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友们躺在阳台上,忽然讨论起一个话题:“明天会是怎样?”
“希望明天我能找到老婆。”大叔说。
“希望明天家人能接受我的取向。”眼镜说。
“希望明天我的画会大受欢迎。”画家说。
“希望明天晴,我想去看电影。”我说。
大家异口同声骂我胸无大志。
【芝麻开盒】
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和春菜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奇怪。
比她有了男朋友还奇怪,比我的分身跟她告白了还奇怪。
以前一见她,我必然要说:“你不就是阿春?”而她也会惊喜不已:“诶,难道你是阿福?!”“春!”“福!”“自从屠宰场的车子把你接走,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你……““当你被主人揪着耳朵拖进厨房,我何尝不是那么想呢?”……
现在就有点尴尬。
陈世美被制服后该回哪儿就回哪儿去了,神棍道具能让他逃得了一时,但不可能完全抹去他的黑历史。衷心希望他以后不要再来我们剧组刷存在了。小猫和他的病娇女友如何了我就不太清楚,鱼酱总是很高兴的吧,小猫固然不爽,但反正也放不下她,与春菜之间的关系也早已岌岌可危……
但,那和春菜为了我而主动提出分手,还是不一样的。
如果春菜早有决心要跟小猫掰,那救我只是个顺水人情,一举两得。但她分明还是对小猫有不舍。小猫也一样吧。在这种情况下,春菜选择了救我而放弃他,就实在有些暧昧了。
何况小猫一直不相信我们只是单纯的“闺蜜”,就像学校里大部分人都不相信一样。
……也许我们自己,都没法那样说服自己。
这就是现在和春菜见面时会尴尬的原因。既不能装作啥事都没发生一样地谈笑“早!今天你也很胖胖哟”,也不能神经大条地问“你现在好吗?快乐吗?过瘾吗?没有什么不同吗?”偶尔瞥见春菜的泪沟深了几分,我都会良心抽痛,脑补她以泪洗面彻夜难眠,泪沟可不是乳沟那种越深越好的存在啊!
不知何时我们才能恢复自然的交往。
对此,415也是关切异常,纷纷建议说事到如今我也只能负起责任跟春菜一起了,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烦得我骂道:“嬷嬷你真是个八婆!”
嬷嬷非常委屈:“我干嘛了就被你这样骂啊?”
我:“也没啥,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你们,只好随便挑一个来骂。”
“……靠。”
必须承认,春菜对我的重视让我非常高兴,大学还有半年,这会成为一个改变我们关系的契机吗?若是,改变应该从什么时候开始呢?春菜已经经历了两次失败的恋爱,我的优势又在哪儿呢?
不知不觉,自信与自卑又开始拔河。真讨厌自己的这种性格。
不过幸好,一件事一旦过分无解,我就会情不自禁转移注意力,不让自己没完没了地纠结在烦心事上。未来我写文遇到瓶颈时也这样,与其关在小黑屋里硬写,不如暂时抛开稿子玩儿去,然后就会奇迹般……忘了写稿这事!(编辑:……)我是说,这种逃避常常会带来新的转机。
而今,我就不知不觉把思绪集中在了那口箱子上。
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都拜这口箱子所赐。箱子里还有一些用途不明的玩意儿,但最引人在意的,果然还是那个密码盒子。
那十位数的密码到底是什么鬼?
先前“一家三车事件”里遇见的学长说,上一代415每人贡献一个数字构成了这个密码,并强调这密码就像是专为他们宿舍而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既然是昔日在415呆过的人,我很难相信他们会做出什么高智商的操作,也许答案比想象的更简单。只是我们从没一门心思去想,所以才迟迟没有解答。但这会儿我受到“逃避”的动力驱使,再一次认真思索了起来。
——也许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如果是我们十个来设定密码,每个人会出什么数字?
