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熟睡的将士已经被惊醒,然而当看到是沃阳的百姓,一个个将士便毫防备的继续睡下,有些将士看到挡住百姓的去路,便疲惫的挪了挪身体,随后找一个地方,继续躺下。

云中山脉下的鏖战,数日的蹲守,除去刀刃上的生死,暴雨也在带走边骑将士的体力。

生死之际或许还无法顾忌那么多,然而当血战过后,无一例外,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感到排山倒海的疲惫袭来,在战事过后的云中谷道内,不少将士便是因此而晕倒过去。

沃阳城门。

“怎么回事?怎么堵住了?前面发生什么事?”

“不知道啊!”

“快走啊!”

随着城门外嘈杂的声音响起,已经入城,怔怔失神在原地的百姓这才惊醒,看着那些边骑将士的模样,百姓不知道说些什么。

安静,或许是此刻最好的表达。

越来越多的百姓进入城内,随之而来的,便是城外的喧嚷声渐弱,当每一个踏入城门内的百姓,看到城内的场景后,都一脸震惊的安静下来,久久无法回神。

许久。

当一个个百姓顺着街道走着,朝着家中的方向走去,当一个个百姓小心翼翼的走在街道上,沿途之中,看着七歪八乱就地熟睡的边骑将士,这一刻,全都红了眼。

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弥漫在沃阳百姓心间,百姓往日消息不灵通,故而容易被士族利用,但这并不代表百姓傻,特别是沃阳百姓常年居住在赵长城旁,再往北走从云中山脉过去,便是北方草原,眼下亲眼看着这一幕,沃阳百姓哪里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此前他们要穿戴边骑的衣甲偷偷离开沃阳。

回想起数日的抱怨,回想起这几日心底的不满,回想起私下里的话语。

当亲眼看到这一幕时,这巨大的反转让所有沃阳百姓,顿时心头充斥着无比的愧疚,悔恨。

从街道一眼望去,满地匈奴头颅!

但凡有眼睛,都清楚的知道,当初在他们离去后,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

“良人!”

街道上,一些归来的女子,看到熟悉的人影后,纷纷眼眶通红的上前,其身旁还跟着年迈的老人。

不少边骑将士的妻儿老小其实都在沃阳,眼下,伴随着家人归来后,自然是相聚。

“孩儿啊~!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来到一对夫妻面前,看着她的儿子问道。

静悄悄只有脚步的街道上,老妇人轻轻的话,瞬间吸引无数人的目光,诸多白发苍苍的老者以及百姓,全都看了过来。

“母亲,是白衍将军猜测匈奴要南下,便带着吾等将士,待母亲与城内百姓离去后,深夜来到此地,次日进入云中,于云中山脉与匈奴交战!”

男子看着母亲说道。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其中的过程,每一个听到的沃阳百姓,都忍不住羞愧的低下头。

而在街道上的其他地方,一些女子满脸惊慌的在街道上寻找着什么,目光不断从一个个边骑将士的脸颊上扫过,随着时间越久,女子的面孔愈发绝望,眼眶泛红起来。

“将军在何处?”

惠普、虞和二人进入城池后,当看到城内边骑将士的模样,也是吓一大跳,连忙命人叫来一名秦吏询问。

询问后得知,此刻白衍在沃阳许氏的府邸中。

于是虞和、惠普二人连忙下马,让秦吏带路,朝着许氏府邸走去。

许氏府邸中。

等虞和与惠普二人见到白衍之时,院子内摆满一箱箱装满钱币的木箱,布料之类的数不胜数,一个个奴仆、侍女来来回回忙碌着,来到书房内的时候,诸多沃阳士族之人,正十分热闹的在攀谈。

“虞和将军!”

“惠普将军!!”

一个个士族之人看到虞和与惠普到来,身为沃阳士族,自然是认识二人,故而连忙拱手辑礼,见到其脸色匆忙的模样,清楚是寻郡尉白衍而来,皆是侧身让路。

看到白衍在木桌前,虞和、惠普二人连忙上前。

“将军!”

“将军!!”

