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和昌都这么说了, 程涛当然不会拒绝,正好他也想确定自己的猜想到底对不对。

转头跟他姐说了一声。

程红秋以为他是要同事说工作上的事情,就没有过问, 直接让他忙去。

齐和昌领着程涛到了旁边他的办公室,严格说起来,其中一封举报信和他关系还不小。

如果换成是其他人,厂委现在可能都已经成立班子调查了。但因为是他, 从小就住在家属院, 知根知底,且他在入伍当时经过严厉的政审,包括厂内领导几乎都被邀请谈过话,大家对他当然是再放心不过。

因此, 两封举报信现在都在他手里。

这也是齐和昌最困惑的地方。这两封匿名举报信,主要针对的人都是孟晓琴, 但是比起程涛送来的那封,另一封的内容可丰富多了。

这个不用齐和昌提起, 程涛再看完另一封举报信之后,就完全明白了。

怪不得齐和昌能认定另外一封举报信是他写的?这上面都挂上他的大名了, 词句中带着深切的同情,但是贬低起他的无能,又是不遗余力。

程涛几乎立刻就确定了这是谁写的,除了程锦驹, 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人了。举报信里把他们一家包括程传伟都一笔带过, 着重突出孟晓琴的所作所为, 时不时的贬低下孟晓琴前夫的无能, 甚至还隐晦表达了孟晓琴现在的未婚夫可能知晓这一切。

好家伙, 把真正的罪魁祸首摘的干干净净, 把所有错误推到孟晓琴身上,并且把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就问除了程锦驹,谁会这么办事?

程涛虽然之前就想过程锦驹肯定会做点啥事,以那个人的个性,怎么可能让孟晓琴在省城好过?他到底也在省城读了三年书,认识几个朋友很正常,想要打听孟晓琴的事情也不难,只要在她生活的街道打听打听,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程涛不知道他要用某种方式来搅和孟晓琴的好事,无外乎就是把她之前做的事情公之于众。所以必须得告诉大家真实的版本,孟晓琴做错的事情,后果就由她自己来承担就可以了,没必要牵连别人。

这是程涛的初衷,现在看来他之前的考虑不无道理。

“看你的表情,是知道这封信是谁写的了?”齐和昌语气肯定。

说起这两封举报信,但凡只出现其中一封,他都会有很多疑问,纯对于内容。但是两封差不多一起出现,他就有些释然,这明显打擂台的感觉,只要他掌握一边,另一边就迎刃而解了。

“奥,大概吧!”

程锦驹,或者说是现在的程锦驹并没有经历过他后世的辉煌,但他却知道齐和昌这个人,并自然而然把他放在了对立面,却又不敢明面上提,只能畏首畏尾,这就说明在程锦驹的前世,齐和昌也是一个难缠的人。

果然啊,世界可以变,有些人却注定是仇敌。

“这封举报信写的非常不专业,带有强烈的私人情绪。厂里如果想确认事情的真实性,可以按照另外一封和万福公社那边打探情况。”程涛语气真诚。

“那是谁?”齐和昌直接问道,另外一封信明显针对他,他好奇对方的身份。

“程锦驹。”程涛回答。

“程锦驹?”齐和昌皱起眉头,这个名字听着有些耳熟。

“他曾经是工农兵大学的学生,差点和一个叫楚婷的女同志订婚,”程涛稍作提醒,一直都说楚婷的家是背景很不简单,程锦驹就算重来一世也得对她言听计从,没准齐和昌也知道。

齐和昌确实知道,他老领导的闺女,他能不知道?前段时间楚婷吵着闹着要下乡去追男人,人走后,老领导把他们一帮兄弟请到了一块,专门商量怎么才能让他闺女不受委屈。

他们都有工作,不能擅离工作岗位,自然帮不上什么忙。幸亏有一哥们记忆力不错,想起他有一个战友最近要调到万福公社,等他说出战友的名字和所属部队,老领导这才高高兴兴的去找他的战友套近乎去了,主要目的就是让战友的得意手下照顾他闺女。

因为有了解决办法,他们这些人最后才能散场,要不然还不知道说到什么时候去呢。

“当然最后的结果是没订成婚,大小姐不服气,成为知青追到我们村儿去了。”程涛看他若有所思,又补充了一句。

“奥!”齐和昌面无表情。

程涛以为他不知道这事,也是,看齐和昌也不是关心这些的人。

后续两人没再聊什么,就分开了。

程涛去找他姐和崽子,那群人还没闹够呢,程子悦小朋友被他们抱在怀里,“咯咯咯”笑个不停。

齐和昌则直接回家。

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比大哥小了二十岁,比大侄女还小了俩月。爸妈在省纺织厂工作了一辈子,是资历最老的那批工人,熬到现在都到了退休年龄。