按照各自的床铺号就太肤浅了。按照每个人偏爱的幸运数字啥的,又太不着边际,应该有更具代表性的数字。
比如我,大概会选择“2”这个数字。我的笔名就带有“二”的意思,生活中,大家也都亲切地称我为二逼。
锅炉会选择什么数字呢?想了又想都没有答案。金氏呢,这家伙胖得爆表,也许比较适合9这个数字?反正不可能是0啦,嬷嬷才像个0呢,然后排长是1,喔,我不是说排长有多攻啦,是这货骨瘦如柴又是光棍,跟1长得最像……
不行,怎么想都觉得很牵强。
喔喔,如果单纯把名字和数字挂钩就简单了,比如一灿是1,八达是8……
……等等,这个思路不是没可能啊!
之前我得知了,皮衣学长叫周发发,他提供的数字是“4”——4,用音符来念不就是“发”?这只是个巧合吗?
脑子猛然又跳到一个更早一点的记忆。“流水有情事件”里认识的雨晴学姐曾经说,415以前有个叫人“王八蛋”,王八蛋,含有的数字不就是“8”?
我越想越难以按捺,对八达说:“那个谁的电话号码给我一下。”
“叫外卖的电话对吧?”八达说,“我要牛肉面。”
“你只配吃屎。我要的是那个教授的电话,就你之前做广告那阵子认识的‘叫兽’!”
记得叫兽曾经说过,他有个很欣赏的学生曾经也住415,如果那人的真名或绰号也带有数字成分,我的揣测就有了更多的支撑。
八达本来是懒得再联络叫兽的,听说那密码盒搞不好可以打开,里面搞不好有很多钱,就立刻屁颠屁颠去打电话了。
“那个学生叫陈望。”不久八达回馈,“因为聪明,经常考第一,人称‘南波望’。”
我一拍掌:No.1!又一个数字!
之前岩班长曾经帮我们找来前任415的名单,所以他们的名字我是有的。我立刻对照起来。
以床位号为顺序,以每个人的真名或者绰号所蕴含的数字为他们所提供的密码,然后依序排成十个。
我也看到了一号床的人——如果他跟我用的是同一张桌子,那么我曾经在抽屉下摸到的数字很可能是他刻的。那个数字是“9”,而一号铺的学长叫“时久荒”!。
这也许是我们最接近真相的一次了。
我先按照每个人的名字体现出的数字感做了一些选择,再打电话给认识上代415的人,了解他们各自的绰号。使我越发振奋的是,每个人都有清晰的数字开始浮出水面。
——有个外号叫“**”,我就猜他的数字是“5”。话说这是什么鬼外号。
——有个外号叫“人妻”,那肯定就是“7”了。这宿舍的外号品味真的不要紧吗?!
——有个人名字叫林蛋,嗯,必须是“0”。品位问题已经不局限在外号了啊!连原名都放飞了啊!
其他人也都聚集在了我后面,兴奋地看着我在一张白纸上排列出了十个数字来。每个人都不禁呼吸急促,仿佛一群即将撬锁成功的入室抢劫犯。
最后我们得出的密码是:9172157084。
八达已经殷勤地捧来了盒子。我飞快地在那个密码锁上输入了数字。
“咔哒”的声音响起来时,我们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欢呼。那一刻,我把春菜小猫都抛在了脑后,谜团豁朗的感觉太棒了!作为头号功臣,我当仁不让地抓住已经松开一道缝隙的盒盖,向上掀起……
【十年之后】
我醒来时,第一感觉是有什么好刺眼,要么是谁在装逼,要么是我们又没关灯就睡了。415的优良传统就是一旦所有人都上床了,那就谁都不可能下去关灯。我们凭实力上的床,为毛还要下去!于是我们常常会在灯光大作的环境里睡着。半夜被晃醒也坚持蒙头装死。除非是刚好要下床尿尿,那就顺便关一下。但心里通常会有谜之不平衡,非得闹出点儿什么动静吵醒其他人……
现在我就想继续睡,谁爱关灯谁关去。
但是片刻后,我掀开被子坐起来。
这不是415,这是个陌生的房间!家具简洁,布置温馨,窗台上摆着多肉植物,墙壁上贴着复古海报,打扫得很干净。
之前发生过什么来着?想起来了,我们打开了那个密码盒。盒子里仿佛装着一轮太阳,开盖的瞬间,有光芒从地平线蔓延,瞬间吞没了我们全部……
然后?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桌上有面镜子,我照了照,映出的的确是我的脸。头发短了,胡子多了,皮肤黑了,整体貌似成熟了一点。这是怎么回事?
