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会请愿代表团筹划第三次请愿办法之前,军机大臣吴郁生回拜代表时,“谓刘润琴殿撰向政府上书声明,谓此次国会请愿签名,彼系被人捏写,并不知情,此一人既属不实,则三十余万人可想而知。”代表听了,“无不愤激,拟遍登各报,声言其罪”。直隶的代表王法勤不知真实情况,6月29日,致函顺直(顺天府和直隶)请愿同志会,讲明事发原因后说,“惟润琴此次是否自行书名,或他人代书,并曾知会伊否,希即查明来示,是所切盼。”
请愿代表团亦致函顺直请愿同志会,写道:“贵省绅民请愿签名册上领衔者刘殿撰春霖,闻向政府声明不认签名。众相骇愕,咸来诘责。此何等事,如是办理,是不惟贵省绅民信用全失,抑且牵涉代表,情词俱穷。谓其以殿撰之名,并未知会殿撰,缘缀涂附,以为体面,则卤莽灭裂,负罪天下,贵省其何以自解?若曾经知会殿撰,而殿撰自食其言,则欺伪狡诈,得罪邦人,殿撰其何说之辞?二者无一可,有一于此,皆应贵省担其责任。鹄候示复,以告公众。若殿撰并无取消之说,亦应得殿撰确实证书,间执谗口,使国内群疑一朝而释,曷胜欣幸。语云:名誉者为人生第二之性命,敬为贵省诵之。”[10]
刘润琴殿撰,即末代状元刘春霖,现任保定高等学堂监督。1909年当选为咨议局议员,继而又当选为资政院议员。
顺直请愿同志会的人员接到来函后马上拿出签名册,查出刘春霖之名系由保定高等学堂签发的,于是火速致函保定国会请愿事务所,请其切实查核刘春霖签名其中有无别故;同时致函刘春霖询问是否向政府声明签名系被人捏写,本人并不知情。并答复王法勤和代表团,刘春霖的签名单由保定高等学堂寄来,且由学堂人签发,正在调查。
刘春霖阅过顺直请愿同志会的来信,立即回信说明事情的原委:
惠示敬悉。近接京友来函,谓在军机处见直、东请开国会书,系以贱名署首,又京官列名者数人,皆不知情,函询鄙人是否与闻其事。当即复称,鄙意非不赞成国会,但此次并未列名,尤未预闻领衔之事。友人或向军机处谈及,亦未可知,然未尝直向政府声明被人捏写。惟此番领衔,实系被人捏写,方欲致书诘问,而尊函适至(昨已致书托保定代表韩君代询矣)。忆去岁咨议局闭会之前,经议长宣布各省咨议局联名上书请开国会,使众议员签名,鄙人以未见书稿,当场声明不愿签名。议长谓书稿在宪政研究会,可先往阅。鄙人再往,竟不得见,是以始终未敢签名。近在保定组织自治协会,适同仁公举国会代表,鄙人亦以不见书稿,声明不列名,亦不投票,诚慎之耳。不料上书乃以贱名居首,殊可怪骇。天下岂有行此大事,使人肩此全责,而不与一商者乎?诚不知其何说也。[11]
不料7月1日,天津《大公报》突然披露出来两条新闻。
一篇题为《代表与状元何伤》:
此次直隶绅民国会请愿,签名者达数万余人,直人欲举一素有名望者为领衔代表,于是公推科举时代最后之某殿撰领衔,某亦承认,遂定议实行。日前请愿书上后,枢廷见签名人数竟多至数万,深疑其中或有捏造之弊,暗地调查此次签名者是否皆出自本意。乃某君得此消息,首先禀告某公转达政府,坚称此次衔名确不知情,不悉为何人捏造等语。政府果深信其言,致代表之价值遂因之顿失。
另一篇为《贻羞士林》:
顺直请愿同志会昨接北京代表团来函云:日前吴郁生大军机回拜代表团时,曾谈及某殿撰昨上书政府,略谓此次请愿书有该殿撰之名,为代表团中捏写,伊实不知云云。此事大与直隶绅民名誉有损,且有碍大局,同人愤激,请查签名册有无其名,是否捏写等语。当经检查,签名册系由某处高等学堂寄来者,头一名即系该殿撰,其次该堂执事及教员诸君,并非捏造无疑,昨已作书答复。呜呼!陈田(御史,声明不承认签名)以后又有此公,天下事可谓无独有偶。
《大公报》具有巨大的社会影响力,这两条新闻一披露,马上引起巨大反响,成为请愿运动中的一大风波。天津各团体准备派人与刘春霖交涉,有人主张将其驱逐,不认其为直隶人,有人主张对其挥拳惩创。
刘春霖起初以为给顺直请愿同志会写封回信说明原委,事情就过去了。谁知现在被《大公报》登载出来,而且乱加评论、责难与攻击,其平静的心湖再也无法保持,顿时扬起波澜,气愤异常,立即致函《大公报》:
先是,北京友人来函,谓请愿书直、东团体系以贱名领衔,询我是否亲预其事。当即复书云,非不赞成国会,但以未见书稿,不肯列名,领衔一节,尤未预闻。此与友人问答之私函,何谓上书政府?友人或将此意传出,然非鄙人托为代达。至谓公推某领衔,某亦承认云云,尤为谬妄。所谓公推者出于何人?推于何时?公推后何以绝不通知?所谓承认者以书面乎?以口头乎?此等凭空嫁罪、毫无根蒂之词,辄率尔登录,不畏损贵报之价值乎?