哥哥姐姐们都有工作,侄子侄女倒是有不少还蹉跎着,但是这工作传给谁另外几家肯定都有意见。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妈张文芳同志把家里老小叫了回来,明确表示结婚之前你必须搁家待着。

当时正赶上省纺织厂分房,偏重年轻工人。齐和昌就拒绝了部队的安排,接替他父亲的工作进入了省纺织厂。

至于张文芳同志的工作,早在她退休的时候就给了闺女。

用二老的话说一辈管一辈,他们管自己的儿子闺女,儿子的儿子闺女就让他们自己管去,自己没本事管不好,就谁也别埋怨。

这话,他们当儿子闺女的也只能听着,没谁能埋怨什么。

齐和昌直接回到爸妈家,离老远都听见家里这边还挺热闹。以前家里经常这么热闹,不过自从老两口的工作都转出去之后,就冷清下来了。最近只有孟晓琴过来,家里才会有这样的氛围。

瞥了眼公共厨房,齐和昌直接进门,屋里他爸在跟自己下象棋。

“回来了,”齐父瞥了眼小儿子。

“嗯。”

“过来陪我下两局。”

“奥。”说完,齐和昌坐在了他爸对面。

齐母端着一盘菜进门,才知道儿子回来了。“嘭”一声把盘子放在饭桌上,“有些人可不得了啦,忙起来比天王老子都忙。要不是我让人捎口信儿,连家都不愿意回,那工作是能给你当媳妇儿,还是给你生孩子?”

“都不能!”齐和昌回答。

齐母一脸稀奇,用“你连这个都知道”的表情看着齐和昌,“那你就和人小孟好好处处,多好的姑娘呀,做个鸡蛋糕都知道拿来给我和你爸尝尝,比你可靠谱多了。”

“嗯。”齐和昌应声。

齐母就看不惯他这个样子,一巴掌拍在他身上。“不管了,你今天就得给你老娘我一个交待,我和你爸多半截身子都入土了,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结婚?”

儿子刚从部队回来那会,齐父和齐母都非常高兴。之后发现他一心扑在工作上,丝毫不考虑私人问题,就有点儿着急。

两位老人现在连重外孙都抱上了,也不是非要再抱孙子。但是孩子没成家,当父母就担心的不得了,体现在齐和昌这里就是没对象的时候,老两口给张罗的找对象,找到对象订了婚之后,老两口又催着结婚。

反正一步步撵着你往前走,这就是现时代的父母,成天为儿为女操碎心。

齐和昌动作一顿,抬头看向充满期待的张文芳同志,“说起这个,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我和孟同志不会结婚了。”

张文芳皱眉,她预料到儿子可能不会同意,却没想到他直接给判了死刑。这要是换成其他儿子闺女或者是孙子孙女,张文芳可能提起扫帚就上了,但这是他家老小,虽然从小到大给他们老两口招来过无数麻烦。但有一点,他答应爸妈的事情,就绝对会做到。

她走过去坐到儿子旁边,低声问,“咋回事儿?”

齐和昌没回答。

“这么严重?”张文芳皱眉,大事上她无条件相信儿子,但也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什么都不说,让我怎么跟人家家里交代?”

“不用你交代,我会和她说清楚。”

完了,完了,那看来事情是真的非常严重。张文芳索性也不管了,她站起来把身上的围裙解下来。“我把小孟喊过来,你们赶紧说清楚,如果事情真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那赶紧一拍两散,谁也别耽搁谁。”

到了这种地步,再让儿子和小孟心无芥蒂的坐在饭桌上吃饭,肯定是不可能了,她本身也不是那种粉饰太平的人。说做就做,她走到门外,喊公共厨房里的孟晓琴,“小孟,和昌回来了,有事说,你先过来。”

孟晓琴动作一顿,下意识把手里的菜下到锅里,热油溅起,溅在她**的手背上,她都没感觉到疼。其实现在,她潜意识已经预料到了结局,只是在还没有下定局之前,她还抱有侥幸心理。

“阿姨,要不我先把菜炒出来?”