镜子旁边有个蓝色的手环,很像是一度流行的计步手环,但不会比一块OK绷更厚。轻薄简洁中有种高科技的逼格,上面有几颗按钮。我肯定是第一次见到这玩意儿,但把玩了片刻就无师自通地理解了怎么用。
我戴上手环,按下一个按钮,立刻有一束光芒在掌心投射出一个界面,大小完全跟我们惯用的手机尺寸无异,我按动别的按钮,界面持续放大,从手机变成了笔记本,但它完全是个虚拟投影,感觉不到任何重量,可是当我的手指点到屏幕上时,却又传来真实的触感。这不就是许多科幻片中都能看到的那种技术吗?!
后台有几个程序正在运行,其中一个叫“身临其境”,我随手调出,运行速度极流畅,我眼前一花,置身的地方变成了一块悬空漂浮的大石头!不远处有座飞空岛屿,刺眼的阳光与鲜亮的蓝天几乎要闪瞎我的狗眼,耳畔的风声与飞舞的乱发提醒着我此刻的真实,那种往前迈一步就会一边喷尿一边坠落的真实……
突然,这一切消失了。我又回到了房间里,身心发毛的恐惧还没散去,虚拟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经检测,您的生理承受指标低于安全值,为了您的健康着想,系统已为您自动登出。”
我的心狂跳了几秒钟,渐渐平静下来了。又一些记忆涌进了脑海:“身临其境”这个APP是通过裸眼VR技术让人进入虚拟空间旅游,目的地可选择世界上任一真实地点,也可以是圆明园、庞贝古城等历史遗迹的原貌,还可以是一些纯粹脑洞大开的场景——比如我刚才体验的“天空之城”。
醒来到现在也就几分钟,但我已经对现状有一点概念了。
为了增强说服力,我拉开了窗帘,眼界大开!无数张牙舞爪的飞车正在凌空疾驰,一座座鬼斧神工的巨厦拔地而起,浑身金属光泽的机器人遍地横行——以上这些,统统木有。
我仍在福州,这城市大体还是我熟悉的面貌。虽然的确是多了一些新的高楼和立交桥,但也没有尖端到让人一看就觉得自己“身在未来”。
我胡乱穿好衣裤,走出房间,迎面是个小客厅,我想起自己是租住在这里的。接下来我开始对地点有了概念,下楼怎么走可以出小区,附近有哪些店,这里隶属什么区什么路……全都了然于胸。这感觉非常奇妙,就像是一个失忆患者,不断被熟悉的场景激活沉睡的记忆。
头顶飞过一个人,背上的背包发出噗噗噗的声响,使我一时错觉丫在喷屁飞行,然后想起这是最近流行的飞天背包。
路上往来车辆大多画风整齐,包括速度、间距都很统一,且无人驾驶——哦哦想起来了,这些是电脑控制的共享汽车,扫码可上,输入目的地就会用最安全稳定的方式把你送达。
满街的人都佩戴着手环,娴熟操作着虚拟屏幕。昔日的实体智能机已经是大哥大一样Low的古董了。
长椅上有人对着空气滔滔不绝,旁人见怪不怪。因为那人戴着VR隐形眼镜,此刻面前有一个仅他可见的形象。那也许是男的,也许是女的,也许是可以站着尿尿的女的。
巨大的电子广告牌上,宣传着一款新出炉的人工智能……
这里是未来。
