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观的门槛很高,红色已经掉了漆。

我抬脚刚刚埋进,黄香的味道就扑鼻而来。

既熟悉,又让人感到敬畏。

不自觉的,让我们所有人都压低了声音,那种庄严肃穆的模样,让人心里紧张。

三清塑像高到房梁,目视着每一位走进道观之人。

一个老道长坐在门的侧边,道袍是朴素的蓝色,有些破旧,带着一顶帽子,帽子正中心一块已经发黄的方形玉。

此时看到我们以后,有些着急的起身相迎:

“警察同志,有什么情况吗?”

他看起来着急,但语气却又气定神闲。

我皱眉环顾了四周,这个大堂内并无他人,只好说明来意:“我们在找一个重大嫌疑人,我们有线索表明他有可能会来这里,不知道老师傅是否发现什么可疑人物?”

老道长摇了摇头,笑着回道:“我坐在这里一早上了,并没有人来过。”

他并没有自称“贫道”,也没有自称是“老道”,而是用的“我”,但这一点也并没有影响他那一身的仙风道骨。

所以有时候我觉得,一个人真正的修行,是和自己穿什么衣服无关的。

在他们那里叫做修行,在我们身上叫做原则。

也许这都是境界,只不过他信仰是道,我们的信仰是法律。他维护的是道门内的一片天地,我们维护的是法律内的公平与公正。

当然我这么说可能不太准确,因为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很叛逆。

我甚至在叛逆期内,差点买了火车票,前往河南。

不是因为别的,只是一心想要入道,而我找到了一个愿意收留我的师傅,就是在河南的某家道观以内。

那是一个仙风道骨的老师傅,我和他仅有一面之缘,那是放学的路上,他喊住了我。

他看了我很久,眼神中是那样的平静和祥和,他向我开口,和我说:“小先生,3路公交站往哪边走?”

虽然是问路,但是玩仙剑长大的我是抱有很多幻想了。

我希望我能练就一身本领,如仙剑一般惩恶扬善,维护世间和平。

所以我没有告诉他3路公交站怎么走,而是借此来要挟他:“你带我信道,我就告诉你怎么走!”

他没生气,反而笑了,摸着长胡子笑得。

但他摇了摇头,并没打算继续问我,只是从我身边错开想要离开。

不过还是在离开之际,回头慈祥的向我说道:“小先生,道可不是用来信的。这个世界上可没有信道一说,我们不会信道,更不会希望世人信道。”

我那时候不理解,便怼了回去:“那你不信道,你穿道袍?那你是假的吗?”

他又笑了,他甚至还上前摸了我的头,但被我推开,因为那个时候我头发是“直棱”着的,喷了很多啫喱水,那时候还没多少发胶呢。

他告诉我说:“道不是用来信的,道就在那里,它既是道理,又是自然,它是天地万物,又不是天地万物。”

“道是用来学的,我们每个人从出生开始就是学生,活一辈子,学一辈子。”

“学道、修道、入道、得道,看穿尘世,遁入大道。”

那年那个老师傅是这么跟我说的,不信道,但学道。

我其实一直没明白他这句话,后来我遇见过很多道士,也有很多景点的“道长”,但他们的称呼一直都是信道。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也不知道什么是道。

但我知道人生的道理是相通的,学道、修道、入道、得道,和做人以及做警察也是一样的。

因为不一定是道,但一定是“学、修、入、得”。

老道长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等我缓过神的时候,他指了指大殿之外:

“早些时候外面倒是来了不少十方善信,也许有居士您所要之人。”

说完以后,他便向我右手握拳,以左手盖於之上,下起膝,上齐眉,未合十,向我作了三揖!