张文芳摇头,“先放着吧,把事情理清楚,再想吃的事儿。”

孟晓琴没有再说话,沉默跟着张文芳走进屋里。

开门,她看到了正在和齐父下棋的齐和昌,对方听见声音,抬起头来,看过来的眼神一如往常,没有半分情绪。

齐和昌站起身来,他没准备当着爸妈的面说这些,“我们出去谈谈。”

“唉,什么事不能在家谈,还非得出去。”张文芳在后面唉声叹气,却没有阻止。他家这个儿子,虽然独了点,听不进去话了点,但从来不会瞎办事。

“关于厂里接到的匿名举报信,我可以解释。”下楼后,走到一条偏僻的小道,孟晓琴先开口,“那时候我还很年轻,轻易就听信了别人的话,以至于给一些人造成了伤害,我知道错了,也为自己犯下的错误付出了代价。现在我是真的希望能够好好活下去,你信我。”

“如果这些事情发生在举报信之前,我可能会相信。”齐和昌非常直接。

目前为止,他还没有遇到过会让他有要和对方生活一辈子的女性,既然他没有办法和谁精神和鸣,那他选择伴侣就很简单了,对方只要有可取之处就行。这其中,和他父母相处的好,就变成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条件,所以孟晓琴成了他的未婚妻。

不过结果并不尽如人意,接着就发生了这些事情。

现在的孟晓琴已经不具备他择妻的必要条件了。幸亏在婚前他就知道了这些事情,要是在婚后,如果他们夫妻过得好还行,如果一般,张文芳同志肯定要后悔,自责。老人年纪大了,他不确定对方能不能承受得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目前为止,大家的感情还没有那么深。

好聚好散是最好的办法。

“我说的都是真的,其实我知道我现在或许都不能生孩子,怎么可能还配得到幸福?但是我是真的喜欢叔叔阿姨,也是真的想和你生活下去。”说着说着,孟晓琴泪流满面。

“其实我昨天就有预感,看见程涛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不配再拥有幸福,我对不起他,无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不能心生怨恨。如果这能让他解解气,不迁怒孩子,我也认了。”

齐和昌突然停下脚步,打量着这个在半个月前成为他未婚妻的女人,“你应该不用担心,程涛把他儿子照顾的非常好。”

性格开朗,能说会道,一个三岁小娃把那群人**哄得团团转,甚至因为这个小崽儿,他们还改变了对程涛的态度,一反常态一口一个“涛子兄弟”,比起刚才在会议室里可亲近太多了。

一个农村娃,干净白嫩,脸蛋胖嘟嘟的。别说单亲父亲,就说在他们大院,父母双全的家庭,都不能说一定能把孩子养成这样。

他是没孩子,但不代表没有判断力。

“我其实并不想知道你是怎么犯的错,就算真如你所说,你犯错是受人蛊惑,但一个没有尽到抚养责任的母亲没有资格去批评孩子的父亲,你觉得呢?”

孟晓琴脸上青一阵红一阵。

“关于那封匿名举报信,出了你以前的过往,还提到了你的前夫程涛,以及我,隐隐要借你拉我们下水的嫌疑。我是想不出是谁写的举报信,但是你应该有眉目吧?”

“另外,你也不用遗憾,说如果没有这封举报信会怎么样?孟同志,就算没有这封举报信,我们也领不了证,因为你过不了政审。”

孟晓琴张张嘴想说,你不是已经退伍了吗?想起齐和昌以后要走的路,又默默把话又咽了回去,难道她又走错了方向?

齐和昌说完之后就走了。

孟晓琴站在原地发呆。人还真的不能做错事,只要做错事,就要永远被定在耻辱柱上,翻身都不能,她难道就走不去了吗?

是,她醒悟的时间太晚,但是回来之后,她真的已经尽力去弥补了,她也想要开始新生活。不过,在考虑现实的情况下,她又得找个男人嫁出去,嫁给平凡的男人,她当然不甘心。

她的思想比现世人领先几十年,一旦政策允许,她多的是法子发家致富。但是她只是一个女人,身边父母,兄弟姐妹都靠不住,那该怎么办?只能靠男人。

思来想去,她盯上了齐和昌。

这个前世能跟程锦驹打擂台,并且结果五五开的男人,绝对能成为她的保护伞。所以她费尽心机接近了齐和昌的母亲,没想到安逸生活唾手可得的时候被打破了。

她怎么想不到程涛为什么能进红鸩纺织厂,甚至还被厂长推选为代表到省城来参加交流会。了,刚才齐和昌说什么说那封举报信里有针对程涛和齐和昌本人的内容,那是不是说明这封信不是程涛写的,那会是谁呢?