不是非常未来的那种未来,而是十年后的“近未来”。想不到只是十年,社会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改变。虽然没有烂操变一灿那么翻天覆地吧,至少烂操已经变成金氏了呢。
十年什么概念?大三上学期的我们,差不多是二十岁左右,十年后就是三十岁。三十岁啊!真是一个难以想象的年龄。当我们还是正太时,被问对三十岁的人有什么感想,我们都会含着手指问:“他们出生时,新中国成立了吗?”“日本鬼子被赶走了吗?”“家里有电吗?可以把蜡烛省下来玩滴蜡吗?”……就是如此天真呢。我们想象自己的三十岁,也总是笼统而抽象。无非觉得,啊肯定已经结婚生小孩啦,反正每天要上班啦,会开车会修东西会干很多事啦,等等。而不会具体思考那时自己发福没?发际线君还好吗?手头欠着多少贷款?老婆跟人跑了吗?跑得快吗?姿势标准吗?……
站在一个年龄,想象另外一个年龄,总有着隔岸观火的肤浅。
而现在我三十了。样子上还是可以伪装一下二十几。要说最大的区别,应该是穿的衣服比以前好了。以前我们都在路边买那种十块一件的T恤,一穿就是一夏天,还有那种松得仿佛随时会露出三角的肥裤子。而现在只是简单穿穿衬衫牛仔,不知为何就更显成熟好看。所以说一个人的年轻许多时候是体现在丑和土方面的……
正思绪万千,手环传来微颤,一个泡泡对话框浮现空气中,喔喔,是十年后版本的微信群呢。嬷嬷在里面叫:“你们谁在啊?!”
得,光顾着感受日新月异,竟忘了更重要的事。当时415全体都被密码盒里的光辐射了吧?那是不是全都到这儿来啦?
看来是的。因为很快群就炸了,大家纷纷刷屏:“我在!”“我也在!”“还有我!”“这是什么地方啊?”“十年后!”……
七嘴八舌的刷屏后,还是一灿做出了掷地有声的指示:“统统闭嘴,见面再说!”
大家安静下来,异口同声:“我靠,你的发音怎么这么标准!”
【最熟悉的陌生人】
这个时代还没出现瞬移科技,不过据说已经有科学家在开发了,用仪器把人分解成原子传送到另一个地方再组装起来——可惜我们暂时无缘感受。要见面还是必须借助交通工具。
碰头地点是手环里的智能管家定的。十年来城市不断整容,涂脂抹粉,很多路已不好找。但AI太方便,我们报上各自的位置,它立刻选定了对每个人来说都能轻易抵达而且性价比超高的一家餐厅,并同时为大家安排了车。那些自动汽车以不疾不徐的速度循着完全不堵的道路将我们送到了那餐厅,下车付款时拿手指在一个采集器上按一下就行。现在已经是单凭DNA就能买单的方便时代了。
随着大家陆续抵达,我得以提前领略了415十年后的风采。
首先是锅炉。丫的穿着品位比以前好一点了,不再是永恒的粗布衬衫和粗布裤子,米色上衣和西装裤的搭配居然还有那么一点儿时尚。好在他还是一咧嘴就露出那片鲜红的牙龈,看了安心,用了放心。
“话说你没戴眼镜诶。”我说。
“嗯,这年头癌症和艾滋都能治了,何况近视。”
“这么说你可以放心地去得艾滋啦。”
然后是金氏。唉!金氏他……想不到他竟做出这种事!他不再是我们最熟悉喜爱的金氏了!他瘦了!赘肉去无踪,骨架更出众。也就是脸还有那么点儿圆,圆得很敷衍,很没有诚意!
