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刘学明、刘强等人以为只要把工场搬到山里隐蔽处,就可以避开打假人员,继续做假烟,继续赚钱发财。然而,他们继续了一阶段后,却又面临着一场更加激烈的打假行动,要继续可难了。
事情是这样的:
国家烟草专卖局分析全国烟草经营业绩,发现今年来烟草销售竟然一直负增长,而且负增长越来越严重,从一月份的-4%,到三月份的-5%,到6月份的-8%。前些年一直都是正增长,增速远远超过GDP,今年总局加大了营销力度,如加强宣传、提升品质等,不料到却导致负增长。原先还猜测,是不是群众觉悟高了,戒烟的人多了?但经调研并非如此,抽烟的人依旧那么多,各地禁止吸烟室并未增加,禁烟控烟的氛围并未转好,那么怎么会负增长呢?真是怪哉。
领导坐不住了。后来,总局领导和业务部门来到各省,在省烟草局领导的陪同下深入店铺进行调研,经过走访调查,终于发现了主要原因,原来真烟市场被假烟冲击,假烟占据了一大块市场份额,自然而然致使烟草专卖局的香烟销售量下降,这销售量一下降,不仅影响了烟草局的业绩(或政绩)以及员工的福利奖金,还影响了国家的税收收入,因为烟草税在税收中占的比例不小,有些烟草大市烟税占比甚至高达60%,而假烟,天下人都知道,是没有缴税的。
随后再进行调查假烟的来源,发现主要来源地就是清安县(当然也有别的县市)。烟草局的人自然认为,只有加大对清安县假烟的打击力度,才能彻底斩断假烟来源,才能将市场的假烟扫光,才能让真烟稳固地占据市场份额,才能确保销售收入,才能发更多的工资和奖金,才能过上好的生活,才能……(至于多少人因抽烟致死,就不用管那么多了)。
国家烟草局经过研究,决定开展全国烟草打假专项行动。为了增强行动的合力,烟草局还邀请了公安部、工商总局、质监总局等一起参与。同时,召开新闻发布会,加强宣传造势。这些不加细说。
打假专项行动的文件一级一级下发,很快发到了清江市,市委书记杨松看了文件,眉头拧得很紧,一方面是因为该行动竟然是国家级的,级别太高了,不重视不行;另一方面,清江市清安县的大名赫然出现在文件上,接下来势必要好好配合,责任大,压力大,头更大。杨松同志对此行专项行动无比重视,亲自带上分管副市长、秘书长以及烟草、公安、工商、质监等部门的负责人,飞速赶往清安县。
郑立明接到市领导要来本县指导工作的通知后,自然高度重视,率领领导班子成员在县委县政府大门迎接。以他的风格,能在大门口迎接就算很给面子了,他才不愿到更远的高速公路口摆大阵势迎接。
等了一阵子,市领导的车队到来,杨松下了车,跟主要人员握了握手,脸上写着焦躁,没心情跟所有人都握手,而是对郑立明说:“赶紧到会议室吧。”
郑立明回道:“行。”于是吩咐下属到会议室。
县委办的同事已经把会务工作准备好了,摆好了座位牌、茶杯,开好了空调和灯,室内凉凉的,亮亮的。大家进入会议室后,按位置一一就坐。
杨松开门见山,直接切入主题,说道:“同志们,这次国家烟草局牵头的打假行动,是我市有史以来级别最高的烟草打假行动,也是一次非常重要的政治任务,希望大家要高度重视。这次行动对我们清安县而言,既是挑战,也是机遇,所谓挑战,这是一次考验我们干部的大考,能不能达到预定目标、赢得上级的肯定,就要看大家的智慧和努力;所谓机遇,上级重视,势必会增援打假力量、提供更多打假策略,这对我们是一大帮忙,做得好的话,可以趁势把假烟永远压下去,让群众彻底死心,转而走合法的经济发展之路。这下打假,烟草总局等单位是下了决心、下了猛药的,打假领导小组已经向省武警总队打了招呼,省武警总队和市武警支队以及市公安局防暴大队将会派出干警全力配合,可以说完完全全是动真格的。接下来,由王副市长传达国家和省、市有关部门的文件精神。”
于是,王副市长把国家烟草局等部门下发的文件以及省、市文件宣读了一遍,并做了具体部署安排。
大家听着这些部署,几乎是屏住气息,深感行动的重要性以及责任的重大。郑立明在会上也做了发言,表态一定会积极协调有关执法部门,配合上级行动,重拳出击,深入打假第一线,有效地遏制制假的猖獗势头。
黄祥华也参加了这个会议。知道要开展行动后,他不由地想到了刘石德,一方面想,类似刘石德这样的人这下麻烦了;另一方面想,应该及时把这消息告诉给刘石德。在县委大楼里,他没敢跟刘石德打电话,一直到下班回家后,才打了起来。
“石德兄啊,在哪里?”
