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虽然未能满足代表1911年召开国会的要求,但国会期限毕竟缩短了三年。11月5日,朝廷又特派溥伦、载泽为纂拟宪法大臣,命其组织班子起草宪法,摆出了提前立宪的架势。这就使得立宪派和请愿队伍发生了分化,一少部分比较稳重而又要求不很高的人士感到“和平之办法能收效如是,已非始愿所及”[11],相当满意。于是“屈指计日,交相慰语,一若于九死中得一生之望”[12]。以张謇为首的少数立宪派就是这部分人的代表。11月5日,江苏咨议局致电资政院说:“请愿有效,天恩高厚,感激涕零。钧院大力维持,谨代表大江南北,泥首叩谢。”又电谢江苏巡抚“大力联合”各省督抚支持请愿,电告各省咨议局和省内各团体速向资政院致谢。[13]上海商务总会、自治公所、江苏教育总会、苏州各团体以及其他城市均按照这一要求做了,还有一些城市悬灯结彩,或举行提灯会,或召开庆祝会。外省响应的有浙江和贵州两个咨议局。
7日下午,资政院开会。会前溥伦让汪荣宝看了江苏、浙江发来的贺电,问是否在当天的会场报告。汪荣宝回答以报告为宜。
会议开始,秘书官奉议长之命报告文件,刚读完江苏、浙江叩谢的电报,议场南面不知是谁忽然发一种悲凉之声:“国会开设年限乃可吊之事,非可贺之事。”
众议员听了都很愕然。[14]
以后通过了几件质问案,易宗夔也将质问会议政务处国会何故必须缓至宣统五年开设的说帖一件,递交议长。溥伦命秘书官朗读一遍,又道:“赞成者请起立。”
多数起立。
溥伦宣布:“赞成者多数。”
秘书官继续报告文件刚完,李素即开口说道:“本议员今日听宣读江、浙贺国会电,不觉痛心。何者?外人对我国家瞬息万变,实有不可思议之状态,倘我中国有幸到宣统五年仍是完全无缺之中国,尔时致贺,犹不为迟。今速开国会之目的不能达,人民失望,而江、浙独争先电贺,以懈怠民气,本员甚觉痛心。”
易宗夔问宪政编查馆人员对质问说帖能否当场口头答复,得到否定后,接着说:“方才质问说帖,因为会议政务处王大臣一定要宣统五年开国会。但是,资政院只有两百议员,这三年之内,内忧外患,我们两百议员能否担此责任?如果担此责任,本员无话可说。若不能担此责任,则本员意见有两个办法:一,本院再行议决具奏,请再行缩短年限。”
议员鼓掌。
“二,这件事若办不到,则本员还有下策,就是将资政院院章改良,将议事细则改良,或者不无小补。总之,三年之内,我们两百个议员若不能担此责任,上何以对我皇上、摄政王,下何以对四万万同胞!”
场中立即响起震耳的掌声。
吴赐龄又发言:“易议员宗夔提出这个质问书很明白的。此次本院陈请速开国会具奏案,钦奉初三日上谕,仰见我皇上我摄政王毫无成见,四万万同胞非常爱戴。但政务处王大臣的意见,何以速开国会必待至宣统五年?而筹备宪政何以必须三年?就王大臣所列举者而言,除宪法条款寥寥百数十条条文外,议院法亦甚简单,惟上下议院议员选举法颇费研究。以现今中国这个时候,一切机关未备,就是筹备三十年,恐亦未必完善。不如就从前办咨议局的选举法略为变通规定,断不至于选举不当,并且三两个月可以成事。王大臣所谓关于宪政应提前赶办事项,虽用概括名词,大抵不外各省督抚电奏组织内阁,设弼德院,会计检查院,及行政裁判所,此皆厘订官制内事,本可与国会同时并举,不是召集国会以前必先举办的。国会即开,人民乐于负担,预算方能成立。该王大臣以为必须三年,然后所筹备者方得完全,这个道理,易议员质问说帖上已经说过,本议员还有一点意见可以发表。日前国会议案已经全院表决具奏,凡在立宪国,一个议案经表决之后,须请皇上裁可,所谓裁可者,不过是名义上之裁可,并没有经议院表决之后不实行的道理。前天表决这个议案的时候,王公大臣、士庶人民,无不欢欣鼓舞,以期翘日公布施行。即外国人亦皆分电各国,以为已经通过之后,必定有效。如果无效,我们资政院必为外人所轻视。