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她想主动一些。◎
与唐姻一同远去南疆寻找解药其实是最后的退路。
南疆毕竟甚远, 一路不免辛苦,宋昕不怕,他只是担心唐姻会撑不住。况且他也无法肯定, 以唐姻目前的状况可以万无一失地坚持到南疆。
可十一皇子的府邸的确被翻了个底朝天, 也未找到关于解药的一点线索。
宋昕打算进宫向万岁请旨,亲自去牢内审问十一皇子,做最后的尝试。
孟冬将至, 凛冽的晚风将宋昕身上的大氅吹得猎猎作响,正要上马车,远处随着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王晟策马而来, 立马急停在宋昕面前。
“什么事, 这般急?”宋昕道。
王晟一边下马一边说:“大人!十一皇子他薨于天牢内了!”
宋昕周身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
十一皇子, 就这样……薨了。
十一皇子身体虽弱, 但他之前那次见过十一皇子,绝不会到忽然薨逝的程度。
宋昕身型晃了晃, 指节有些僵硬,扶住马车的车厢,似乎想到了什么:“这几日, 都谁去过天牢。”
王晟回话:“唯主审王大人,与太子殿下。”
王大人只是挂名的主审,十一皇子的案子,早就由万岁爷交给太子审理了。
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宋昕踏上马车,冷冷撂给车夫三个字:“太子府。”
似乎知道宋昕回来似的,宋昕一下车, 梅公公已经候在太子府门口了。
“宋大人, 快请进。”
宋昕不理会梅公公, 只冷着脸,一路随梅公公往太子府内湖心亭的方向去。
一如之前来太子府那次,走过游廊,豁然开朗,湖心有亭,一道拱桥连接至对岸的宋昕脚下。夜色朦胧,湖心亭内灯火如豆。
宋昕踏步而上,心境却与之前大有不同。
太子正在湖心亭内烹茶。
“我知道,你会来。”他为宋昕斟上一杯:“来尝尝,十一弟府里搜出来的香茗。”
宋昕默了默,目光寒凉:“十一皇子,是殿下杀的。”
是肯定的语气,而非疑问。
“该搜的都搜过了,该问的也问过了。”太子道,“我知道,你还想再去审讯十一弟,可我,不大想冒这个险,我想宋大人,应该会懂我的吧。”
宋昕猜的不错,十一皇子的死,与太子脱不开干系。
他也明白,太子口中所说的冒险是什么。
太子是个生性多疑的人,做事不喜留有后患。
他只是没想到,太子为了保护唐二姑娘,会将事做得这般绝。
太子继续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可是宋大人,我十一弟是什么人,我比你了解,解药他是不会说的。除非……”
除非,把唐二姑娘交出去。
太子绝不会这样做,甚至连十一皇子有这样的想法都不被允许。
“不要在十一弟身上浪费时间了,若你想你夫人痊愈,趁早启程,去往南疆吧。你怪我、甚至恨我,我都可以理解。”太子道,“就当我慕桢,欠你宋昕一个人情,这一生,只要你向我开口,但凡我能做到的,都会答应你。”
宋昕不语。
太子是什么样的人,宋昕清楚,他以后大概也不会向太子要求什么,与虎谋皮罢了。
只是太子有句话,的确说得不错。
既然十一皇子那里寻不到想要的结果,不如早早启程带唐姻去往南疆,早一日便多一日的希望。
其实宋府那边已经准备着了,他也向万岁递了折子,请辞官去往南疆,好在万岁惜才爱才,并未为难宋昕,要他以巡查御史的身份前往。
他与太子再没什么好说的。
事到如今,去往南疆,已经是唯一的退路了。
·
回到宋府,天色已经大黑了。
卧房的灯还亮着,宋昕推门进去。
“你回来啦,倒是好快!”
