见到人类的第一时间就躲到了三四十米开外的地方,另外还有一头尾巴有点弯的公狼也离得挺远,警惕地朝着这里张望。
“他们会咬他吗?”玛姬知道答案,但在看到这幅景象时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会。”丽芙先是下意识地回答,然后顿了顿,指指那两头狼,又补充道,“那是新成员,先前他们的反应更激烈……人有人的规矩,狼有狼的规矩,要记住,玛姬,在狼群里只要得到阿尔法的认可和保护,普通成员就没有办法伤害你。”
对人类来说,社会化程度高的掠食者比习惯独自活动的掠食者更加安全。
只要能够得到首领的认可,在群体中拥有一席之地,行走在狮群、狼群、鬣狗群中受到伤害的概率远远小于单独和一头老虎、一头花豹交流时受到伤害的概率。
玛姬对她描绘出来的世界向往万分。
她开始跟着父亲学习狼的语言,跟着丽芙学习拍摄动物的技巧,跟着约翰和尼亚特学习和猛兽打交道的仪式礼节。
第二波访客到来后,玛姬得到了更多学习机会。
这波客人来自欧洲,介绍他们的是小姑娘薇拉的阿姨,据说是正好在拍摄一个“冬季”动物专题企划,因此可以加上雪地中奔跑的灰狼,并且介绍一下这个狼群救人的故事。
玛姬还是第一次听说救人这回事,别说年纪小的她了,就连年长的摄制组成员们都对此啧啧称奇,一天二十四小时除了睡觉吃饭就是跟着卡恩·怀特在狼群附近工作。
用卡恩自己的话来说——“要互动的话现在就得抓紧时间互动,过段时间肯定就进不去了。”反倒是拥有先进设备的摄制组可以窥到一些珍贵的画面。
再过一段时间谷地狼群里三头怀孕的母狼都会进入狼穴将幼崽娩出,前后脚相差不会超过一周,届时会是狼群戒备最森严的时候,哪怕阿尔法把他当做一个家庭成员来看待,也不会中止护崽行为。
母狼护崽用咆哮和撕咬击退其他家庭成员,可能就是添一两道伤痕,或者因为躲得快连伤都不会受,可要是攻击落在他身上,十有八九要酿成惨剧,为了双方的安全,还是不要去招惹得好。
事实上他也的确被提醒了。
第一头母狼分娩是在晌午时分,当时卡恩像往常一样徒步往狼群集中的地方走,却看到原本安安稳稳坐着的灰狼都抬起脑袋在空中轻嗅。
白色母狼小跑到他身边,习惯性地人立起来搭了搭肩,然后往他胸口顶了一下,落到地上,又用尾巴拍了一下他的小腿。
意思很明白——
狼群有重要的事发生,现在不应当继续往前走。
他从善如流地停下脚步,狼却像嫌弃他走得还不够快一样,本来已经走出几米了,又绕回来抽了一尾巴,脑袋不断地顶着,把他顶向汽车停靠的方向。
“好的。”卡恩哭笑不得,“我会走的,凯莉,”
白狼这才满意地晃了晃尾巴。
从这天开始,卡恩就再没有走到狼群当中去过了,他开始跟着摄制组从远距离观察狼的动向,尝试从这些异动中推测幼崽的数量和健康状况。
结论是应当还不错。
因为谷地狼群狩猎的频率变得非常高。
当然高了。
分娩的时候母狼们拦着安澜不让她往狼穴里走,可是葡萄拦得半心半意,宽耳拦得半推半就,小调皮独木难支,最后还是让她进去数清楚了幼崽的数量。
十二只。
整、整、十、二、只。
这一波简直恐怖,只花了一周时间,狼群里崽子的数量都快赶上成年灰狼的数量了,要确保它们都能存活,大狼们必须全力狩猎才能堵上食物的缺口。
整个谷地狼群陷入了搜索猎物、狩猎、带回食物的无限循环状态,休闲的时间没有了,玩耍的时间也没有了,明明是灰狼,安澜和诺亚却过得比社畜还要社畜。
终极拼命状态下,十二只幼崽在最容易夭折的头两周里只折损了两只,剩余十只都健健康康地长大了,每次狩猎归来都能看到洞口挤着一群小狗在那探头探脑。