“黄县长好,我在家里。有何指示?”
“方不方便说话?”
“方便。黄县长说吧。”
“跟你说,接下来又要开展打假行动了,这次是国家烟草局牵头的,省市都配合,还要派武警下来。这次不同往日,你一定要注意,我说最近不要生产了,否则出了事我可保不了你。”
刘石德如被雷轰一般震惊道:“啊!怎么会这样?那兄弟们不是惨了?”
“哎呦,我说石德兄啊,你就不要那么关心别人了,先考虑自己吧。我说,这阶段你和你儿子他们一定要低调,如果本县不好待,就到别的省市避避。”
“是,黄县长说的对,非常感谢你提供这个消息!黄县长,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永世不忘,我们一定好好报答你。”
“这些话就不说了,对了,接下来不要来找我,也不要打电话。否则弄不好我的乌纱帽也保不了,你自个保重就是。”黄祥华郑重提醒道,到了危急关头,他也怕被牵连,怕官职不保,索性把话说得狠点。
刘石德挺听话的,应道:“行。谢谢您!”
挂完电话后,刘石德虽然知道黄祥华要自保,但他给予理解,且对他抱有感激之情,在这个时候还记得及时通知,说明之前的投入值得。接着,他赶紧打电话给儿子们,先打给大儿子刘学明,告知最近停工。刘学明一听,就懵了,一万个不理解,回道:“哎呀爸,你是不是胆子变小了?怎么能停工?买主天天催货呢,生产不出来的话,怎么赚钱?万一客户生气了找别的人供货,那不就惨了?”
刘石德训道:“等我把话说完好不好?这次情况不同,是国家烟草局下来打的,还要派武警下来,都是有枪的,小心被嘣了。至于供货,你跟客户说明说明情况。”
刘学明一听,不会吧?这么厉害!立即软了下来:“原来这样,那好吧。”
刘石德又嘱咐道:“你遇到老乡,也跟他们提醒下。”“嗯。”
随后,刘石德又打电话给其他人,包括吕晓明、张艳、胡来风等人。胡来风深感无奈的同时,也非常气愤,发泄道:“这三天两头打假,还让不让人活?妈的,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刘石德十分无语,说道:“你小子就别逞能了,我算告知了,你听不听我可没办法。我说,最好还是老实点,别惹事。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时风平浪静。”胡来风说:“会长,我知道你是为我们好,我只是心里有气,他奶奶的,都是那个新来的县委书记惹的祸,他没来什么事都没有,他一来,恶心事一个接着一个发生,真恨不得剁了他。”刘石德哭笑不得,说道:“你有本事剁了他?别说风凉话了,好好把机器和货藏起来,保重吧。”
在树木葱茏、空气清新的深山里,刘强等人正在瓦房的一个房间生产假烟,董云莲等人在另外一个房间包烟。这时,刘学明开着越野车来到房子前的小平地,急匆匆地闯进屋,做着手势吆喝道:“大家听一下,把机器关了,把东西收拾收拾,赶紧收工。”
“为什么啊?”大家异口同声问,十分不解。
“上头派武警部队来查。”刘学明说。
“啊!”大家听到什么部队,吓了大跳,甚至惶恐起来,“是不是来山里了?”
“那倒没有。是接到上头通知,这两天应该会来。所以大家准备下。”
刘强说:“学明哥,那要过几天才能继续做啊?”
“看情况。这次查得比较严。把机器先卸了,搬到山洞里去。”
“啊!那不是很麻烦?”
