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洋小姐
慧珍二人出门上了游廊,往后花园赶。忽听一阵笑声从前门那边的小花园传来,清清脆脆,声声宛若黄莺啼唱。这分明是年轻女子的笑声,却是令人侧目的高音。全然不是一般女子笑不露齿能发得出来的。
慧珍生了好奇之心,当下停住脚步,反转身来凑近游廊木栏,临着莲花镂雕窗格子举目远眺。
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嘻嘻哈哈”地从前门屏墙处绕出来,冲进了花园子。只见她高挑的身段裹着一件泥金缎厚棉旗袍,外罩金红色华丽长毛大衣。她的乌发像春卷一样地蜷缩起来,垂挂在两耳旁一甩一**。人生得明眸皓齿。一双挑眉秀眼正神气活现地动着,四处打量着园里的景致。
她显然对周围的一切都很新鲜。她单挑着一根纤纤食指,上下左右地一通指点,神采飞扬。她后面紧跟着一个中年男人,戴着一副时髦的墨镜,身穿灰色绸缎暖袍,也披着一件长毛大衣。他光溜溜的头发一溜地从脑门往后梳去,在背后垂着一根灰白的细辫子。他提着一根戏珠龙头乌木手杖急切地训叨着:“哎!云儿!云儿!哎哟喂!就该把你给捆在客栈!偏要随爹一起来。”
“爹!我们不是早说好的吗?云儿要先亲眼看看,要是他长个歪瓜裂枣或是粗俗不堪,我可不答应!你女儿生得这么好,不能一朵鲜花插在牛屎上了。”
“说好的!说好的!你就是不信爹的话,爹还会骗宝贝女儿不成?可是你也不要在这里横冲直撞嘛!乖乖!让别人看见了成何体统?快跟我回房。还有----小声一点,全家人都快给你闹出来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云儿不过是没看过这么大的宅子嘛,跟我家的公馆完全不一样。爹爹不要再叨叨了。不然云儿马上乘了大船,再留洋去英国,找一个全身长毛的洋鬼子嫁了。到时候生一堆小猴子外孙,看你怎么办?”
“哎哟喂!快闭嘴吧我的小祖宗!爹爹斗不过你。爹爹认输,我立马躺这儿死过去了,你才甘心?”
慧珍听了那父女俩的对话,感到十分惊奇,又有那么一点点趣味。旁边的春巧瞪目张嘴的,也看入迷了。她疑惑地问慧珍:“那个小姐说的是什么啊?人怎么能生出一堆猴子呢?”“啊?……喔!……这……。”慧珍支吾着回答不出。自己居然偷听人家讲话,还立这儿半晌了。
恰巧三奶奶扶着老爷出来迎客了。慧珍吓得推了春巧,飞快地自月亮门穿进后园子。
这边的小姐也被她爹终于推回了偏厅。
“张老板久等了!”蒋呈锦跨着大步踏进偏厅,冲张老板拱手作揖。三奶奶也令人换过热茶。
“张老板这趟来是……?”
“这个,这个——。”张老板吞吞吐吐地回答着,抬起右手摘掉了脸上的墨镜。这寒冬时节,他的额上竟蒙了一层汗。现在可以看清楚他的脸:一道赤色的疤痕蚯蚓一样地从右眉上方爬到左眼角,显得匪气十足。
“是这样的,前月贵府二公子到寒舍提了亲。敝人当然是满心欢喜,一口应承。只是不日前小女刚从西洋留学回来。呃……,想瞻仰瞻仰贵公子的风采。所以不才今日带她前来府上,敢请蒋老爷准允!”张老板总算把话抖利索了。
蒋呈锦双眉紧蹙,沉吟不语。这实在是不合规矩,违了礼法。按理他应果断拒绝,只是----自己的二儿子素来是个狂放不羁之人。这门亲事并不是父母之意,也非媒妁之言,而是二少爷自己挑的。说是因为看中了张老板在林城的势力,对蒋家以后在林城的发展更为有利。
这林城自古民风彪悍,匪气顽固。当地人靠山吃山,往往在地势险要的交通咽喉之处,打劫过往的商户。经常弄得那一带鸡飞狗跳。虽然蒋家已经吃通了那条路,并没有什么麻烦。但二少爷这次联姻肯定有他的道理。所以蒋呈锦虽然看不上这个半路发家,背景有点不清不白的亲家,也由得儿子闹去。
如果冒然拒绝了张老板的要求,不小心生了什么事端也麻烦。再说以后成为亲家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不如顺水推舟也不会伤了和气。
蒋呈锦正在掂量着拿主意,却见张小姐站了起来。她曲膝覆手向自己到了个万福:“蒋老爷好!蒋夫人好!我就是张佩云。上门打扰,还请见谅!佩云没什么过分的请求,只跟二少爷见个面,闲聊闲聊,双方就可以明白合不合意。可能老爷夫人第一回碰到这样的事,有些不解。可是那西洋男女都是婚前自由恋爱。京城、上海一些大城的年轻……”
“云儿!住嘴!长辈谈论,你来插什么话?老爷,三奶奶,见笑了!敝人就这一个独女,从小娇惯,被宠得没边了。她仗着喝了几年洋墨水,就敢在人前卖弄。不才回去一定严加管教。”张老板及时打断女儿的滔滔不绝,又怕她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语来。
蒋呈锦和好莲坐一旁,被张佩云的一席话弄得一楞一楞的,此时听张老板开口,才回转神来。好莲看老爷递过来的眼色,心里明了,便说道:“张家小姐真真好爽快!不愧是开过眼界的人。我们都旧式得紧,不甚了解这年轻男女的事了。也管不了。不过,巧得很!二少爷刚去了那个上海大城办事,一、两天回不来的。张小姐也必知晓这路途遥远。所以让张老板和小姐失望了,这趟可能白跑了。”
佩云灿烂一笑:“那没关系,我下次再来。什么时候二公子回来了,请老爷夫人派人知会我一声。林城离这里很近的。这里什么都新鲜,也蛮好玩。我下回来了,要慢慢四处转一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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