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腊月，又是清晨。

言浔推开酒馆的门，冷风便呼呼地刮在了他的脸上。

好在言浔天生体寒，因此并不算很怕冷，往手里吹了口暖气，便迈步离去。

却听此时，身后传来了一句话语，“言浔……顾烟浔……我若是你，取名字的时候会更用心些的。”

言浔转身，狄仪正半坐半躺在一大捧干草堆中，姿势倒是颇为惬意。

言浔笑了笑，像是没有听到狄仪方才的话语，神色如常地打招呼道：“早啊狄兄，你起的可真早。“

“是啊，不比年轻时候了，人岁数上去了，总是容易醒得早。你说呢，言兄？“

狄仪特地在“言兄“二字上加了重音，一脸玩味地看着言浔。

言浔苦笑一声，半晌才吐出一句：“狄兄，我并非有意要骗你。只是我通天教的名声，在江湖上一直不太好，为图方便……“

不过狄仪倒也不恼，假扮了半天正经终于是憋不住了，打趣道：“嘿嘿，无妨无妨，顾兄你不必解释什么，谁行走江湖还没取过个化名呢。就是没想到我竟能和大名鼎鼎的魔教教主成为酒友，那吹出去可太有面子了。“

顾烟浔闻言，先是露出欣慰的神情，随即一脸正色地纠正道：“是通天教。“

“好好好，通天教，抱歉。“狄仪也意识到了自己一时嘴快，用词不太恰当，赶忙表达了歉意。

“狄兄，你是什么时候意识到我就是顾烟浔的？“

“从柳姑娘和任少侠认出你的时候，江湖上能让他俩同时露出当时那样的神情的人，可不多。“说着，狄仪从干草堆中爬起身，拍了拍沾在身上的干草，接着指了指酒馆，说道，“怎么？你是偷偷溜出来的？“

顾烟浔点了点头。

“堂堂通天教教主，看来过得也不是很自由啊。“

顾烟浔看了一眼酒馆，说道：“他俩是因为担心我才跑出来找我的，不过一教之主的重任，对于我来说，确实很沉重。“

“明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嘛。那……怎么说？我们抛下他俩，去北荒的剑鼎城？“

“不，我一个人去。“顾烟浔一脸严肃地说道。

狄仪一听便急了，不自觉提高嗓门道：“顾兄，怎么还说话不算话的呢？昨天喝酒的时候，不是说的好好的……“

顾烟浔担心狄仪把酒馆中沉睡的柳任二人吵醒，一把拉过狄仪，示意他低声，“那这样，你陪我走几里地，我们边走边说。“

“好。“狄仪应了一声，又接着问道，“把他俩丢在这儿没问题吧？“

“放心，玉儿会把任少侠照顾好的。“

“玉儿……“狄仪看向顾烟浔，“顾兄，莫非你和……和柳姑娘……“

顾烟浔起初还没明白狄仪话里的意思，不过见他一脸的神情古怪，便知他误会了，解释道：“并非是你想的那般。其实……“

狄仪见顾烟浔话说到一半，便不再言语，只顾着走路，于是出言问道：“其实……什么？“

“狄兄，我可是你们口中臭名昭著的魔教教主，你确定要……？“

这次轮到狄仪纠正了，“是通天教。况且，在我这儿你可不是什么教主，你只是与我把酒言欢的酒友罢了，喝一顿酒是如此，喝十顿百顿酒亦是如此。“

顾烟浔闻言，沉默了半天，像是犹豫纠结了许久，突然停下脚步，转身对狄仪说道：“狄兄，昨天的酒喝得很尽兴，可以说是我这辈子喝得最尽兴的一次。我也认你这个酒友，不过……这一次入北荒，我还是得一个人去。“

见狄仪张口欲言，顾烟浔抬手拦住了他，接着说道：“你先别急，听我说完。昨天对你隐瞒了身份，我很抱歉。所以，我不想再对你有所隐瞒，还有两件事，我也得告诉你。听完你应该就不会随我入北荒了。“

