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岛蜻洗完碗,正在擦厨房的地板,客厅突然传来中气十足的喊声。

“人呢?人呢?”

“许岛蜻?”

她被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小跑出去,凌戈正单手叉腰站在门口,鞋都没来得及脱,一副很急的样子。

“干嘛?”她也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怎么了,我爸呢?”

“他在酒店,嘘。”凌戈为了赶在零点前回来,一路狂飙,他盯着手腕上的表倒计时,“五、四、三、二、一,好了,刚刚这一秒我们穿越到了新的一年,神不神奇?”

“...很神奇。”许岛蜻头也不回地进了厨房,“沙发那边我刚拖过,地还没干,你先别踩啊。”

“这么有意义的时刻,你就知道擦地。”他脱了鞋跟在后面哀叹道:“你真的没救了,一点浪漫基因都没有。”

“你最浪漫,你身上流的血都是粉红色吧?”

“把刀给我,必须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浪漫血液。”

还浪漫血液,许岛蜻好笑,真从刀架里取了一把递给他,“喏。”

“真给啊?”凌戈接过来在手腕上比划了一下,“算了,大年初一动刀不吉利,下次吧。”

他大摇大摆地走回客厅,不一会儿靠在沙发上哼起歌来。

“无论再苦还是动心

无论再难还是努力

服从感性抗拒理性

不愿活着心却死去

用□□去热情

不预留余地

在我身上流着浪漫血液

我不要冷静

不屑逃避

不怕打击

始终相信有真爱将伤痛抚平。”

他第一次听到这首歌就被打动,对,有什么可纠结可犹豫的,管这个世界多混乱,管别人用什么狗屁技巧。就算其他人都去学习如何在爱情中保持理性,他也要毫无保留的热烈,毫无畏惧,爱无反顾。

这就是来自于他灵魂指引的独有的理性。

“什么伤口都会痊愈,炽热的渴望是勇气,在我身上流着浪漫血液~喔~”

“喂!凌戈!”

本来沉浸在自己歌声中的人被吓了一跳,竟有些委屈巴巴地问道:“你凶我干什么?”

许岛蜻忙完厨房的收尾工作,出来看到他四仰八叉地靠在沙发上,立马检查地板有没有鞋印子,“我都说了你先不要踩这边嘛。”

“我根本没走前面,我是从阳台那儿跳过来的。”

他气不过,说着就站起身,要给她重新演示一遍,在沙发上摆出起跳的姿势。

“你下来吧。”许岛蜻看得心惊胆战,伸手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心撞到阳台门上。”

这么大条人撞到门上,动静肯定会吵到楼下的邻居,说不定门都能给撞坏。

凌戈听到她的关心,喜滋滋地坐下来。

“你是不是打算明天跟你爸一起回去?”

“嗯,已经改签机票了。你是不是该讲讲你和我爸的事儿了?”

凌戈战术性起身,把她昨天买的酒拿出来,走到阳台上坐下,“突然不知道怎么讲。”

“有什么不好讲的?”

他开了一罐啤酒,一口气喝下大半,喉咙至胸膛处瞬间充斥着强烈的气泡感。

从哪里开始讲比较好,要怎么跳过漫长暗恋时光里的众多伏笔,才能轻描淡写地提起曾经跨越的几千公里。

“你应该还记得我们高中的时候,有一次约好见面,但你放了我鸽子的事情吧。”

她当然记得自己那时候的临阵脱逃,但并不愿意承认,“我们约在麦当劳,但你去成了肯德基。”

“对,所以你就正好以此为借口,光明正大地放我鸽子了。”

“我...”

“你别想否认啊,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凌戈看着她的眼睛,“重点是,其实那天我见到你了。”

“啊?”许岛蜻惊讶不已,“你那天见到我了?”

他拍了拍旁边另一把椅子,“你坐这儿来,我告诉你。”

她满腹疑问,没有一丝迟疑地走出去坐下,“你那天见到我了?在哪里?我怎么不知道?”