听见声音,唐姻回头,弯起嘴角,她没有离开雕花玫瑰椅,继续摆弄手中的东西。
宋昕脱了大氅,站在唐姻的身后,发现小姑娘正在将一封又一封的信件整理到一只檀香木盒里。
“这是什么?”宋昕看过去。
唐姻却一下扣上了盖子,用手捂着,神秘兮兮的模样:“我不告诉你,告诉你,就没意思了。”
“好好,我不问。”宋昕身上带进来的寒气散尽,蹲在唐姻面前,揉着她软软的手,“早些睡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出发,去南疆。”
“这么早?”她还以为要等几天才出发的。
“嗯,万岁要我去南疆巡查,不好耽搁。”宋昕没说十一皇子的死讯。
十一皇子今日薨逝的突然,就算发丧,也是他们离开京师之后的事了,没必要告诉唐姻,让她分心劳神。
唐姻说了声“好”,也不知在想什么,脸颊红红的,从玫瑰椅上站起来,飞快跑回到榻上。宋昕远远地看着他,唐姻整个人都缩在被子里,欲言又止的模样。
“你,你快些过来。”她叫他。
宋昕以为唐姻是有什么要他帮忙,走到床帐边,哪知唐姻两只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颈,用力地将他扯了过去。
宋昕闷哼一声,低头、俯身,险些跌在唐姻的身上。
他用手撑着床榻,垂眸而视。
这个视线下的唐姻更显得娇羞,她扬着小巧的下巴,目光却有点闪躲,随后软软的唇瓣凑了过来。
宋昕是有些惊讶的。
唐姻却无视宋昕的表情,她不想留有遗憾,今夜她想主动一些。
“姻姻,你……”
宋昕不出声还好,一出声,唐姻方才鼓起的那点勇气,有点儿泄气。
她捂住男人的嘴巴,脖子根已经红透了,微敞的领口下是精致笔直的锁骨。唐姻的气息有些错乱,想了想:“你,你还是把灯熄了吧。”
虽然他们已经成婚,但由于诸多原因聚少离多,后来她又中了这蛊毒,时常昏睡恹恹,她看的出来,宋昕对她有些小心翼翼的。
她想对他好一些,于是才想主动一些。
可真的当箭在弦上的时候,她还是怯场了,脸对着脸,灯还没熄,浑身上下都别扭。
宋昕在这一瞬间几乎在唐姻的脸上分辨出了八百个神色。
他能不懂么?
宋昕亲昵地刮了一下唐姻的鼻尖儿,起身走到烛台旁,呼地一吹,灯灭了。
·
南疆距离京师可不算近,就算宋昕行走官道,一路畅通,也要数月之久。
此番随行的人不少,除了宋昕用惯的宋府下人,还有万岁爷指派的诸多人马,以及华春秋华神医。
本朝像宋昕这次一去几乎要数月、半年、更有甚者几年的官员多有家眷随行,对此无人对唐姻等人感到意外。
唐姻告别了父母、姐姐们,便同宋昕上路了。
出了南城门,沿途的屋房越来越少了。天气虽然越来越冷,但似乎空气也因为这股凛冽变得清新许多。
唐姻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出门了,之前要么就是因为加重落魄而东奔西走,要么就是去规矩森严的宫中,就算上次随长公主去了佛寺,也是一直谨慎小心的。
总之挺累的,心里累。
这次不一样,也许宋昕的目的是要到南疆去,而她这次出行却不仅仅是这样,她还没去过南疆那么远的地方,对她来说,是一路的景色,是此一行的过程,所以她竟意外的放松。
撩开马车的帘子,这时候的叶子已经落去大半,偶有飞往更南处的鸟于空中迁徙而过。
“想下车?”宋昕提议。
还未破晓时分他们便出发了,眼看要到晌午,不光他们,那些随行之人也该歇歇脚了。
唐姻:“不耽误什么吧?”
“不会。”
唐姻有些兴奋的点点头,宋昕叫停了马车,命队伍原地休整。
“怎么了,忽然这样高兴?”