“好，你说。“

“第一件事，我其实是女儿身，着男装是我行走江湖一直以来的习惯。“

“什么？！“狄仪大吃一惊，上下打量了一番顾烟浔，除了她那张俊俏的脸庞，其他地方实在看不出是女儿身。

不过随即转念一想，之前的一些小细节反而合理了起来，“怪不得我昨天碰了顾兄一下手，你的反应这般大。哦不，该是称呼顾姑娘了。“

“无妨，你便继续叫我顾兄好了。我行走江湖一直都以男儿形象示人，也是为了方便掌管通天教，震慑教众。久而久之，自己都习惯了。“

“好。怪不得顾兄执意要一个人去那剑鼎城，原来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那既然如此，你可以让柳姑娘陪你同去啊，柳姑娘的功夫也不弱的。“

在得知顾烟浔是女子之后，狄仪发现自己开始有些不自在了起来，毕竟他和女子单独相处的经验少之又少，本来说话时直视着顾烟浔的眼神也开始飘忽起来，不知该望向何处。

顾烟浔把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暗暗发笑，抬手拍了拍狄仪的肩头，说道：“狄兄大可不必如此。我好歹是一教之主，这些世俗的繁文缛节又岂会放在心上。“

“那到底是为何？“

“这便是我要说的第二件事了。“顾烟浔说完，停顿了片刻，像是在心中下定了决心一般，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才说道：“狄兄，你可知……我身上的伤是怎么来的吗？“

狄仪心中其实早有推测，“我也曾听说一些江湖传闻，顾兄与那孟尝山庄的田老庄主曾在龙隐山上大战近百回合，可是在那时受的伤？“

“确实，但并不完全是。田老庄主的‘务虚劲’实在了得，我也是在那时受了重伤，不过那些伤本不算太过要命，养养也就好了。有些棘手的是，我天生体质特殊，寒气盈身，在比武受伤之后我的周身寒气运行大乱，加之当时继续强行运功，寒气侵蚀，伤了经脉……“

“所以，才需要剑鼎城的‘赤火灵芝’来平衡寒气是嘛？这伤……很严重吗？“

顾烟浔点点头，接着说道：“我曾去看过‘神医’安少全，据他说……若不能及时服下至阳至刚的药物平衡体内寒气，我应是活不到来年春天了。“

狄仪抬头，一脸意外地看向她。

顾烟浔报以一丝苦笑，随即说道：“我从不曾和任何人提起过这件事，就连玉儿和任少侠都不知道。倒也奇怪，和你说出来之后，心中反倒轻松了不少。“

狄仪这才从惊讶中缓过神来，说道：“那我更要陪你去剑鼎城了，争取在来年开春前，取到‘赤火灵芝’。“

“狄兄，你养过狗吗？“

“什么？“

狄仪被她这么冷不丁的一句，给问的有些懵。

“我很喜欢养狗。不瞒你说，我在教里没有什么能够交心的朋友，即便是玉儿，和我相处时也总能感受到她或多或少的敬畏，而真正在教里陪伴我最多的，便是我养的那些小狗。狄兄，你知道吗？大多数小狗在临终前，会选择离家出走，自己找个隐秘的地方躲起来，不想被打扰，只想安安静静地度过最后的时光。“

狄仪有些明白她想说的意思了。

顾烟浔接着说道：“我以前一直不理解这种行为，但如今我倒是有些感同身受了。你应该知道，‘赤火灵芝’是剑鼎城的三大宝物之一，去剑鼎城讨来‘赤火灵芝’的难度不亚于登天，说实话对于这件事我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所以……“

顾烟浔没有说完，但狄仪明白她的意思。

“我明白了。“狄仪拍拍她的肩，说道，“走吧。“

“去哪里？“

“剑鼎城。“

“你没有听到我方才说……“

狄仪难得地摆出一副正经的模样，对着顾烟浔一脸认真地说道：“顾兄，事在人为，我只知道我不能抛下我的酒友，尤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这便是我狄仪的人生信条。“

见顾烟浔呆立在原地，狄仪拍了拍腰间的两个酒葫芦，笑着说道：“看看，这是什么？我可是一大清早就问店小二打了两葫芦的‘红伶仙’，咱路上还有的喝。等什么呢，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