幼崽三周大的时候,困难更上一层楼。
一头保姆狼根本看不住十只喜欢到处探索的幼崽,安澜原本是让腿伤痊愈了的兔子留下来看护,后来为了万无一失就在名单里加上了莫莉,再后来干脆把伤疤也一起留了下来。
三名成员待在狼穴附近,即使碰到难以匹敌的对手,比如棕熊,也来得及转移几只幼崽,不至于会全军覆没。
除了这三头保姆狼,剩下的灰狼简直是像犁地一样在犁领地里的各个猎场,每天睡醒之后不是在狩猎就是在去狩猎的路上,有段时间安澜还觉得自己的喉咙特别难受,都是反刍投喂遭罪遭出来的。
熬到幼崽五周大,真正的噩梦降临了。
十只幼崽就像十只强化喇叭,而且还是那种能上蹿下跳自带4D效果的强化喇叭,成天在成年灰狼身边晃来晃去,一言不合就要展开大合唱。因为太过吵闹,就连三头当妈妈的母狼都不愿意靠得太近,只有莫莉任劳任怨。
某天夜里,卡恩在帐篷中睡觉,忽然听到营地外面有点动静,窗口能看到手电筒的光晃了一晃,应该是值夜的约翰在查看情况。
他合衣出门,走到约翰所在的小帐篷边,这位同事哭笑不得地把手电筒递给他,然后努努嘴,指了指木栅栏外面。
黑色大狼正在那趴着呢。
“是你啊。”卡恩走近了些,“这是怎么啦,好端端的跑到营地这里来干什么,家里不是还有幼崽要看护吗?幼崽,记得不,幼——崽——”
黑狼吠叫了一声。
卡恩晃了下手电,这才发现它背后还趴着头正把它当枕头用的白狼,两头阿尔法狼整整齐齐都在这了,而且个个都摆出一副不想动弹的样子。
受伤了吗?
还是生病了呢?
被狼吵醒的研究员们干脆拉亮了外面设置的电灯,借着灯光打量两头灰狼的身体,没有发现什么明显的线索,只能看出它们很疲倦。
一年以来已经习惯了和狼待在一起,卡恩挥挥手示意约翰去睡觉,自己走到栅栏外面席地而坐,手掌抚摸着阿尔法狼的皮毛,一边劝哄一边做进一步的仔细检查。
然而他还是一无所获。
黑狼和白狼仿佛真的只是单纯地想到营地边上来休息睡觉,远处明明一直有狼的嗥叫声在接连不断地响起,但它们却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不停地抖动耳朵,最后干脆把脑袋埋在了他的大衣底下。
枯坐一宿,等到远处天蒙蒙亮的时候,森林里忽然响起了一道非同寻常的狼嗥,这个声音显得格外苍老,格外沉稳,卡恩一听就知道是他观察过很多年的老狼王莫莉。
他的外套动了动。
凯莉和诺亚把自己从地上拔起来,相互舔了舔毛——也不知道究竟有什么情况需要它们做出这种鼓舞动作——然后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营地。
第二天晚上,它们又来了。
第三天晚上,一切仍然照旧。
到后来值班的研究员干脆在栅栏外面弄了个红外摄像头,足不出户就能蹲在帐篷里观察灰狼的一举一动,有时候还能拍到它们早上离开的画面。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两头大狼光亮的皮毛变得有点干枯了,眼睛里的神采好像也暗淡了不少,跑过来时脚步沉重,跑回去时脚步更沉重。
生存不容易啊。
这位资深研究员忍不住在观察日记中感慨。
养孩子不容易啊。
同一时刻,安澜和诺亚忍不住在狼穴边感慨。
他们现在就指望把今年这波幼崽好好养成,明年说什么也得变一变,否则狼群还没壮大呢,阿尔法狼就要神经衰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