“麻烦也没办法,总不能被没收。”
“那好吧。”
于是,大家按照老板的吩咐干起活来,把机器拆卸下来,把货整理了整理,一起搬到位于不远处的山洞。这个山洞是前阶段刚挖的,面积有五六十平米,洞内还拉了电线、装了电灯,虽然空气不怎么样,但挺凉快的,也适合储藏东西。大家忙活着把东西放进去后,现在正值夏天,烈日当空照,室外热浪滚滚,男生们个个光着膀子,干得大汗淋漓,全身光油油的,女士们也帮忙搬搬小物品,同样冒着大汗,衣服紧紧跟身体贴在一起。忙活一个多小时候,终于搬完了,再把大门关上,铺上草皮和树枝,完全看不出这个地方还有个洞。
干完后,大家只好回家玩了。
只到第二天,打假队就来到村里了,让人好奇而生怕的莫过于大批的武警进驻村子。刘家村有一支十几人的武警队伍,董家村也有,在村里的小学操场扎营。刘强和董云莲看到他们个个威武无比,头戴钢盔,身着迷彩服,一脸严肃,手握的钢枪闪耀着寒光。刘强胆子比较大,敢于到小学围观,甚至好生羡慕那钢枪,心想如果自己能握一握,瞄一瞄,那该多风光。而董云莲胆小,看着那枪,生怕走火了打到自己,心生阵阵寒意,还是离远点好。
村民们原本以为武警们待那么三五天、做做样子就会离开,但村民想错了,一个星期后,武警没走,十天后,仍然没走,半个月后依旧没走,眼看都一个月了,仍然在村里扎住着。武警战士们也不是做做样子,他们还经常到村里巡查,甚至也到山里巡查,不时有一些隐蔽工作做得不到位的窝点被查抄,机器、假烟等物被拉走,也有些人被带走。看着这种丝毫没有宽松的迹象,做烟人员急得团团转,一方面生怕自己的工场被查抄,另一方面客户经常催货,但现在天天歇着不开工,这生意怎么继续?
村民们起初一阶段可以玩一玩,到处逛逛,那倒逍遥自在,但时间一长,又无活可干,无钱可赚,愈发苦闷烦躁或者无聊透顶。如果有种田什么,那倒可以种种田过日子,但可悲的是,他们过惯了比较轻松且能赚大钱的做烟日子,已经没有动力去种田了,觉得种田又累又脏又没赚几个钱,不愿投入。大家又没兴趣读书看报,虽然会看电视,但看得多了,又觉得没什么节目可看。
在这个时候,难得有一个节目很能吸引不少人,那就是麻将。政府虽然打假假烟,但并不打击麻将,而且几乎全国都如此,麻将馆到处开。几个人凑在一起,摸起麻将,一打就是一天,很容易打发时间,而且,每个人都想通过麻将赢些钱,弥补家用。
有一次,胡来风和董向雄几个人在镇上一个茶艺居相聚。这地方虽然名为茶艺居,但主营业务并非喝茶,而是靠打麻将“抽水”(收一部分钱),顺便卖卖茶水和香烟饮料。而打麻将也并非玩玩而已,其实是一种赌博的方式,像胡来风这类的人,赌的钱还不小,一天输赢几万元算平常事。
这个晚上,董向雄输了不少钱,打着打着,突然发现身上带的四万元全部输光了,口袋空空如也,连本盘输的两千元也没法支付,但又不忍心就这样退出,很想再玩一玩,把输的钱赚回来。今晚,他输的钱基本都是被胡来风赢了,忽的,他想到胡来风欠他五万元假烟货款呢,于是,董向雄笑笑说:“不好意思,我今天带的钱不够,没现钱了,晚上能不能先记着?明儿就给大家。”
胡来风不爽地瞟他一眼,带着嘲笑的口气说:“记账有什么意思?没现钱还玩什么玩?”
董向雄一听就来了气,说:“来风,你是不是瞧我没钱?钱我有的是,只是没带够嘛。对了,来风,你还欠我五万元货款呢,你先拿给我吧,我正缺钱用。”
胡来风拍了下桌子,愤怒道:“赌钱就赌钱,干吗提什么货款?你这人真是的。”
董向雄不甘示弱,拍案而起道:“货款不是钱吗?你拖欠我都一年了,老催你都不还,现在也该还我了。”
胡来风站了起来,双眼瞪得圆圆的,怒气冲冲道:“你那批货质量差得要命,让我丢了个客户,还敢向我要钱!我就不给怎么样?”