三揖的含义,我接触最多的就是在给长辈拜年的时候,或者是过年按照习俗敬天地的时候。

所以我也无法理解一个老人,对我如此恭敬的原因。

但他并没有给我留下机会,因为他作揖后又回到了桌前,坐在那里,手持毛笔,抄写经书。

我也没太多的时间去问一些俗事,只好抬脚向着门外走去。

我和两位师兄十分默契,分别向着左右两边的几个房子开始搜查。

其中一个是供奉的...我不认得是哪尊神仙。

在那下面,一个男子安静的跪在那里,低着头,像是在忏悔。

我一眼就认出了这个背影,这不是别人,正是云逸。

所以我两步上前,当着众多神像的面,直接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拖,然后给他一个反身就按在了地上。

“哎?谁!?”

他大惊一声,等他别过脑袋吃惊的看向我时,我这才发现我认错了人。

师兄听到动静赶忙赶了过来,一看到我后面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这哥们脸上立刻就有些慌张了。

“不是不是...我是守法公民...我...没犯事儿。”

我皱眉看了他一眼,但也伸手松开了他。

可能师兄们也发现了我的情绪不太对,在我经过他们的时候,只是悄悄的看了我一眼,没敢和我搭话。

但在我走到院子以后,还看到两个师兄在里面和对方做出解释,并道歉。

我现在满心思都是云逸和解传波,我在想这两个人到底在哪儿?

任小洁母亲的墓吗?

可是这一路上来,全都是坟地,我哪里知道哪一座才是解传波祭奠的那座?

市局这会儿应该也了解了情况,也派出了人过来。

但就目前来看,我提前发出的那个报警信息,市局并没有收到,但解传波收到了吗?

如果他收到了,他为什么还要自己一人前来?为什么不上报给市局呢?

如果他也没收到,那一切就都好解释了。

如果他也收到了,那解传波很有可能做好的脱掉警服的打算。

我了解解传波的脾气,他看起来很讲原则,但他本性是我和一样的,冲动、性情,这样的人也特别容易出事。

“砰!”

就在我发呆的时候,山谷内突然传来一声枪声,就像是一个鞭炮在山沟里炸开,传来阵阵的回响。

我和师兄们对视一眼,撒开腿就开始向着山顶继续爬去。

往前的山已经没有路了,别说过车了,就连人行走都是走着走着就要翻越巨石。

他这里有一条二十来公分的小道,这条小道上是没长草的,两边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羊粪球。

说明这么多年来,这座山也有不少村民上来过。

我随手扯断了道观门口种下的小桃树,当作登山杖就向着山顶冲去。

枪声的方向是从山后面传来的,山后面是一片海,之前从无人机拍下的照片上看过,那里下面是礁石和黑色的淤泥。

大概用了两个多小时的时间,等我回头看的时候,两个师兄已经累瘫在那里,靠在石头上喘着粗气。

他们离我大概有一百米的距离,但是别小瞧了在山上的一百米。

我则是咬着牙,憋着最后的一口气翻上山。

站在最高处看着山后面,其实阳光有些晃眼,我只能使劲定了定神。

终于在山脚下看到了两个黑影,有在打斗的样子。

顾不上饥渴,我半蹲下身,顺着山路飞快的往下滑。

土坡本身就很滑,上面加上一些零星的碎石,就显得更滑了。

我已经顾不上鞋底开花,唯一的念头就是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当冲到山脚下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一个小时了,两个人的人影都不见了。

我从旁边的一个锅口大的小水坑里,捧了两捧水喝下,但嗓子已经喊不出话来了。

对讲机和警用甩棍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给跑丢了,面对眼前的空阔,我突然有些茫然。

这个点这片海是已经退潮了,往前大概两百米的距离,都是凸起来的黑色礁石,虽然不高,但有些也很锋利。

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又是一连串的枪声从脚下的响起。

我弯腰一看,下面的一个因为退潮没了水的水洞处,一个人影飞快的窜了出来。

紧接着,一个胖乎乎又笨重的身影跟着冲了出来。

这正是解传波和云逸。

我连忙跳了下去,原本就没有恢复的身体,这下更是给搞得一瘸一拐。

云逸在前面跑,解传波捂着肚子甩来甩去的在后面追,而我则是跟在最后面,跑的最慢。

“老解,停下,赶紧停下!”

