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会遇到各式各样的人,可真正留下的,又有几人?有的,来去匆匆,转身成为生命中的过客,有的,不经意的出现,你以为只是过客,却在无形之中结下缕缕剪不断理还乱的牵绊,还有一类人,至始至终都在,已成为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从前,她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来自异世,和别人都不同,她拥有两个世界的记忆,这种差异,令她不安、困惑,心生孤寂、

而这一刻,言芷珊才恍然意识到,原来自始至终,她都不是一个人,从来都不是。

言芷珊满眼怜惜,伸手去摸靳冰冰粉嫩的脸庞,瞧着那双原本灵动乌黑的双眸如今一片空洞没有丝毫焦距,心生愧疚。“冰冰,都是姐姐不好,你的眼睛……”冰冰的眼睛虽是水伊儿毒害,可说到底也是因为她,她才会遭受连累。

“我的眼睛和姐姐没有关系。唉,我的傻姐姐你别总是把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你看我,现在都习惯了,除了不能亲眼看见姐姐和姐夫成亲很遗憾之外,看不看得见也没太大关系。”靳冰冰果决打断了芷珊的话,将鲜红明艳的喜帕猛然盖在了芷珊的凤冠上,笑逐颜开道,“好了,大功告成,姐夫该等着急了。”

猝然,听见房门噶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了,刚盖上红盖头的芷珊不禁好奇顺手将盖头微微掀开一角,凤眸错愕地望向来人。

邢旖姝一袭橙衣站在门口,长袖下的玉手捏着裙摆,看似有些紧张,僵硬着身躯一动不动,许久,才支支吾吾开口:“冰冰姑娘眼睛不便,嫂子,我扶你吧。”邢旖姝低垂着头没敢看她,面色绯红,仿佛这一句话已花光了她的勇气。邢旖姝的心底并没抱太大希望,她曾那样设计陷害她,又有什么资格奢求原谅和好?

“好,多谢。”半响,言芷珊错愕的目光愣了愣,唇边勾起一丝淡淡一笑,回应道。或许是经历了太多的悲欢离合,她是真的不想计较那么多,邢旖姝若真心视她为嫂子,她又何必对于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图添悲伤?若不是真心,她亦心中有数,见招拆招即可。

芷珊的温和让邢旖姝错愕之余,心生敬佩,她一直以为没有人可以配得上她的凌哥哥,而这一刻,她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凌哥哥会这么爱她了。就这容人之量,她就已经输了。她终于对凌哥哥彻底死心,终于开始觉得这个叫做“言芷珊”的女人和凌哥哥很般配。

又或许她并没有那么爱凌哥哥,所以在她得知凌哥坠崖生亡的消息时,她没有毫无顾忌地追随凌哥哥而去,亦没有因为伤心过度变得疯疯癫癫。她只是习惯了被凌哥哥宠溺着,她只是习惯了凌哥哥的身边没有别的女人,她只是天真的以为她长大后就应该嫁给凌哥哥,凌哥哥是她的。

事实上,凌哥哥从来都不属于任何人,凌哥哥会有心爱的女子,会成亲,会有自己的孩子,而她依旧是他的妹妹。

“嫂嫂,过去……是旖姝不对,望嫂嫂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旖姝……”邢旖姝轻轻挽过言芷珊的手,一步一步望大厅走去。

“过去的事情,我只记住好的,自寻烦恼之事,我是断不会去做的。”言芷珊云淡风轻地低声道了句,感觉到挽着她手臂的那双僵硬的双手渐渐柔和了些许。

忽而,听见一阵箫声不远不近地传来,箫声悠扬,一曲《凤求凰》悦耳动听,红盖头下的妖娆红唇不禁微微上扬,她看不见前方的路,任由邢旖姝搀扶着轻挪步子向箫声的源头移去。

箫声戛然而止,透过红盖头下的缝隙,她隐约看见那一袭红衣下的红靴正朝她靠近,心湖划开层层涟漪。邢旖姝将她的手交到了一个温热的掌心之中,遂即欣然开口道:“凌哥哥,旖姝祝愿你和芷珊嫂嫂永结同心,白首不离。”

