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车里待着。”他语气坚决,头也不回地下了车。

天上似是破了个大窟窿,他一下车就被浇了个透。倒下的那棵树较为粗壮,凌戈双手无法将其抱起,只得抵住树干,拼命朝路边推。雨水浇得他睁不开眼,粗粝的树皮和突出的尖刺将掌心硌到破皮。

四周一片漆黑,连个路灯都没有,只有车灯打出来的这束光,照在路面上。许岛蜻在车里焦急地等待,看着凌戈咬紧腮帮子,一寸一寸地移开树木。

产妇痛苦的□□又平息下来,她的嘴唇干的发白,许岛蜻拧开一瓶矿泉水喂到她嘴边。

“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到医院了。”

产妇虚弱地嗯了一声,用手指了指车前。许岛蜻看她暂时无大碍,把水递给贝贝,叮嘱道:“你在车里陪妈妈,我下去帮哥哥,别怕,好吗?”

贝贝强忍泪水点了点头,在她下车前拉住她的胳膊,要把自己的伞给她。

许岛蜻没接,摸摸她的头说谢谢。暴雨如注,无论是伞还是雨衣根本没什么用。

她一下车就感受到雨点打在身上的力度,单薄的衣衫被淋湿贴在身上,幸好今天穿的是一件深色衣服。

“你怎么下来了?”凌戈抬头看到是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我来帮你。”风雨中嘈杂不堪,许岛蜻提高音量,“两个人快一点。”

她刚蹲下来,手贴在树上,想试试看两个人能不能抱起来。凌戈将她的手拿开,“等会儿。”

他抓住自己的衣领,利落地将短袖脱下来递给她,大声喊道:“用这个裹着。”

许岛蜻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着雨水一道一道地流过他**的皮肤,从脖子到胸部再到腹部。她愣愣地接过衣服,脑子里却在想,他身材似乎还不错?

等反应过来自己在想什么,赶紧移走眼神。

“你抱这儿。”凌戈完全没注意她的异样,“使劲儿,一二~三。”

两人合力抱起树木的一端,终于勉强能离开地面。

许岛蜻坚持走不了两步,就得放下来。如此反复两次,她感觉手臂脱力,再也抱不起来了。又因为弓着腰,雨水倒灌进嘴里,她蹲在地上狂吐水。

凌戈见她体力不支,让她上车,自己拖着树挪动,已经只剩一点距离了。

哪怕隔了一层衣服垫着,许岛蜻依然感觉掌心微微刺痛,她看向凌戈,他的脖子因为用力过度青筋凸起。

眼睛快被雨水刺得睁不开,她使劲儿闭了闭眼,又走到他旁边。“我还行,再来一次。”

最后两人硬是咬牙抬开了树。

剩下的路途中,许岛蜻心急如焚,好在没再出什么意外。到了医院门口,护士拿着担架将产妇从车上移下来,甚至还没等送进产房,就传来婴儿清脆的哭声。除了胎盘未娩出、未断脐,一切顺利。刚出生的小家伙挥舞着手脚,哭声响亮,四肢肌张力好。这时候,产妇的家人也终于到了。

凌戈和许岛蜻相视一眼,终于松了一口气,再晚点就要生在车里了。

还没等他们喘口气,有个小护士大声喊道:“门口的车快开走,别挡救护车的道。”

凌戈又拿着钥匙匆匆忙忙去移车,许岛蜻的包在他车上,也跟上去。

原本是想开回家的,但刚刚启动就熄火了,凌戈看了看雨势,也不敢再冒险上路。他们一商量,只能把车开进停车场,等雨小一点再走。

没想到医院的地下车位早就停满了,根本进不去,最后只能将车停在入口靠墙的地方,好歹有个遮挡。

两个人身上都湿哒哒的,许岛蜻将满头湿发全部捋向脑后,漏出光洁的额头。凌戈身上的衣服皱巴巴不说,还有几道印子格外明显。

“从里边的电梯上去,是住院部,一楼外面有个生活超市,我刚看到还在营业,你去看看有没有需要的东西。盆和毛巾肯定有,你买一个去楼上卫生间,里面有热水,你去清理一下。”

“你呢?”

“我在车里守着,这车不能停在这儿。”

许岛蜻对医院很熟悉,知道生活超市卖的有内衣之类的东西。但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里面干了外面黏答答的也难受。况且现在浑身无力,一步都不想动,“算了,待会儿就回去了。”

“我去买吧。”

见他下车,她阻止道:“真的别麻烦了,我不想动。”

凌戈看她靠在后座,一副没劲儿的样子,只得作罢,他在后备箱找到一条休息用的毯子。“不是干净的,你将就一下,把头发擦擦。”

许岛蜻接过来随便在头上擦了两下,就裹在身上。她现在倒不觉得两个人待在一起尴尬了,因为刚才经历那么一遭,她的心还没平复下来。

凌戈回到车上,打开储物盒,递给她一块巧克力,“吃一块?”

