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我换了一件白色衬衫,外面套上了冲锋衣,再次来到了这个小渔村。
这一次我是开车来的,借了一台市局的小破车。
没带任何的装备,只有小破车上的gps,还没法拆。
下车后,我站在礁石边,拿起保温杯,喝了口热咖啡。
只是纯咖啡,糖都没加,冲的有些浓了,一向适应苦味的我,还是有些不太习惯。
下午两点多,太阳仍旧没有升起来,海水风平浪静,但天空中雾气蒙蒙,淅淅沥沥的下着毛毛雨。
我拉开车门,将工作手机调整静音,连同身上的一些没用的物品,直接扔到了副驾驶座,然后锁好车门,将车钥匙放在了前轮胎上。
等了得有十多分钟,我就看到海滩上一个很显眼的老头儿,带着红色的帽子,开始把小渔船推向海水里。
我连忙两步上前,没等我开口呢,他就给我动手比画起来。
我...不太能看得懂他的手势,但他好像是讲话有些障碍,直到他掏出手机,给我打了一串文字。
“是云先生的朋友吗?”
“一个人来的吗?”
我点了点头,但他脸上仍旧出现了不放心。
但他却又给我扔出一行字:“请你,不要,伤害他,我求你。”
我皱了皱眉,我没想到他担心的是这个。
从这里也能说明,其实他应该也了解很多关于云逸的事情,或者说应该是云逸很信任的人。
我看着这位老爷爷,从老人身上散发出来的那份真诚和慈祥,其实让我心里是不怎么好受的。
也许他不知道什么是对错,他只是像是一个爷爷保护一个孩子一样,担心着云逸。
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
我没有做出任何的保证,而是礼貌的冲他点了点头:“大爷,我们上船吧。”
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在担心当中,让我上了小船,然后佝偻着身子,把船推向海水里。
其实气氛有些诡异,就像是我、云逸,包括这位大爷,我们都知道了最后的结局,也就是云逸的败局。
到了这个阶段了,大家都是聪明人,所有人都累了。为了最后的一步,每个人都会付出相应的代价。
小船的马达被启动,在海上我甚至分不清楚方向。
直到两个小时后,四点多的样子,我们面前出现了一艘游轮。
不是很豪华,但老远就看到云逸站在飞桥上等着我。
雨下了起来,在我上船以后,云逸直接给我披上了一件干净的外套。
“没耍什么花样吧?”云逸直接向我开口,咧嘴笑着,能看出是在开玩笑。
我张开双臂转了一圈,然后同样笑着回道:“就我这个样子,浑身上下不合适,腿也没好利索,胳膊还是坏的,你还不放心呢?”
我掏出手机,给他看了看:“浑身上下,除了衣服,就只有这个不属于我。”
“那你干嘛不带枪呀。”云逸哈哈笑着,伸手揽住了我的肩膀,就往船舱里走去。
我没有拒绝,而是笑着回道:“连市局的人都没告诉,上哪找枪去。”
船舱内,桌子上摆着一些酒水。
旁边的地方,还放着一个和我脑袋一样大的蟹,我没吃过这种蟹,见过。
还有两个很大的龙虾,我也没吃过,见过不知道叫啥名。
在旁边是一个大盆,里面放了不少的鱼,旁边有套潜水装备,还有一条海竿。
“等你无聊,都是我自个钓的,当然不是在这片海域。”
云逸一边开着酒,一边说着:“整个船上就我们两个人,等会儿我亲自下厨,咱哥俩就把这几个东西解决了。”
临了他又抬头看向我:“你能不能吃这些?超你们预算了吗?”
我听后拧开自己的保温杯,喝了口咖啡,冲他回笑:“管他呢,警察不也是人嘛,是人不就想追求更好的吗?”
“得嘞!”他嘿嘿一笑,伸手扯着龙虾须,一个个的扔进了锅里,然后盖上了盖子:“马上就好。”
我本来是自认为对云逸比较了解了,所以我才敢单刀赴会。
但我没想到这个游艇只有我们两个人,而且越看他的行为,我越是不懂。
他越是淡定平静,我又越是不太理解。
皱眉看向他,开口问了一句:“你大我得有十岁了吧?况且一黑一白的,怎么感觉你那么想接近我?”