“那天你放了我鸽子后,我非常生气,猜你可能会买票回家,就去了车站堵你,没想到真的被我等到了。你去得太晚,当天回户县的票已经卖完了,你走出车站等了很久的公交,因为是下班高峰期,所以那班公交很挤,你一路都是靠窗站着的。下了公交后,你戴着耳机走了很远的路,最后进了一个小公园,在椅子上坐了很久。”

那天失约后的事情她早忘了,可是他说的那么具体,像是电影在倒带,她突然就想起来了。甚至记起自己那天穿的是哪一件外套,走过了哪几条街。

“所以你...”

“对,我一直跟在你身后。”凌戈想起那天的场景,依旧历历在目,“还好我不是人贩子,不然你也太容易被拐走了。”

她仍然觉得不可置信,“等等,你在车站怎么认出我的?”

“感觉。”

那天她裹得严严实实,一张旧照片并不足以让他辨认,可他就是认出了她。

“我见到你的第一眼,就有那种感觉。”

许岛蜻听在耳里,本来很随意的坐姿突然变得不自在,她动了动身子,把伸出去的腿并拢屈膝放好。

如此容易引人遐想和误会的话,凌戈的表情却没有半分暧昧,似无意勾起波澜。

“我表姐是心理医生,她认为你当时的状态需要专业的心理治疗,我除了能跟你打打电话,也没别的办法帮到你。正好没过多久,你说了学校开家长会的事,我就想到可以告诉你爸爸,毕竟他也算是病症所在,所以我就去了你们学校,找到他,把你的情况告诉他了,就这样。”

他说得很轻松,轻松到许岛蜻听着也觉得好像没多大事儿,这个行为是有那么点因果逻辑在的。忽略掉他那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在学校和家长的监视下逃课,往返几千公里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直面一个从未见过的成年人,甚至不确定能不能找到他。

“原来你们那天见过面,难怪他从学校回来后突然怪怪的。”许岛蜻又突然想到另一宗事情,“难怪有一次他还提到过你,问我和深圳那个朋友现在关系怎么样,我就说他怎么记得这么清楚,还突然问这种问题。”

“我们后来还联系过,是你爸爸找的我。”

那时候距离他去西安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们上了高三,许岛蜻正在竞赛的关键时间。“有一天他突然打电话给我,说你跟家里吵架了,你连续两个周末都没回家,拜托我给你打个电话。”

当时他问他们为什么事情吵架,许万东就大概说了是因为许岛蜻妹妹的原因,凌戈只听到她妹妹的名字,都没弄清楚事情原委,就生气地说自己站在许岛蜻那边。

“哦,是有这么回事儿。”许岛蜻立刻就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次,“那次确实是我的错,我开门的时候撞到了许棠,她当时额头都撞出血了,许棠的外婆骂我是故意的,我们就吵起来了。其实我爸爸一句也没怪我,是我自己心虚又害怕,所以才故意待在学校不回去。我真没想到,他竟然给你打过电话。”

然而,这并不是许万东和凌戈最后一次联系。

高中毕业后,凌戈满怀期待地等着和许岛蜻一起去北京上大学,他每天都春风得意地畅想着大学生活,以为自己多年的暗恋终于迎来了曙光。没想到她又再一次放了他鸽子,一句我不想去了,就那么无所谓地放弃了他们的约定。

他是很喜欢她,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尊严,绝不可能因为喜欢一个人就变得卑微偏执。他只能忍住自己巨大的失望和滔天怒气,维持最后的体面,十分果断地和她说不要再联系了。

凌戈是一个很想得开的人,在经过不断的心理建设,为此伤心难过了一段时间后,又恢复了往常的状态,自认为过得还不错。但这件事总会时不时地冒出头,在他情绪高涨的时候,给他来那么一下。有时候开开心心地出门和朋友一起打球,打得大汗淋漓浑身舒畅,但突然莫名其妙就想到这件事,整个人就像被抽了一耳光,笑不出来了。有时候外面下起暴雨或吹大风,他站在窗边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心里竟然生出几分伤春悲秋的寂寥之感。总之,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总是被一种如影随形的惆怅缠绕。