今本院具奏案主张明年速开,而王大臣议定宣统五年,则这议案效力全失,所谓资政院‘立议院基础’、‘养议院精神’者何在?还有一层,自筹备宪政以来,朝廷无日不以消融满汉界限为事,前天表决国会,无论王公大臣,士庶人民,都是欢欣鼓舞,意气相同,感情非常之深,满汉界限已经破除净尽,何以政务处王大臣必要迟至宣统五年,表示保全朝廷自动力的意思,此等意思,即是不信任人民的意思,岂不引起满汉之恶感?不知该王大臣是何意见?况且这个事情,是各省督抚与人民同意请求,其有不同意者,就是少数之王大臣,如果全国人民与督抚协谋对待王大臣,不识王大臣何以应付?至于宪法条款、议院法、选举法,数月之间,未始不可以办好。但自筹备宪政以来,皇上尚在冲龄,监国摄政王采纳群言,一切立法悉委任宪政编查馆王大臣,而宪政编查馆之起草的就是一二小臣,大概全是在东洋留学的,其程度之高下,本议员不敢轻议。但是,他自己以为程度非常之高,遇事迎合王大臣意旨,附会以文明学说,卖弄手段,揣度其心,不过为固宠邀荣之计,恐国会一开,多数新人才出现,使他们无立足之地,所以此次彼辈百般运动,主持迟开国会,以抑民气。现在已有资政院,当请议长咨商宪政编查馆,从速将宪法、议院法、选举法起草,交资政院通过。与其信一二人之意见,何如信任多数人之意见?这个事情请各位注意。”
他的发言刚完,场内响起一片鼓掌之声。
于邦华又道:“初三日上谕下来,本议员看其内容,对于我皇上、我摄政王非常感激,就晓得我皇上、我摄政王本无成见,天下人民及各省督抚请求,亦属同意。但是,中国政体,凡遇有特别事情,不能不商之会议政务处王大臣,而该王大臣既已署名,当有副署之责任。今既不能提前速开国会,而必延至宣统五年,非该王大臣之意见,何以致此?本议员对于王大臣不能不滋疑惑。若说三年二年不要紧的,就是九年又何尝要紧?因为天下人民及各省督抚所陈请的已经说的极详,所以不能不速开国会者,就是因事变日亟,有瞬息千里之势。若是可缓,又何必变更先朝的谕旨?现在要开,可以即开,以遂天下臣民之望。若必俟宣统五年始开国会,试问此两三年内倘有意外的事情,该王大臣等将何以对付?贪黩之臣本来有的,如果有了立宪期限,彼贪黩之臣不于此时用辣手段再弄几个钱,更待何时?所以该王大臣定了五年期限,不要即开,是为贪官污吏开搜刮之门!前天上谕发表后,四川、湖北来电,均主力争,惟江苏来电致谢。试问国家是何人的国家?天下臣民,人人都有义务,江苏之谢,并不是谢资政院,是说我们资政院议员不能办事的意思。要请议长请会议政务处王大臣到会,以便质问。”
李搢荣说:“本议员今天在前门外看见贺国会者满街悬挂龙旗,这是一个现象;及到资政院,见议员等因未达明年即开之目的,甚至于痛哭流涕,又是一个现象。本议员想,大家痛哭流涕,必以为已经宣布,不能挽回。且上谕亦说是确定年限,万不能再议更张。但本议员恭绎上谕的精神所在,全在‘揆度时势,瞬息不同,危迫情形,日甚一日,朝廷宵旰焦思,急图挽救,惟有促行宪政,俾日起而有功,不待臣庶请求,已计及于此’这几句话。盖因‘急图’‘促行’等字,皆愈速愈好的意思,我皇上、我监国摄政王的本意,并不是必要到宣统五年始开国会;若以‘不待臣庶请求,已计及于此’二句言之,虽无各省督抚联衔奏请早开,及人民代表屡次请求早开,已打算早开才好。然则,就是宣统三年,还以为迟,不过因皇上方在冲龄,监国摄政王不能自作主张,所以付交廷议以取决之,而发此明谕。可知五年之期限,不在皇上及监国,而在会议政务处王大臣。据上谕以观,王大臣意思亦无一定理由,不过由宪法、议院法、选举法未尝编订。然编订何必须三年之久,方能颁布。现议长已奉旨简派为纂拟宪法大臣,将来议长与国会甚有关系,使议长督饬协纂各位,一半年可以编订,安见宣统三年不可以开国会?如以为一定五年的限期,确定不能再行请求,本议员以为不然。何以故?我皇上是继志述事,所谓继志者,非继九年筹备之志,乃继立宪以救危亡之志也。既因时势危迫变更先朝所定九年期限,现在皇上所定的期限,又何尝不可变更?”