程锦驹!

孟晓琴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名字,别看后来大家都喊程锦驹什么企业家,但是她知道对方就是一个特别小心眼子的人。

具体就表现在他发达之后,曾经差点跟他订婚的楚家成了他强烈打击的对象。

当时他的权势压过了楚家,楚老爷子退居幕后,楚家是楚婷在支撑。说实话,作为一个被父亲宠大的姑娘,楚婷做的非常好了已经,但是面对程锦驹的强势,对方根本毫无办法,但是一直到到最后,楚婷都没求饶。

孟晓琴一生就见程锦驹碰过两次壁。首先就是在齐和昌这,不过这个危机他很快就解决了,具体靠的什么方法孟晓琴并不知道,但是和程仓里有关是一定的,而且地区也非常集中,就是程涛现在住的家,以及后山,以标志性榆树为中心划出来的一片区域。

这些孟晓琴之所以记得非常清楚,是因为程涛家的院子是程锦驹从她这买走的。前世她和程传伟从省城再回程仓里,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摆平,程涛去世的无声无息,很快,她就带着程小墩以及程涛留下的所有财产嫁给了程传伟,所以院子才会在她手里。

至于另外一次碰壁,一直到她去世,程锦驹都没有碰成功。那就是他一辈子都在追求一个叫卢蓁蓁的姑娘,但人家根本不鸟他。到后来卢蓁蓁身居高位,他还不能乱来,孟晓琴一致认为,程锦驹一生的憋屈都用在了她身上。

其实说实话,程锦驹写信到省城,孟晓琴并不感觉意外。可笑她之前一直把目光放在程涛身上,都忘了程锦驹了。看来是之前在万福公社派出所监狱里见到程锦驹之后,她太放松警惕了。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你程锦驹是什么人?这个世上恐怕没有比我更了解。

孟晓琴走了。

齐和昌在不远的拐角,看着等她走远,才转身回家。

虽然张文芳同志把这件事情都撂给他去处理,但想也知道,老两口都等着他回去交代呢。果然推开门,就见俩人坐在各自的板凳上,面无表情,看见他回来,也不吱声。

齐和昌简单把事情经过说了。

“举报信的内容能确认吗?她一个姑娘经历这些,到底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既然底下派出所都把她无罪释放了,厂里为什么还要抓着不放?”

张文芳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因为这些事。之前她走在路上,突然倒地不起,就是小孟帮忙把她送到医院去的,又是给她擦脸洗手又是找大夫,忙前忙后没有一声怨言。这样的姑娘以前过的这么乱?

“妈,不管咋样我们都结不了婚,她过不了政审。”齐和昌语气平淡。

两老这才闭嘴。

“另外,我这两天有机会和她前夫共事,年轻有为、能力也不错,就是这样,她都不满足,你觉得你儿子我就有能耐让她安于室内?”

做错事情分为很多种,有的你说声“抱歉”,道个“对不起”就能过去,有的得挂在你身上一辈子,这就是现实。

人可以移情别恋,因为那是精神层面的自我满足,有时候连自己都控制不住。但是你不能放任自己化作行动。你得明白自己的身份,该做什么事情,当身份不合适的时候,你连一步都不能踏出去,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别说什么受人蛊惑,别说什么轻易听信了别人的话,只要到最后那一刻,你不是被对方捆着绳子硬拉走的,那你们就是合谋。

一听儿子这么说,张文芳不乐意了。“说什么傻话呢?你爹妈都在这儿站着呢,有你这么说自己的吗?”

齐和昌笑笑没说话。

下午,程涛没有工作。

一家人先去吃食堂,省纺织厂的食堂,可选择性比红鸩纺织厂多太多了,但是要说到味道,程涛自以为还是他们厂更好些。

午饭后接着午睡,午睡起来就在厂里闲逛。

因为身体检查的结果还没有出来,他们也没有心情去外面逛百货大楼什么的,当然也是为了要节省,万一之后要用大钱呢。

路过仓库的时候,发现他们正在招小时工,有一批货因为机器的缘故,出现了很多线头,在出货之前要给它剪掉。

程红秋想去试试,程涛也不拦着。虽然嘴上说不做检查,我没病,但是做了之后就多了个心事,总觉得自己这不好那不好,有个事情让他姐转移转移注意力也好。

程红秋在仓库里做活,程涛就领着程小墩在厂里闲逛。

然后,他就发现路边一个小老太太总是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