有好几次凌戈都忍不住想联系许岛蜻,连信息都编辑好了,最后关头又劝住了自己。他一直以为,她对自己多多少少是有点儿好感的,就算谈不上喜欢,但是也不排斥以后可以发展一下。结果明显是他自作多情了,也对,她从来没见过他,或许对她来说,自己就是一个特定时期的虚拟人物。

他一直这么安慰自己,没关系,你顶多就算是失恋了,没什么大不了,伤心一阵子就好了。

上大学后,凌戈进入一个骤然轻松的全新环境,认识了新同学新朋友,参加各种社团活动。他性格好人缘好,到哪里都很容易与人打成一片,生活终于再次充实了。一切跟他想象的大学生活似乎差得不远,除了没有许岛蜻这个人,他也真的很少再想起她。

直到北京的第一场雪落下来。

这是他人生中最难熬的一个冬天,既受不了北方室外的寒冷刺骨,又不习惯室内暖气的干燥,十二月中旬开始,他一直感冒着。

凌晨两点,凌戈因为鼻塞在室友此起彼伏的鼾声中醒来,走到阳台上,才发现外面飘起了雪花。在他以前列的北京游玩攻略中,有一条是要去看下雪的故宫,当然是和许岛蜻一起。

在深更半夜人容易冲动和生病人会变脆弱的双重加持下,时隔半年,他第一次打了她的电话。

凌戈摸到落在阳台上冰凉的雪粒,喃喃道:“许岛蜻,北京下雪了。”

可电话那头并没有回应。

一直到学期结束,随着感冒症状的彻底消失,一直伴随着他的那股无形的惆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似乎彻底从这个阴影中走出来。

大一下学期,凌戈在清华校园里认识了一位哲学系的学姐,两人开始接触。学姐比凌戈还忙,忙着准备考研,考各种技能证书,他们很少见面,谁都没有提起谈恋爱这回事,但一直用电话保持着高频率的联系。

所谓的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关系,维持了两个多月,暑假期间,凌戈觉得他应该明确表示的时候,学姐却突然对她很冷漠。但无论他怎么问,她就是不说,还单方面切断了所有的联系。这对凌戈来说,简直是阴影再现,他觉得这次再是这种不明不白的结局,自己可能会留下感情障碍。开学后他找到学姐当面询问,她才终于说出了原因。

原来是暑假的某一天晚上,她突发兴致给他打了一个电话,想与他分享刚悟出的心得,而他在挂电话说晚安的时候,叫成了其他女生的名字。

“你要是对前女友念念不忘,应该告诉我,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凌戈对此印象全无,“你肯定是听错了,我根本没有前女友。”

“我双耳听力正常,不可能听错。”学姐十分笃定,“挂电话的时候你不仅说了晚安,还说要一起去北京。”

起初他觉得异常冤枉,自己这几个月只和学姐单线接触过,根本没和别的女生有什么瓜葛。但听到这里,凌戈突然沉默了,内心浮现出一个猜想,他该不会是睡得迷迷糊糊,意识混乱间叫了许岛蜻的名字,毕竟以前他们俩总是深更半夜地通电话。

“以咱们这段时间的接触,我也不相信你会是这种男生,但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吗?”学姐想到那天晚上,还是没忍住说出来,“你当时的语气真的很-很温柔,是那种很熟悉的亲密,总之我们之间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

挂了电话后她失魂落魄地去翻他的所有社交平台,就像做阅读理解一样去分析他的每条动态,然后轻而易举就找到了线索。凌戈的微博往前一直翻到高中时期,好多次提到了‘蜻蜓’,他分享过路过蜻蜓这首歌,拍的画里有蜻蜓,还有一句话写着:蜻蜓是超级飞行员。

如果配图不是公交车上一个女生的背影,她还会理解为他单纯喜欢蜻蜓这种昆虫,原来这么多或深或浅的痕迹都是关于某个人的隐喻。

“我记得很清楚,你电话里叫的那个名字,就是什么青,这肯定不是巧合吧。”