云逸哈哈一笑,坐在了卡座上,继续倒酒:
“那是你不懂我,虽然我罪孽深重,但说实话,我自认为我本质并不坏,当然这可不是我自恋哟!”
“我所杀的那些人,都是该死的,而对于局外人,我一向很随和。”
我一听到这里,来气了,直接就质问起来:“你倒是给我说说,聂一一和聂倩倩姐妹,她们有什么罪孽?”
“大好年华,就被你的舆论和洗脑给害死了!”
“那天晚上在聂一一楼下,往里面挤的记者里就有你,我那个时候真应该先给你逮起来。”
云逸听后耸了耸肩,一副无辜状:
“小远,你没有想过,与其让聂倩倩被黑暗笼罩一生,不如让他早点儿解脱?”
“你应该了解,自从聂倩倩出生,她们整个家过的是什么日子?聂一一她又付出了多少?我没有让她们杀人,我只是放大了她们内心的想法而已。”
“你没想过吗?聂一一被折磨成了什么样子?就连聂倩倩的父亲都想要杀了自己的女儿,只是他是自私的,怕背上骂名,所以想要杀了自己女儿以后,陪她自杀。”
“我放大了聂一一的内心,是解脱了聂倩倩,保全了聂一一,同样也拯救了她们父亲的生命,我觉得这是一笔很划算的生意。”
“生意?”我瞪向了对方:“你把这当成生意?这是条命啊?难道你就能保证你没有任何的私心吗?”
“有啊!”云逸也毫不隐瞒:“我帮了她们,她们也帮我嘛。我只是没想到解传波那么怂,舆论影响全国,我就不信省里没给你们施压?”
“而这个时候出现人命,你们解队竟然硬是没有出现。”
“天天躲在市局大院里,就和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但我和他不一样,他对我家人动手,但我只对当事人复仇。”
我看着眼前这个人,尽可能的理解着他那破碎的三观。
如果他是生活在封建时代,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也许很符合他。
可这是现实,这是法制。
我点上了一根烟,抽了好几口:“可是我也挡你路了,我的目标也很简单,那就是将你绳之于法。”
“这次我孤身前来,你应该能理解我的意思。”
“我知道。”云逸起身,给我倒了一杯香槟:“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压根就没把自己的命当回事儿,准确来说,你是想要来劝降的。”
我被他说中了,但我没回答。
他哈哈一笑,坐了回去:“在你心里,看来我还没有坏到那个程度,至少你觉得我还是有人性的。”
我点了点头:“你也是在赌我没有证据吧?”
“白婷婷之死,如果我没猜错是因为白婷婷夫妇通过一家新开的刮刮乐中了大奖,而这个刮刮乐也是你来安排的。”
“只是我没想明白,白婷婷夫妇到底做错了什么?她们非得死吗?”
“你计划了两年,这可不像是为了引出解传波。”
“哈哈,白婷婷夫妇没什么该死的,她们只是在视频下侮辱过我的父母。真正该死的,是贺信。”
“我有个母亲,是我的生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和我父亲离婚。离婚的原因很简单,她是担心我父亲的生意早晚有一天会影响到我。”
“所以她一气之下,就带我离开了临城,法律上,我母亲争取到了我的抚养权。”
“我们住在村子里,她不接受我父亲任何的馈赠。但她也不反对我的父亲对我经济上的照顾和邀请,因为她也想让我在不被牵连和影响的情况下,过上更好的生活。”
“那天我生日,我父亲和我后妈为我举办了生日宴,我想到了还在乡村吃糠咽菜的母亲,我就拿了一块蛋糕,带回了家。”
“我记得那天我是坐出租车回家的,但是出租车却把我扔在了离家不远的隔壁镇子。”
“大半夜,母亲骑着自行车去接我,但是被一台车撞飞了出去,后来那台车逃逸了,一个年轻人站出来顶了罪。”
“车主不是别人,就是贺信。你说,他该不该死呢?”