唐姻的眼睛格外亮,像是一只刚从笼中飞出来的小鸟,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新奇。
“你看,”她指着不远处,“那边好像有一片野果林,眼下正是成熟的时候,你陪我去摘一些吧。”
“好。”宋昕对唐姻几乎从不说不字,很快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就走到了那片果林下。
唐姻踮起脚,摸了摸树干,几块树皮遒劲凸出,十分利于攀爬:“我上去摘几颗。”唐姻心血**,有点手痒,想去爬树摘果子了。
“你想吃?我来。”
“……其实,我想自己摘的。”唐姻没好意思说,她想爬树,摇晃着宋昕的胳膊。
这野果树不算太高,宋昕不想搅了唐姻的兴致,由她去了。
他在树下,不会让她出事。
第104节
“小心些,不要逞强。”
唐姻露出个笑脸,脆生生“嗯”了声,提起裙摆攀爬去了。
宋昕在树下陪着她,神情专注。
唐姻虽然身量小小的,但很灵活,很快就攀爬到了一人多高的地方,她用手摘了不知名的野果,丢到地上:“等等拿回去,分给他们一起吃。”
宋昕抬首,着看她。
她美得有些不真实,像是一幅画。
唐姻一颗一颗地往下丢果子,一低头就能看见身如皓月的宋昕。
唐姻忽然想起来,她小时候随母亲去苏州宋府,那时候表哥带她爬树。
她失足,意外从树上落了下来,是宋昕接住她的。
宋昕一手负于身后,也在抬眸望着她,秋风拂起宋昕的衣摆,如墨的发丝轻轻飞扬。
那时候,他是不是也是如眼下这般巍然不动地站在那里。
唐姻大胆起来,闭了闭眼。
“姻姻小心。”
她却任由自己往下坠去,毫无顾忌地跌进那个熟悉的怀抱里。
清洌的檀香包裹着她。
原来,他一直都在啊。
宋昕稳稳接住了她,他的臂膀有力,早已不是十几年前会因此受伤的的小少年了,唐姻合着眼眸,任由宋昕抱着。
宋昕却神色有些紧张,唤她的名字。
“姻姻,姻姻醒醒。”
唐姻睁开眼睛,调皮地朝宋昕眨了眨,宋昕这才松了口气。
唐姻看宋昕脸上的笑容消失,觉着自己的玩笑是不是有些过分了:“我只是想起小时候母亲带我去苏州宋府,我调皮与表哥一起爬树,是你接住了我,才从树上……”
“不是因为这个。”
说罢,俯身捡地上的果子。
他以为,她又昏过去了。
华春秋说过,之后唐姻的每一次昏厥都要比上一次更久、更长,直至最后,无法苏醒。
宋昕不可否认,他是害怕的,他怕唐姻一睡不醒。
“走吧姻姻,早些起程。”也好早些到南疆。
宋昕手中攥着野果,手心里冷汗涔涔,忽地,双臂之下伸过两只藕白的小手,自他身后牢牢抱住了他的腰身。
唐姻暖暖的低温透过衣料温暖了他僵硬的脊背。
“你别怕,我都不怕呢。”
宋昕的手掌覆盖上去,声线清浅:“好,不怕。”
·
越往南走,天气越发暖和起来,虽说渐渐入了冬,植被密林却更加繁茂。
一路舟车离南疆越来越近,唐姻在华春秋的照料下,昏睡的次数并不多。
只是的确,一次较一次更长、更久。
唐姻与宋昕十分默契地对此时缄口不提,似乎一切如常。
夜晚他们相拥而眠,白日里他们携手同行,然而流窜在他们之间的紧绷感从来没有消失过,令人难以呼吸。
十二月末,京师传来了两个好消息,让压抑的气氛轻松了些许。
其一,是与漠北的战事大获全胜。
北境的战乱得到了平息,而其中被封赏的最年轻的小将军,出人意料的竟是宋彦。
宋彦自唐姻与宋昕成婚后,只留下了一封信,离开了宋府。
他只在信中说离开宋府,要父母、长辈、兄妹都无需挂怀。宋彦在信中提到,若不混出个人样来,绝不会回宋府。
宋家大爷愤怒至极,联系了朝中诸多同僚才打听出来,宋彦竟不顾身份,做了一名伙头兵,随军一路去了北境。
宋氏一族几代书香门第、诗礼传家,怎么就他儿子宋彦这么一根扎手的反骨。
可惜,宋彦已经服了役,将在外,总不能做个逃兵,灰溜溜的回来。
即便宋家大爷不愿意,也只能如此。
起初,宋家大爷还日日怒骂这个儿子不孝,但跟北境的战事久了,时不时传回或胜、或败的伤亡消息,宋家大爷也渐渐关注起北境的战事来。
说是担心战事,实则还不是担忧儿子的安危。
每每宋家大爷与老爷子禀报之时,对北境战事的了解程度几乎快赶上边境的兵将了,尤其了解伙头兵的部分。
大至宋彦与几个伙头兵小子立了什么功,小至宋彦杀了几只鸡,做了哪些菜。
“想不到那小子竟然还会这些,算是饿不死。”
“我才懒得管他!”