凌戈无话可说,连自己都不敢相信,他明明已经忘记许岛蜻了啊。

可学姐的话好像是一个导火索,突然点燃了他思念的荒原,且燃烧起来绵延不绝。他无时无刻不想起许岛蜻,特别特别想见她,想给这一切来个了断。

一个月后,他终于在一个没课的上午买了去西安的机票,直奔她的学校。他这个时候才发现许岛蜻换了号码,不过想找到一个人并不算难,何况她也不算是籍籍无名,很快就知道了她的专业和宿舍楼,但是她今天并不在学校。

凌戈很艰难地问出那句:“她有男朋友吗?“”

“听说是有的,我们跟她也不是很熟。”几个女生之间互相看了一眼,“她经常不回学校,好像和男朋友在外面租了房子,反正这次又有三天没回寝室住了。”

凌戈离开前自己一个人去了兵马俑,第二天又去了些其他景点,因为他决定再也不来这个城市了。

室友都知道他是来找喜欢的女生,看他回去后一言不发的样子也知道结果不好,但没人多问一句。凌戈洗了个澡就蒙在**,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起床的时候,桌子上放着室友给的早饭。

“谁买的?”

“烧饼是室长买的,巧克力是我女朋友给的,那个柿子和枣儿是涛涛从学生会拿回来的。”

凌戈捡起一个枣儿丢进嘴里,“还挺甜。”

“是挺甜,但是没洗啊。”

“无所谓。”凌戈已经可以自我调侃,“无所谓,谁会爱上谁。”

“我女朋友身边有个大美女,马上介绍给你。”

“无所谓,我无所谓~何必让自己痛苦的轮回。”凌戈很珍惜他此刻的同情,“不如晚上请我去吃炖大鹅。”

“滚。”

“我现在断情绝爱了,只想好好学习,学点有用的知识,毕业就回去继承家业,做大做强,创造辉煌。”

虽然是开玩笑的语气,但接下来两年,凌戈真的没有再和任何异性有过深一点的接触。也不是刻意为之,就自然而然地这样了。

大四上学期,他久违地接到了许万东的电话,是在他上课的时候打来的。他正在上一门很讨厌但很重要的课,本来应该挂掉的,但他当时竟然站起来冲老师比了个‘我有重要电话,你先好好上着’的大佬手势,就出去接电话了。

许万东也是这时才知道他们已经失去联系了,但他还是请求凌戈帮忙关照一下许岛蜻,她现在因为妈妈去世备受打击,从交谈中他能感受到,这个男孩依然真诚地关心自己的女儿。

凌戈光听着他在电话里讲的那些,心里就难受得一抽一抽,他当时就应该再多点耐心,多问她两句的,而不是直接挂了电话。只要他再坚持一会儿,她一定会说出来的,因为她根本就不是那种任性随意,只顾自己不考虑别人感受的人。

他没敢立刻给她打电话,凭她的新号码找到了微博,看到了她这几年的生活点滴。她现在只想活在一个人的世界,不想被任何人打扰,他不敢去找他,注册了一个小号,偶尔在她的微博下留言,有一天她终于回复了自己。

她来了北京实习,他就立马放弃自己回深圳的计划,也找了份北京的工作打算留下来,策划着和她的相遇。还没来得及实施,她又去了深圳,他想这样正好,于是也回了深圳。

他这几年就这么过来了,当然他没讲自己那些曲折心路,对她而言都是负担。

“其实有件事,我藏在心里很久了。”凌戈眼神悠悠,“一直没勇气告诉你。”

许岛蜻不敢问是什么事。

“你一直很喜欢的那个□□宠物,其实早死了。有一次我们冷战,我就带着它到处打工,还不给它洗澡不给它喂食,最后它因为又累又脏又饿,就死了。”

凌戈说到这儿笑出了声,“我当时怕被你发现,大半夜跑去网吧冲Q币,想买个还魂丹复活它,但是没成功。”

“所以后面那个是?”

“重新领养的,我给它充了很多钱,带着它到处参加活动,才把它变成了和原来一样的属性和等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