议员鼓掌。
李搢荣又说:“本议员意思,大家如能继续请求,自能挽回天听,宣统三年即可以开国会是最好的。”
罗杰又起而说道:“易议员谓本院二百议员难于担负责任,本员则谓此项上谕,皇上及监国已知‘揆度时势,瞬息不同,危迫情形,日甚一日’,本欲即开,因政务处王大臣多主张五年,是以不能即开。此后内忧外患,要请副署王大臣负其责任。但本院既已具奏,未能达即开之目的。明知内忧外患如此逼迫,心实难安,请求议长咨询本院,可否指派特任股员,再具议案,请求即开。请议长速将再具即开国会案倡议,宣付表决。”
溥伦尚未答言,钦选议员喻长霖抢着说:“开国会的问题,方才听大家讲得很痛切。这个事情固是早一天好一天,况是国会一开,国民都有负担,于朝廷很有益。然而朝廷不欲即开者,岂是王公大臣的知识都不及我们的高明,王公大臣的关系不如我们的紧要,不过中间有许多理由。在宪政的大体,是行政、立法、司法三权并立,议院是立法的机关,行政统于内阁。现在请速开国会,上下之情甚属踊跃,然无内阁,则国会无所对待,故欲速成开国会,必先组织内阁。查日本未开国会以前,明治八年颁地方自治,十二年行府县自治,十八年组织新内阁。由此而观,十九年就可以开国会,乃日本直待二十三年始开国会。他岂不知早开国会好的,因为此中有个道理。我中国现既改为宣统五年,已经比日本速的多了……”
他的话尚未说完,议员议论纷然,声浪大作。
溥伦一见,急忙摇铃,声浪渐渐寂静下来。溥伦温和地说:“本议长有一言,请大家静坐一听。这件事情,已奉上谕。大家的意思,本议长均已领会。此事关系很大,早晚也不在几天工夫。现在易议员已有质问会议政务处王大臣的说帖,说的理由亦甚透彻,本院从速质问,请政务处王大臣以文书或口说答复,看政务处王大臣有何理由,再作道理。”
议员们热烈鼓掌。
溥伦又道:“若政务处迟疑答复,本院可以力催。”
议员们又热烈鼓掌。
溥伦继道:“上谕既是王大臣署名,本院就可以质问,王大臣等说出理由,本院若有疑义,还可以再质问。”
议员们再次热烈鼓掌。
溥伦说:“今天的事情很多,请先开议罢。”
罗杰接道:“本院质问说帖,政府答复很迟,此项为国会质问,关系尤重,请议长限期答复。”
于邦华说:“今天议长所言甚好,议长的心本院议员无不知道,请议长就从速质问为是。”
刘景烈道:“方才易议员质问书,据本员看来,还有一个意见认为必要。今日中国现状,日迫一日,倘必须迟至宣统五年始开国会,则此数年内关于中国前途之种种,会议政务处王大臣能否当任维持现状之责?”
陈瀛洲又发言说:“今天议事日表并未列有国会议题,乃众议员纷纷提议,而议长亦并不禁止,诚以国会问题关系重大,为当今救亡之惟一政策也。本议员是东省人,窃以为国会能即开,全国受其福,国会不速开,首膺其祸者必在东三省。现在东三省危迫情形已达极点,想早在议长洞鉴之中,本议员无烦赘述。今既明奉上谕,何敢妄议更张,惟有请求议长质问军机大臣,除速开国会外,当有何种政策以救东三省之危亡?”[15]
散会以后,溥伦谒见军机大臣,详细讲了议员们质问国会期限何以缩短三年,要求政务处王大臣到院答复的事。奕劻甚怪他太放任,呵斥他“不于会议镇压,乃赞助之。”[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