这是大爷最常说的话。
话不大过耳,但明眼人清楚,宋家大爷对宋彦早已有所改观了。
宋家没人戳穿大爷,他对宋彦,一直是面冷心热,实则关心挂怀,碍于面子,羞于表达而已。
唐姻听宋昕讲了一会儿,眼都不眨。
宋昕:“怎么,听得这般入神?”
打仗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唐姻难免多了三分兴趣。
“表哥真的领着火头营提着把菜刀潜入敌营,降了漠北的三王子?还能全身而退,可真厉害。”
“是,我也是没想到。据说那小子,还用敌旗蒸窝头呢。”宋昕捏了捏唐姻的下巴,似笑非笑:“怎么,嫁给我无聊,后悔了。”
唐姻打掉他的手,揶揄:“你又胡说。快说说,另外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太子要大婚了,太子妃是当朝太子太傅之女,付明月。”
付明月。
哪有什么付明月。
所谓太子太傅之女,正是唐妘,是太子安排给唐妘的新身份。
“想不到太子殿下真的娶了我二姐姐。”
“不错。”
宋昕颔首,此事不过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
太子太傅并无实权,他以为慕桢将唐二姑娘塞进太傅府里只是为给唐二姑娘安排一个见得了光的身份。
能与他连姻的选择太多了,是于将军的女儿也好,是纪丞相的孙女也罢,都能大大成为太子的助力。
而他偏偏选择了唐妘。
力排众议让唐妘做了他唯一的太子妃。
宋昕似乎是理解的,从太子亲手处理掉十一皇子的时候,他便猜到了。
不再去想这些,将桌上的一只箱笼推到唐姻面前:“打开看看,八百里加急,你二姐姐托人带来给你的。”
唐姻往前挪了挪,素手打开箱笼。
是一些唐姻喜欢吃的糕点、用度,除此之外,还有一封信件。
唐姻打开,脸上越来越染上喜色。
眉梢眼角都止不住的笑意。
“怎么了,这么开心。”
“我二姐姐她,还有孕了!”
唐二姑娘喜欢孩子,唐姻最了解不过了。
只是她二姐姐嫁给柳仁良那个薄情寡义之人后,便再没同她讲过那些体己话了。
如今姐姐有了新生,还有了自己的孩子,唐姻打心眼儿里替姐姐开心。
唐姻从座位上起来,原地来回踱步:“今儿是三十,我听说黔灵寨出了集市,我打算去买些锦缎、布料给我二姐姐的孩子做些小衣裳,还有、还有黔灵寨有许多京师没有的好玩儿的玩意,我想情人给我姐姐还有她尚未出生的孩子捎过去些。”
唐姻说了一连串儿的话,有点儿焦急的模样。
“好。”宋昕摸了摸唐姻的头顶,“换了衣裳,我陪你去。”
年近三十,一行人途径黔灵寨,打算在此过了年再继续望南疆走。
此地已经接近南疆,新年的风俗与京师颇有不同。
唐姻正好奇地看着旁人往地上铺满青松毛。
铺松毛是此地特有的习俗,年三十的时候,一家人席地而坐,松软舒适,据说还有“藏财纳财”的吉祥寓意。
早些时候,唐姻好奇,跟着一块儿铺松毛来着,眼下身上有不少浮尘。
唐姻拍了拍袖子,说了声“好”,飞快地跑回卧房去了。
宋昕坐在厅内一壁饮茶,一壁等着唐姻,许久却不见人来。
正要起身去寻,唐姻的贴身婢子惊慌失措地冲进了厅内,失张失智的模样,礼都来不及行。
宋昕狭眸微眯,有种不好的预感。
“大人!您快去看看!夫人,夫人她又昏过去了!”
宋昕指尖一松,茶杯应声坠地,破碎支离。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