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确实有几分饥饿感,还没吃晚饭,刚又用了那么大劲儿。

“不甜,苦咖味的。”

许岛蜻伸手去接,胳膊抬起来就又酸又软,竟无力地耷下来,她软绵绵地锤了两下手臂。

“伸手。”凌戈转身将撕开包装纸的巧克力给她,又拎起她另一只手腕。

她被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收回手臂,却被他握住。

“不好好按摩一下,明天早上起来会更酸。”

“不用了。”

“互帮互助,等会儿换你帮我按。”

他心无旁骛,从小臂缓缓往上揉按,手法有力道又不是很重。按到一些个穴位时,许岛蜻感觉手臂又酸又胀,十分舒服。好吧,她屈服了,那就互相帮助吧。

“你这胳膊肘是不是受过伤?”

“没有啊。”

“怎么会没有呢?”凌戈眉头紧锁,陷入深思。“你这块骨头按起来明显不一样,应该是陈年旧伤,估计得有个八年十年的。你再仔细想想,是不是摔过?”

陈年旧伤?八年十年?

许岛蜻仔细回忆,还真让她想起来了。她小学毕业那年,和向思邈在楼梯打闹的时候摔了一跤,肘关节脱位。

“确实有很多年前摔过,不过当时也不是很严重啊,这样你都能摸出来?”

凌戈故作高深,“再微小的事情,只要存在过,都会留下痕迹。”

“你还会摸骨?太专业了。”

他大言不惭道:“我不仅会摸骨,还会看手相呢,手掌伸出来。”

许岛蜻从小看了不少小说电视剧,对那些会摸骨看相,占卜算命的人无比崇拜,她小的时候就特别想学学这类绝活。

不过就凌戈这人,摸骨还说得过去,看相会不会有点太悬乎了,然而她还是半信半疑又无比顺从地摊开手掌。

凌戈故作高深地端详半天,一会儿摇头,一会儿点头的,那架势让许岛蜻忐忑。

“怎么样?看出什么了?”

“就这行你懂吧,我们也不能说得太多。”凌戈指着那三条线,“总之,施主,你的好日子在后头呢。”

他大忽悠的真实面目总算露出来了,许岛蜻无语地收回手,没想到自己刚刚竟然差点相信他了。

“是吗?可是你这样子很像在说:施主,你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凌戈乐了,“非也,非也。”

“你像坑蒙拐骗的道士,刚刚那个摸骨也是瞎猜的吧?”

“你这不是小看人吗?”他辩解道:“我还真的看出来一点,只不过还没说。”

“什么?”

“你是鼠标手。”

她怎么真指望他说点啥,好一个鼠标手,她不仅鼠标手,还键盘指呢。

凌戈指着她的手腕说道:“你看你这个茧,年纪轻轻就这么厚。别不当回事,等上了年纪你就知道难受了。”

这话真的太像她妈说的了,许岛蜻翻过手,看了看手腕内部,确实很突出的一个茧,长期在键盘上摩擦出来的。

按完另一只手,凌戈迫不及待地伸出自己的胳膊,“该你帮我了。”

“你放松啊。”

“我很松啊。”

“哦,那这是什么?”许岛蜻指了指他上臂明显凸出的肌肉。

“你说这个啊。”凌戈向她展示,“这是肱二头肌,这是肱三头肌,怎么了?”

她还知道上面那是三角肌呢,问题是你没使劲儿它们能这么明显?

能这么硬?

能不把拳头捏这么紧吗?

幼稚

“这样我怎么按啊?”

“算了,还是不让你按了。就你这点力气,给我按完,我是不是又得替你按。”凌戈转回身子,捣鼓控制台,“我放点音乐?”

许岛蜻点头,音乐刚响几秒,她有些惊喜:“tonight?”

凌戈意外,“你也听GN的歌?”

“我以前有个MP3,里面有他们全部的歌。”她坐直的身子又靠回去,“我,和我朋友,都很喜欢这个乐队,这是他们唯一一首慢节奏纯音乐。”

“也是最后一首,后来主唱Joey因为车祸去世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只有低沉的旋律在车内缓缓流淌。许岛蜻听着最后一曲,看向窗外丝毫不减的雨势,渐渐有些昏沉。

凌晨1时,今年第4号台风在深圳大鹏半岛登陆,登陆时中心附近最大风力达14级。

车子明显地晃动,幸好旁边有一堵墙。

许岛蜻惊醒,后视镜里,她和凌戈的眼神撞在一起。

“怕吗?”

那双眼不复平日的玩笑,他的声音在此刻也显得格外温柔,就像一把钩子。勾起许岛蜻颤抖的心,她眼神发懵,轻轻点头。

“别怕。”

外面狂风暴雨,漫天喧嚣,而他们坐在昏暗狭窄的车内,暂得一方安宁。她又体会到那种奇异的感觉,像是小时候的冬天洗完澡,刚躲进爸妈被窝里瑟瑟发抖的那几秒,全身悸动又安心。

“我去过西安。”

凌戈陡然开口,两人的视线再次在镜子里交汇。

“不止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