我用尽全部气力招呼着,眨眼间也已经跑到海里一百多米的距离了。

这地真难走,水虽然少,但地上并不全是沙子,黑黑的泥地,有的地方特别的滑,我足足摔了三脚。

爬起身的时候,我就看到跑在最前面的云逸回身抬起了枪,正对往前冲的解传波。

“快趴下!”

我喊了一声,但这声音我估计解传波听不到。

但这个笨重的胖子反应也很快,枪响之前,他一屁股就坐在了一块锋利的礁石上。

再起身的时候,我就看到他屁股上的裤子多出了血迹。

云逸就开了一枪,然后继续往前跑。

等我追上解传波的时候,云逸继续转身抬起枪口,这一次,我一个飞扑将解传波扑到了一片泥滩里,云逸的这一枪,又打空了。

但这一次再往前就是海水了,而且有涨潮的迹象。

云逸并没有在往前跑,他好像是有一只手臂受了重伤,还在流血。

我正试着爬起身,但脚下一软又趴在了解传波身上。

我抬头看到云逸吃力的拉动枪膛,卸下枪膛里的子弹,然后从兜里又掏出一颗新的子弹。

很费力很费力的把新子弹从抛壳口往里面塞,因为手枪这么装子弹是不太好装的,而且还在手用不上力的情况下。

但也足以证明,之前在解传波和云逸的打斗之中,云逸手中手枪的弹匣是给弄丢了。

但是这一次,在云逸抬起枪的时候,我果断的挡在了解传波的面前。

“云逸...收手!”

我用着很大的力气,命令着云逸。

云逸这一次并没有急着开枪,也许是因为他不想伤害我,又也许是因为他觉得开枪胜算并不大。

因为他枪膛里只有一颗子弹,弹匣又丢了,重新装填十分费力。

而他真正想杀的人是解传波,如果这一枪是打在我的身上,他将没有充足的时间去安装下一颗子弹,很有可能就会被解传波给制服在地。

他是打不过解传波的,如果能打得过他刚才也就不会跑的飞快了,如果能打过,也不至于丢了弹匣,边跑边装填子弹还边回头放黑枪。

枪枪打不准,和跑动时候开枪有关系,和精神紧张也有关系,但和伤势肯定有更大的关系。

没错,云逸已经是走投无路了。

“王远,你听我的话!你让开!”

“这里没人能看到,我解决了他,我就是你的!”

云逸还在天真的**着我,我对这个人的评价其实说出来好笑。

那么一个杀人恶魔,但我却觉得他的思想最为天真。

我瞪大了眼睛,随着云逸的枪口来回摆动,因为我知道解传波绝对不能死。

只要护住了他,云逸就很难开出这一枪。

“十多年了,该报的仇都报的差不多了,可以收手了!”我咬牙坚持着,但云逸却摇了摇头,眼中带着泪水,并未讲话。

“云逸,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太不公平了?”

“警察端掉了你父亲的团伙,你的父亲被判处死刑,是不是特别不甘?”

我继续问道,但随即话锋一转:

“但是你知道吗?你害死的那些警察,他们也有家,也有孩子,他们的孩子也像你一样,日思夜想着他们的父亲!”

“你的父亲是你的父亲,可是在外人看来他是什么?他是一头恶魔,他害死了无数人,他无数孩子失去了父亲。他的死刑,是符合程序,符合法律的!”

“而你呢?不仅不为自己的父亲忏悔,甚至还做着相同的事情,你有没有想过,从始至终,都是你错了?”

“如果你心里没有仇恨,你应该是一个善良又天真的人。”

“你收留了一百多位残障人士,你愿意相信我,和一名孩童一样和我谈着不可能实现的条件,你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