“你!”董向雄差点吐血,实在太生气了,突然伸出手抓起胡来风的衣襟,摆出一副要揍他的样子。而胡来风以为董向雄要打他,便来了个先下手为强,挥出一拳打到董向雄脸上。董向雄疼得半死,所有火气都冒了出来,挥出大手使上全身的劲朝胡来风击去。
于是两个人扭打起来。
现场的人万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打起来,赶紧上前劝架,拉拽着要把两人分开。可是,两人火气正汹涌喷发,打得正酣,都想把对方打得死死的,都不想因此罢手。现场乱成一团,桌子歪了,椅子倒了,茶杯摔破了。同时劝架的人越来越多,经过生拉硬拽才终于把两人分开。即便这样,两人还不断地以最恶毒的语言互骂着。有人把胡来风一直拉到楼下,两人彼此看不到对方,骂架才终于平息。
胡来风回到家里后,依旧愤愤不平,他本来就是个胆大包天、只有自己欺负别人、不能让别人欺负的人,今晚却被董向雄揍了几拳,搞得脸上一块青一块紫的,还破皮流出血来,实在是太气人了,这口气实在难消。胡来风还想,不但决不给董向雄五万元货款,而且要好好教训教训他,让他看看俺不是好惹的。那么,要怎么教训他呢?想了想后,一个馊主意在脑子跳出,现在政府不是在严厉打假吗?那就来个“借刀杀人”,向打假队举报董向雄,让他吃吃苦头。
胡来风又细细地想了想该怎么举报,既要能够成功举报,又不能让人查出是他举报的,做到万无一失。想了许久,才有了个主意。于是,他撕了张日历,在背面写上一句话:“黄坑山小瓦房后面有个假烟山洞,洞主董向雄”,看了几遍觉得没问题后,小心翼翼地放进口袋,又牵起儿子平时用的自行车出门了,趁着夜色,骑着自行车来到小学围墙外,往里看了看,能看到武警帐篷内的灯仍亮着,门口处有一人在站岗。胡来风捡了个石子,又拿出写好字的日历,将石子包起来,然后扔到站岗的哨兵处。
“谁?”哨兵警觉地问道。
而胡来风发力地骑着车快速消失在夜幕中。
帐篷内的士兵听到外面有动静,纷纷跑出来,拿着超级亮的手电筒到处照了照,并很快找到刚才那个包着石子的日历,一看内容,立即明白了。他们赶紧向上级报告,打假队高度重视,立即进行研究部署。最后决定,当夜就行动,队伍去了黄坑山的瓦房后面查实,果真发现了一个山洞,进入山洞后发现了大量的假烟和相关机器。
查到举报属实、证据在手后,另一路人马行动,前往董家村董向雄的家。此时已经是凌晨四点,村子静悄悄的,董向雄一家人也已入睡。
警察们破门而入,将正在熟睡的董向雄抓个正着。董向雄看到这么多警察进来,吓得半死,本想逃跑,但为时已晚,已被警察按倒在地,很快被铐上手铐。
“你们抓我干吗?”董向雄确实不知道为何被抓,心想不会是晚上打麻将打架的事吧?如果是这事,那不算大罪。
“我们有逮捕证。”一个警察亮出了逮捕证,然后二话不说,便命令带走。
而董向雄的妻子和孩子又惊又怕,哇哇大叫,嚷着:“你们干吗抓人?放开他。”但这些一点作用都没有。
警察把董向雄押进警车,开走了。董向雄的妻子大声叫喊着,把邻居吵醒,他们纷纷出来观看。她也打电话给相关亲戚,请求帮忙。很快,董向阳一家人也知道了此事。
在镇派出所里,打假队对董向雄进行审讯。
“姓名?”
“董向雄。”
“籍贯。”
“董家村。警官同志,你们为什么抓我?我没罪啊!”董向雄一脸无辜地问。
“冷静点。老实交代,黄坑山小屋后面的窝点是不是你的?”
一听到这句话,董向雄身子一下子软了下来,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工场会被查到,所以的气势烟消云散,怎么工场会被查到?自己隐蔽工作做得还可以的啊!奇怪了?难道有人举报?
“老实交代。”警察重申道。
“警官同志,我根本不知道这事,那不是我的,肯定是有人诬陷我。我是良民,你们放了我吧。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对了,警官同志,我姐夫还是县……县委书记。”董向雄说道,想以此获得警察的宽大处理,甚至马上放人。
警官愣了愣,面面相觑,问:“什么?你说你姐夫是?”
“县委书记郑立明。”
显然,警官们有些为难,突然变了个态度,换了个平和的口气说:“是有人举报,我们也是在核实,如果真的不是你的,那我们会还你清白,不会对你怎么样,只希望你配合我们。”
“这……”董向雄想,如果还要调查,那就麻烦了,因为自己身不正影子斜,那个窝点的主人就是他自己。可一时间他又没有好办法,只希望家人努力活动,找郑立明的关系,然后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把他给放了。
之后,董向雄被关进了拘留所。而警察们则开始调查工作,一方面清点窝点假烟数量,另一方面核实窝点主人是否是董向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