“那只是因为现在的整形技术很发达,抽脂更是一毛风险都没有。”金氏扭动着小蛮腰解释,“应该很快又会吃胖呢,只好到时候再去抽啦。”
“你太谦虚了。不过这也证明了,你的丑跟肥胖无关。”我给予肯定。
既然整容那么发达,烂操肯定已经变成美男子了吧?然而丫的狼牙棒脸却还是熟悉的味道。痘田则呈现欠收状态,狼牙棒上的刺因此都没了,所以严格说,他现在只配叫**。至于痘痘去了哪儿,据说是年纪到了,说没就没了。
“而且你们知道吗,”烂操一边冲服务生抛媚眼一边说,“潮流在变。花美男不吃香了,我这种帅哥才会越来越受认可呢!”
“这样啊,服务生,麻烦上一盘牛粪,一会儿我们要给帅哥敷脸。”我说。
八达的登场可以说是让人眼前一亮的。主要因为他……是光头。复苏的记忆告诉我,丫校园生涯谢幕的同时,头发也开始谢幕。虽然现在已经有了高效生发剂,可买它需要钱啊,而秃顶却能省下不少洗发露和水钱,八达为此痛心疾首,后悔没有秃在起跑线上,否则能省多少哇。不过即使秃了,丫也还是很像张震呢。只是这个时代的小孩都不太知道张震了,需要人提醒:就是在你爱豆新片里演阿公的那个阿公呀。
“话说你现在还穷吗?”我问。
“不穷!我家差不多三百平!”八达说。
金氏凑过来说:“他现在住的地方只有茅坑大。是每天用‘身临其境’APP把自己投影去的豪宅。对了,他还是单身。”
……八达真是出走多年,归来仍是少年的典范。
该说嬷嬷了。其实我特期待丫能在这个新时代重拾自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女人,可惜没有。嬷嬷现在是个小胖子,肉嘟嘟的十分喜感,丫在康师傅当个小头目,爱岗敬业的后果是经常以泡面为食,整个人也就跟面一样涨开了。当然这家伙胖了后更萌了。
“我和许多读者都只关心一件事,”我问,“你跟武则天还在一起不?”
“这不废话吗?”嬷嬷快乐地说。
这人可说是迄今为止画风最正常的了,太气人了,所以我们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在沙发上凌辱了一番。
接着是排长。其实,我本不指望能看到排长的,十年生死两茫茫,排长当年就已经一只脚踏在棺材里了,现在坟头的草应该也长成草原了吧……但我们还是看到他了!奇迹啊!科技太伟大了!这个时代的人平均寿命一定都是五百岁吧!
排长一边殴打我一边说:“妈的都过十年了你的嘴还是那么贱!”
好吧,苟活至今的排长现在身材很好。佝偻干瘪已成往事,稀疏的头发植过,乌黑茂密,人胖了后皮肤也被撑饱了,皱纹消失不少。总之丫变年轻了!以至于我们不得不讨论:“这是老排的孙子吧?”“别那么损了,要我看啊,是曾孙子……”
大卫不再白皙,皮肤黝黑,因为缺乏运动而挺起了肚腩,脸也从四方变成了椭圆,一代著名雕像,不幸沦为套娃。他说:“原来我毕业后去了日本。这几天刚好回国探亲,否则还见不到你们呢。”
“哇去日本了!这么说以后我们看动作片能看到你咯?”
“我在日本有正经工作!”
“知道啦知道啦。所以给我们发种子呗?”
终于,万众瞩目的一灿出场了,啊,这人真是岁月的良心,丫颜值不改,满身名牌,倾国倾城。这些年他自己开公司做手机生意,搞得家大业大。但忙于事业的同时不忘健身,堪称土豪界的清流。这餐厅的一个机器人女服务生看到他都激动得天线冒烟。
“这个时代可真是不简单呀。”一灿拿出一支雪茄来抽,“哦,你们好奇我的普通话对吧?都是靠这个啦。”他指指脖子上的一条项链,“这是一款最新的翻译机,选好语种就能根据声带的震动同步翻译。特好用。”
……所以这人的口音还真是只有高科技才能拯救啊!这样的一灿好无趣!再也没有值得我们爱的地方了!