鄙人前在(天)津、保(定)屡经宣言,如不见书稿,断不列名。此次或有友人未知鄙意,代为书入,滥竽数万人中,原亦无足深问。然若以之领衔,岂有不使预闻之理?此次代表不但不以书稿见示,且始终未通一词,即保定代表在京,亦未获闻。此何事,而可以秘密为之耶?代表何人,乃有强派之权耶?若以我名为可轻,则不宜使为领衔;若以我名为可重,则不宜如此儿戏。代表行事如此,使国民程度日高尽如代表,国会遂开,即足以救亡乎?吾不能不为前途痛也。祈登贵报,以正昨非。[12]
保定国会请愿事务所很快查清了事实,写信答复顺直请愿同志会:
昨接赐函,称国会请愿一事,刘润琴函达政府,自谓被人捏写姓名,致令数十万列名之人,皆招政府之疑,并抄示高等学堂名单一纸。读之不胜惊愕。
查去腊奉到贵处名册,即行分送在保(定)各局所学堂填写,汇齐寄津。缘敝处人数甚少,未能分赴各处,眼同签名,册内所签姓名是否皆由本人手签,则未能遍行查视者也。来函嘱令切实查核,其中有无别故。查今春在保公举请愿代表之时,刘(春霖)曾声明不见书稿,不肯列名,亦不投票,此则在保同人之所共知。今复到该堂(保定高等学堂)查问,据称实由他人未经面商,辄为代写,遂致彼此歧误。昨日为敝处议事之期,刘适到会,当出尊函示之,并叩其说。据(刘)云,所寄京函,系先有友人来书询及领衔之事,是否自行画诺,因复书谓国会非不赞成,但此次领衔实未预闻。此不过与友人问答私函,并非上书政府声明捏写也。又云前在津、保屡经宣言,如不见书稿,断不列名者,只以书稿未及览读,不知措词若何,不得不兢兢致慎,并非有反对国会之意。但友人不知,而代为书名,在数十万人之中不过沧海之一滴,固亦无足轻重。若既使领衔,责任至重,岂宜不与一商,不待承诺,又不以书稿见示,而强使为之乎?此皆刘君所以答敝处者,谨直录以闻。至其名册存在尊处,是否本人自署,其字迹当可辨认。
专此敬复
即请公安
保定国会请愿事务所同人启 五月二十六日(7月2日)[13]
可是,顺直请愿同志会一直未出来公开澄清事实,有些报纸还在相继转载,甚而攻击刘春霖反复无常,取媚政府,卑鄙无耻。
刘春霖不能释然,7月3日又致函顺直请愿同志会说:
前复一函,谅邀鉴及,理由如有不足之处,尽可来函责备,不敢不屏息以听。乃不闻正当之诘责,而各报忽纷纷诟詈,异口同声,虽不言从何访来,然有心人已可约略而得之矣。此事关系鄙人名誉,不能不一白区区。查《大公报》载直人欲举一素有名望者为领衔代表,于是公推某,某亦承认,遂定议云云数语,最为此事扼要关键,但能查明此语之真妄,则彼此是非可不言而决矣。所谓公推者出于何人?推于何时?公推后何时通知?当面通知乎?以书通知乎?鄙人之承认,当面承认乎?以书承认乎?此等事必有确凿凭证,非可捏词妄栽,遂成定罪也。善哉,各代表团致贵会书曰,并未知会与自食其言,二者无一而可。吾又谓鄙人与贵会,二者必居其一,究竟未知会乎?自食言乎?愿各平心细想,勿争意气,取闹一时也。至各报谓鄙人上书政府声明一事,前函已证其妄,兹不复赘。
同一天,他又致函《大公报》说:
鄙人对于国会请愿不认代表领衔一事,各报纷相诟詈,今事实尚未查明,而妄事批评,徒自失其价值而已。报纸为主持清议之地,应先详悉调查,事实既明,是非自定。鄙人若果无理,百口何以自解;若或不加详察,辄肆讥评,鄙人亦必有相当之对付也。二十五日(7月1日)《北方日报》、《民兴报》所登各函,足备社会研究。兹又有致同志会书,亦请比而录之,无任企幸。[14]
《大公报》虽然没有对先前刊登的新闻声明更正,但在7月6日以前陆续登出了上述各方面的往来信函和刘春霖致《大公报》的信,无形中作了自我批评,也算是表明了态度。此后真相大白,风波即告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