虞和、惠普二人对着白衍拱手辑礼道。

“你们二人回来得好!立刻带人去统计其头颅数量,把院子内的钱财全部带去分给将士,按照此前一个头颅一身衣物,分给将士,另带人把阵亡将士的遗孤,全都要登记在竹帛中!”

白衍转过头,看到虞和与惠普二人回来,松口气。

说话间,白衍把手中亲自写下的借条交给一旁等待已久的士族,因为白衍雁门都尉的身份,加之此前获得封地的事情,故而向这些士族借钱财并不难。

对于白衍而言,不管是洛阴那里,还是此前得到的钱财,甚至善无城那里的吕氏,给白衍一些时间,白衍不差钱。

然而在白衍心底却十分清楚,他等一等去善无调钱的来回,这个时间对于那些阵亡将士的遗孤,到底意味着什么,而且对于那些立功的将士,战后没什么能比得上,立刻得到封赏更让人喜悦。

身为雁门郡尉,借钱之事传出去,虽然没什么大影响,而且看起来也颇为多此一举,平白多很多麻烦,换作其他任何人估计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等等,但白衍却选择麻烦一些。

“诺!将军,将军还是去休息一下吧!”

“是啊!将军!”

虞和、惠普二人听到白衍的命令,本能的接令,然而当看到白衍那带着少许血丝的眼睛,哪里不知道白衍在大战过后,可能根本没好好休息。

于是二人连忙劝白衍去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他们二人。

白衍摇摇头。

“云中山脉还有将士的尸体,没有带回来,那些匈奴人的尸体,也需要处理!还有……”

想到什么,白衍目光看向虞和、惠普。

见到白衍的眼神,虞和、惠普二人一脸疑惑,不清楚白衍为何这般看着他们二人。

“还有猗坊的尸体,也要带回去,给其家人!”

白衍说道。

一句话,让虞和、惠普二人直接愣在原地,张着嘴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白衍,双眼逐渐泛红起来。

这一刻,二人脑海里浮现猗坊昔日的模样,昔日的一幕幕,猗坊那爽朗的笑声。

泪水弥漫在二人眼里。

“猗坊是随我战亡,五日后你们二人率领边骑南下回大营,我亲自送猗坊归家!”

白衍转过头,看着面前木桌上的竹简,脑海里浮现出猗坊头颅挂在隘口大门下的模样。

善无城白衍不着急回去。

猗坊最后这一段路,身为主将的白衍,想要亲自送其走上一程。

书房内。

虞和、惠普二人,两个五大三粗的男儿,此刻红着眼,呜咽着流泪,听着白衍的话,二人纷纷抬起手。

“诺!”

“诺!!”

擦拭着脸上的泪水,虞和、惠普二人都安静的等待着白衍接下来的吩咐。

……

北方草原。

在匈奴部落中,在一个巨大奢华的营帐内,一个个衣着露骨的女子围聚跪在地上,这些女子无一例外,皆是身材十分娇蛮。

“单于!”

“单于!!!”

坻崿、穆尔托、蛊颌、坞靥迩等一众部落首领,纷纷站在床榻旁,看着已经苏醒过来的头曼单于。

瞧见头曼单于没有事情,几乎所有人都松口气。

“单于,我们部落此番,一共死了两万六千多人!”

坻崿看着面色苍白,十分虚弱的头曼单于,轻声开口道。

说出这个数字的时候,即便是早已有所准备的坻崿,都忍不住心神恍惚,谁能想到,就在那片云中山脉,他们匈奴部落居然死了那么多人。

这想要恢复过来,至少需要数年。

安静的营帐内。

穆尔托、坞靥迩等人都没有开口说话,但失落的模样,几乎都浮现在所有人的脸颊上。

“走!”

两个匈奴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郭谊走进来,随后来到所有匈奴首领面前。

“单于,这不关我的事情啊!单于,我没有骗你啊!求求你,放过我,单于!!!”

郭谊看到苏醒过来的头曼单于,脸颊上满是喜色,跪在地上,不断朝前挪动。

然而还没等靠近。

蛊颌便出现在其面前,直接一脚踢在郭谊的脑袋上,随着郭谊后仰倒地,惨痛的声音便在营帐内响起。

等郭谊嘴角流着血,转过头后,赫然看到魁梧体壮的蛊颌,已经跨在他身体上,似乎准备杀他。

“单于,不能杀我,我是郭氏的族人,我是郭纵的族人,你们杀了我,我族兄定会为吾报仇!”