最后就是老蜗了。应该说,他的形象才是最令我们意外的。在所有人或多或少都呈现出“进步”的时候,丫却神情憔悴,死气沉沉,看着跟刚被放出来似的。
“这个时代的游戏肯定超好玩,你是不是又熬夜开黑了?”我问。
“屁啊!”老蜗哀嚎,“我混得很差好吗!没有工作,几年前老婆跟人跑了,赌钱输了被人打,落下一身病根,家人跟我断绝关系,现在住一个月一百多的破房子……”
我们听着老蜗的苦难史,满头大汗。虽然莫名被丢到未来,但对我们来说,新鲜远多过恐慌,毕竟这世界太有趣了啊,不断涌现的记忆也帮助我们建立起中年的三观。所以刚才见到大家,心情真宛如奔赴一场十年后的同学会。直到老蜗携一身低气压出现,轻松的气氛才被打破,太沉重了!
“啊,该死。我在烦个毛,我才二十!”老蜗抓抓鸡窝一样的乱发,“你们懂的吧?忽然会想起很多事,分分钟把自己当三十岁。”
我忙说:“大家要警惕,别被三十岁的自己给取代了啊。那可就相当于有整整十年被偷走了!”
“如果能清楚地回忆起过去十年发生过啥,倒也不能说什么被偷走了。”一灿吐了口烟。
“你好像很进入状况嘛。”老蜗说。
“不用再浪费十年去奋斗,直接享受现在的成果,没啥不好啊。”人生赢家一灿笑着抖擞了一下西装。
“你现在的老婆是阿玲吧?”烂操看不惯一灿的得瑟,“再有钱,跟那种女人结婚有毛乐趣?”
“那你傻了,有钱什么女人得不到?”排长路见不平拔舌相助,然后跟一灿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就那种特别丑陋的油腻猥琐自大的中年人的笑容!排长就算了,难以置信一灿会这么笑!
“……啊不好。”排长跟忽然反应过来似的揉了揉脸,“在这个年龄状态下呆久了,一不小心就忘了自己是穿越来的。”
“对对。”一灿忙也吐出雪茄反省,“现在这个我在商场经历了很多,整个人都变了,不好意思啊。”
“所以,果然是那个盒子让我们穿越的吧?”锅炉问。
“嗯,看起来是这样,而且还是魂穿。”我说。415虽然遇到过各种怪事,但是穿越经历最丰富的还是我,但我都是被魔女巴蕾舞带着穿的,再有就是吃了后悔药后,那都跟现在的情况不太一样。
“所以,我们怎么回去?”金氏问。
“……还是只能靠那个盒子吧?”我说,“我想不起它在哪里,你们知道吗?”
大家纷纷回忆,纷纷摇头。
“会不会,又回到当初被挖出来的地方去了?”宝箱的发现者大卫提出。
“那样的话就完了。”八达说,“记得么,我们那所学校——”
我们的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大学的相关记忆,然后心此起彼伏地下沉。我启动手环里的一个地图程序,将母校的现状投影在这个包厢里。
我们的学校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屹立在那片土地上的,是一座养老院。凝视那清晰而真实的影像,找不到一丝往日的痕迹,更何况是那口箱子的下落。
一筹莫展良久,一灿按下餐桌上的一个钮,招呼服务生上菜。
“都这样了,先吃饱再说,别浪费我们现在的身份。”他耸耸肩,“这里的菜,大学狗可吃不起啊。”
说这话的一灿,多少代入了一些三十岁的人设吧。我们互相看看,果断赞成,既来之则安之一向是415没心没肺的宗旨。
这家的菜真的很好,比我们任何一次聚餐吃得都好,以至于再怎么隐隐不安,身体还是很老实地沉浸在了喜悦中。
这就是成长的福利吧?