同一双温热的手掌,还是这个淡淡的温度,依稀和当年一模一样,只是心情不同了,感觉也千差万别了。当年他明明紧握着她的手却是冰冷的,而今却是这般温暖,暖入心窝。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上官钰瞬间充当起了媒人的角色。

“好了好了,快送入洞房。”三拜一完,蔏弦玥便开始起哄,指使绿凝将芷珊匆匆送进了洞房。

“你急什么?凌哥哥都没急……”邢旖姝一脸狐疑。

“急着闹洞房啊!”蔏弦玥脱口而出。

“你还要闹洞房?”彼时,身为新郎官的夜潇凌脸色一沉,心道,就你小子事多。说到闹洞房,当年他已经特意让他闹过了一回,还闹腾得不轻?这次他是认真的,他还敢来闹洞房?

“当然要!钰,你说,是吧!”蔏弦玥说着不忘拉着上官钰一起,翘着二郎腿将洞房门一带斜倒在房门上,硬生生夜潇凌堵在了房门口。

“嗯。”上官钰也以一副不畏**威的模样毅然挡在夜潇凌跟前与蔏弦玥连成一线。

夜潇凌无可奈何地瞥了一眼轩窗内新娘子娉婷的背影,冰蓝色的眸子瞪向面前二人,满头黑线,心中哭笑不得,迟疑半响,双眸微眯,玩味道:“罢了,你们要怎么闹?”

“放心好了,念在这么年交情的份儿上,我是不会为难你滴,瞧见这三坛酒了吗?”蔏弦玥指了指石凳下那摆放的几坛美酒,拍着胸膛嬉皮笑脸道,笑容怎么看怎么奸。

夜潇凌冰眸瞥了一眼地上那三坛女儿红戏谑道:“不知又是从哪位富甲府中酒窖偷来的?”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这女儿红窖藏了百年,鲜爽醇厚,回味绵长,一般人只要喝上三杯必倒。”蔏弦玥一脸的放诞不羁,从怀中掏出一罐东西,面露狡猾奸笑道:“我们就赌骰子,谁输谁喝。一不许使用法术,二不许用内功逼出酒劲儿,三不许请外援。”说着目光有意无意地转向邢旖姝。

“蔏弦玥你明就知道凌哥哥不会玩骰子,你还……”邢旖姝打抱不平道。

“无碍,赌就赌!”今日成婚,夜潇凌心情大好,挥手霸道地打断了邢旖姝的话,迎上蔏弦玥挑衅的目光。

“哈哈,不愧是夜潇凌!”蔏弦玥爽朗一笑,便寻了院子里的石凳潇洒坐下,与此同时手中的骰子罐已然灵活地摇晃起来……

轩窗内,言芷珊正襟危坐,已听闻蔏弦玥要与夜潇凌赌骰子喝酒之事,心中不由得把蔏弦玥恨了一把,要喝酒也得先把她的盖头掀了来吧,不知道干坐着很无聊吗?不知道顶着红盖头脖子会很僵吗?最关键的是,喝酒也不叫上她一起,将她晾在一旁,瞬间有种掀了盖头跑出去的冲动,可是埋头想了想,便打掉了心头的想法,硬着头皮乖乖坐等夫君来掀盖头。

若干时辰过去了,傍晚逝去,月下红烛摇曳,柔和的月光倾斜而下,满苑的梨花被夜风吹拂,散落的花瓣如雨飘落,吹入轩窗之中。

倏尔,房门打开了,夜潇凌的推门而入瞬间,晚风带来一地梨花,或许他是真的有些醉了,那朝她走来的缓慢步伐有些不稳,透过红纱后那颀长的身影,言芷珊已猜到了是谁,只听到绿凝和冰冰默契十足地异口同声道:“我们先下去了。”