说到这,云逸脸上多出了一些伤感:“我就觉得我这一辈子太不容易了,上天对我太不公平了,所有不公的事情全部压在了我的身上。”
“有时候我在想,如果那天晚上,我的母亲在接我的路上,也能遇到一个警察,开着车守在身后,给那连月亮都没有的黑夜道路,打上一束光。”
“如果那样的话,我的母亲现在依旧会在的。”
我有些不知道要说什么,低头叹了口气:“你母亲是无辜的,可被你害死的那些人,又有哪个不是无辜的呢?”
云逸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直接跳了起来:
“同样是警察,但如果在我童年能遇到你这样的警察,我的生活里将会出现一大片光明!”
我皱眉没吭声,而此时此刻,用盐烤蟹的烤箱,突然弹了一声。
煮龙虾的锅盖也“腾腾”冒着白气。
这打断了我们的谈话,两道菜被摆上桌,云逸直接扯下一根蟹腿,放在了我面前的盘子上。
我没有吃的胃口,只是抽着烟。
外面阴云密布,船有些晃动,应该不久就会下起倾盆大雨。
云逸展开了餐巾,用剪刀剪开蟹腿,自己就塞进了嘴里。
不一会儿,他十分冷静又严肃的向我说道:
“你是一个好警察,你也很善良,我也知道有一个叫池宿宿的女孩子一直很喜欢你,她对你爱的深沉,也很尊重你的决定。”
“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只是想和你,做笔生意。”
我听完以后,掐灭了烟头,但眉头是皱着的:
“你也说了,我是一名警察,你觉得我能和你做生意?什么生意?害我的队长?”
他摇了摇头:
“我有一个工厂,总共有一百二十三名员工。”
“这些人当中,有七十二名是残疾人士。有十一名是受伤的女孩,这些女孩儿,或者遭遇了毁容,或许走投无路。”
“还有三十多名,是当年支持过我父亲,在我父亲合法生意之前陪我父亲起家的人。剩下的,是一些还需要奶粉的孩子。”
“我们一起,资助了有三十一名星星的孩子,最大的读高中,最小的还在小学。”
“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我是靠云亭的产业把这个厂给拉了起来,并用这笔资金用来维持。”
“所以我不在以后,这些人面临的只有露宿街头和死亡。”
他深吸一口气,认真的看向我:
“我的目标你知道,是解传波。解传波死后,我愿意束手就擒,向你自首,尽管我面临的是死刑。”
“不瞒你说啊,我完全没有退路了,只有死路一条。我用我的命还你的功绩,你让池宿宿想办法养活这群人,好吗?”
我听的有些吃惊,抬头惊愕的看向对方。
我甚至没忍住,开口问了一句:
“你是怎么想的?一方面无恶不作,一方面又为慈善献身?一方面怕死的太早无法杀人,一方面又担心死的太早,慈善事业被扔下了。”
“云逸啊云逸,你这么奇葩的人,我从来都没有见到过。”
“极恶,和极善并存?真理对错难道就只是掌握在你手中吗?”
云逸也毫不留情怼了回来:“真理对错本来就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为什么你们可以,而我不可以?”
“你们用法律来定性一个人的善与恶,可真是这样吗?”
“不然呢?不然是怎样?”我皱眉看向他,同样质问向他。
我俩目光死死的对视在一起,谁也不服输。
但我是提前开口的:“云逸你真行,接我过来的是一个老头儿,是个哑巴。你特酿的连老人都不放过,你是没人可用了吗?”
“我告诉你,你厂里的那些困难人群,自然有市里的有关部门去照顾。你要做的,就是交代事实,投案自首!”
“我不是来抓你的,我也不是来劝降你的,我是想来了解你的。”
“我现在的状态我打不过你,我也没地可跑,但我仍然会坚定我的立场。只是因为,你并非穷凶极恶,你眼里有仇恨,但也带着善念!”
“你也许会被处以死刑,但我愿意送你最后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