郭谊情急之下,匆忙的说道,企图拿出郭纵震慑眼前的诸多匈奴首领,还有头曼单于。

“你们不能杀我!”

郭谊说话间,没有注意到,随着他的话,随着提及郭纵的名字,不仅仅是蛊颌动了杀意,就是其他匈奴部落首领,乃至坻崿,眼神中都露出一丝杀意。

在所有匈奴首领眼中,若非郭纵的话,若非郭纵万无一失的保证,他们匈奴人怎会率领部落南下,又一次与秦人白衍交手,最终导致他们匈奴死了两万六千多部落族人。

“把他的脑袋,挂在羊圈,把他的尸体,丢去喂狼!”

满是皮毛的床榻上,一直安静的头曼单于,终于缓缓开口。

而这一开口,便注定郭谊的死。

郭谊听到头曼单于的话,脸上被吓得苍白,毫无血色。

“不能杀我,单于,你们不能杀我,我是郭纵的族人,郭纵会让东胡、月氏为我报仇的!单于!你们不能杀我!”

郭谊真的被吓尿了,被捆起来的身体下,裤裆满是湿迹,一股尿味赫然浮现。

蛊颌听到头曼单于的话,转头看着中原人郭谊,面带冷笑,随后直接抓起其长乱的头发,拖着往营帐外走去。

郭谊的求饶声,喊痛声不断响起。

营帐内。

头曼单于怔怔的睁着眼睛,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那把剑呢?”

头曼单于问道。

这时候,一名跪在地上,属于头曼单于的女人,悄悄起身,在营帐内的一个角落,端起一个木盘,来到头曼单于的面前。

“啊啊啊!!!!”

郭谊那狰狞的嚎叫声在营帐外响起。

然而头曼单于却毫不理会,侧过头的脸颊上,双眼直勾勾的看着木盘上的那把没有剑鞘的秦剑,锋利的剑刃上由于常年征战,已经布满少许缺口,但其锋利的寒芒仍旧诉说着,曾有无数人死在它的刀刃下。

目光看到剑刃上那有些弯弯扭扭的秦字,头曼单于虽然不认识秦字,但却能看到,那两个字,若是没有意外,便是白衍。

头曼单于闭上眼睛,脑海里浮现此番事情的所有经过,一个个画面,易水消息、雁门山消息、平城消息,随后是山脉中,高耸的山脉两旁无数埋伏的中原人,一个个不惧死犹如疯了的模样。

还有他与白衍交手的整个经过!

“把这把剑,摆放在木架上!日后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准动!”

头曼单于轻声说道。

穆尔托等人不明白头曼单于为什么不把那秦将的佩剑丢掉,而是选择留下,但看着头曼单于的女人双手捧起秦剑,走去木架,穆尔托等人也不好开口询问。

唯有坻崿看到这一幕,瞧见那秦将白衍的佩剑放在木架上,在转头看着一脸虚弱,闭目养神的头曼单于,眼神中浮现一丝担忧。

在坻崿心里,若是头曼单于想要日日看着这把秦剑,警示自己,牢记这两次的交手,待日后图谋时机,再寻南下复仇,那是一件好事。

但若是头曼单于已经对白衍有着深深的忌惮,每次看到这把剑除去警示自己外,再无南下之意,那绝非一件好事。

眼下。

随着心里的担忧,坻崿也不敢说什么,他清楚头曼单于的脾气,此前被秦将白衍刺倒钉在地上,是头曼单于最屈辱的事情,身为部落首领,日后部落中谁若是再敢提及那件事,头曼单于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杀了他,不管是谁。

而且坻崿更知道,若非中原人哪里都知道,日后那件事情会从那些中原人哪里传出去,头曼单于甚至会维护尊严,而下令杀掉所有知情的人。

很可能,也会包括他。

想到这里。

坻崿清楚,绝对不能再提及那件事,至少不能是他开口提及,至于大战过后,部落是要如何,就要看月氏哪里的消息,月氏哪里到底具体发生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