“珊儿……”夜潇凌轻轻地唤着她的名字,看着端坐床弦的红衣女子,唯恐这是一场梦,醒来之后一切皆空。

“你究竟是喝了多少?”她一开口语气不由得透露出几分小女人埋怨担心。

“不多,蔏弦玥那小子想灌醉我,可没那么容易……”夜潇凌脸上染上红晕,唇角不觉上扬,淡淡的笑意挂在脸上,一袭红衣衬得他整个人都洋溢着喜悦,曾经拒人千里的冷漠孤傲无形之中已然遥远。

“桌上有醒酒茶。”方才她特意让绿凝备好了醒酒茶,正准备给他送去,免得他当真喝醉了。

“还是珊儿贴心……”夜潇凌双眸含笑望静默不动的她轻笑道。

“少来。”她怎么发现他的嘴越耒越嘴甜了呢,言芷珊撅着嘴,调侃道,“夫君难道不觉得应该先把我头上的东西拿掉吗?”

“原来是夫人心急了。”夜潇凌饮了杯桌上沏好的茶,步伐缓缓向言芷珊移去。

“谁心急了!”

“哈哈哈……那是为夫心急了,好不好?”

“你——”就在红盖头掀开的瞬间,言芷珊却是惊呆了,正欲反驳的小嘴狐疑问道,“你的头发怎么也白了?”

“我们说好了,白头偕老,你的头发白了,我的自然也白了。”他说的风轻云淡,她心底却是一软,原来他说的“白头到老”是真的。他这么做为的只是不想她自卑。她瞬间明白,那日上官钰来时,故意避开她鬼鬼祟祟往他手上塞的是什么东西。

“夜潇凌你个天大的傻瓜……”她顿觉苦笑不得,心疼他那一头轻扬潇洒的墨发旦夕间化作一头银发。

夜潇凌轻抚她滑落额间雪白的发丝,不怒反笑:“两个傻瓜在一起正好凑一对。”

言芷珊只觉得心神一**,瞬间无话可说。

当年,她代嫁夜狼国,她对他相见不相识,他对她相识不相认,连一杯合卺酒都没有喝过。都说夫妻要互饮合卺酒才可以甘苦共饮,生死同心。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你瞧我们头发都白了,定可以携手到老,再也不分开。”说着他已斟好了合卺酒交予她手中。

“嗯,不分开……”相视一笑,有些东西自言芷珊脑海一闪而过,她深深凝视着夜潇凌丰神俊朗的脸庞,将他的模样一遍一遍印入脑海,却难以遏制鼻尖莫名其妙涌现的酸楚感动。

原来他们这么快就已经白头偕老了。她玉手挽过夜潇凌坚毅的胳膊和他一同将那象征着甘苦同心、永不分离的合卺酒一饮而尽。

芙蓉帐,鸳鸯枕,几度销魂。愿君如月吾如星,夜夜流光相皎洁。

三千白发,洗尽铅华,暗把流年偷渡。是你的爱,吹散了尘埃,所以当我回首,灯火阑珊,人群中,我只看见了你,一眼甚似千年。自此,天上人间,碧落黄泉,永不分离。

可事实总是和梦境背道而驰,梦里的竹篱小苑,梨香满苑,他为她种下万树梨花,她随他浪迹天涯,度过了逍遥自在的一年光阴,他们成亲了,白首同倦,死生不离。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可却奈何不了,一朝梦散。

言芷珊静静地伏在依然陷入沉睡的夜潇凌的胸膛,眼圈红红,她挪了挪身子俯身在夜潇凌的额头落下一吻。

“潇,对不起,我又骗了你,你会不会生气?”

“潇,我答应了傅绝陪他十年,你一定会很生气,你还会等我吗?”

“潇,如果你醒来的时候,发现我不在了,一定不要悲伤不要难过,更不要来找我,因为我不在的时候,扶摇琴会代替我陪着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一起看梨花开,好不好?”

梦该醒了……眼前一抹耀眼明光一闪,一切回归现实。夜潇凌平躺在地上,安洋的睡颜依稀沉浸于梦境之中。她乘坐傅绝派来接入皇宫的銮车决然离去了,仅留下一个字条。“等我,十年之后,定不负梨花之约”,殊不知,在她乘车离开之后,那个无暇的睡颜已然清醒,两行清泪自他眼角无声陨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