【十体】
酒足饭饱,离开餐厅。
这真是有史以来最奢靡的一顿舍撮了。大家都是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有人剔牙,有人拍肚腩,有人耷拉着裤腰带……真是一群不顾形象的中年人啊!
我走在最后,看着八达的脑瓜反射着路灯的光辉,看老蜗因为吃了这顿没下顿而把自己撑到极限,看锅炉工对电话那头的媳妇嗫嚅着这就回去了……心情复杂。原来再过十年,我们就是这种鸟样啊。明明几小时前我们还是大学生。真是恍若隔世。
过去十年的记忆越是清晰,越让我觉得那些天马行空的宿舍生活仿佛……编出来的一样。
“哎,”我忽然开口,“你们说这个年纪的我们,还会碰到那些奇奇怪怪的事吗?”
大家面面相觑。我们都一样,没法靠硬想去记起一些事,得有些什么因素作为触发才行。因此大家集体懵逼。片刻排长说:“我想应该没了吧。”
“为什么?”
“幻想是年轻人的专利啊。”排长叼着牙签,“中年人只关心现实。光是养家糊口都忙不过来啦。”
以前我们成天吐槽排长多老多老,可现在他年轻了不少,一开口却苍老得史无前例。
“没事就先散了吧。”烂操说,“我还有个客户要去应酬呢——现在的我也是自己创业,业务都得自己跑。超麻烦!”
大家都没意见。这又让我感到一阵心慌。过去的冒险里,我们唯一的共识是大家只要在一起,就能战胜一切困难。但这会儿,比起想办法回去“昨天”,我们居然本能地想先应付“今天”。于是工作、家庭这些就成了不可忽视的绊脚石。就连我也不禁要担心,我那些还没交的稿子。
嗯,我现在是个自由作家。认识到这点的同时,也就想起了这十年的奋斗有多么不易。可以说不管就不管吗?
……沉迷三十岁的后果,会不会就回不去二十岁了?
耳畔响起一阵蜂鸣声:“嘀——嘀——嘀——嘀——”
那是跟警报一样烦人而突兀的声响,我眉头一皱,看到其他人也都露出被吵到的表情。看来,大家都听到了。
与此同时,关于这“警报”的记忆也苏醒了。我不禁兴奋起来,朝他们喊道:“还等什么!快!”
另外九人的脸上交错着茫然、不耐烦和新鲜感,然后不约而同地握住了自己的手环。
我们的身体发出了光芒,好像下一秒就会爆炸。然后,一股由内而外的力量带着我们,直冲高空!我们化作一道道光芒,最终聚拢在了一起!
一切平静下来。
其他人都不见了。天空中只有我一个。我凌空站着,穿着奇怪的服装,手脚变得更长了,胸肌挡住了低头的视线,体内翻涌着澎湃的能量。
我很想动动手脚,东张西望,但我能感到自己在这个身体里,却无法自如地操控它。这就仿佛坐在一辆车的副驾位置,车开我也动,车撞我也痛,但开车的不是我。
“嘀——嘀——嘀——嘀——”扰人的警报没完没了,而不远处正有一座小工厂冒烟起火。这警报,是在提醒我们去救火!
我看向厂房,目光穿透墙壁,捕捉到了滞留在里面的人。一对男女职工正被烟熏得走投无路,他们一定是醉心工作才耽误了逃跑吧。啊,衣服裤子都没穿好呢,一定是因为火场太热所以脱了。真敬业啊。话说我不但看得清楚,他们的哭喊和心跳也都历历在耳。看来这个身体的功能全都是强化的,这就是传说中的超人吗?
于是超人径入火场,撞碎玻璃就像撞碎一个肥皂泡那么轻松,热浪和烟雾扑面而来,温度甚至比不上一台吹风。超人跟吹蜡烛一样呼出一口气,狂风过境,灰飞烟灭。
敬业的男女得救了,就是风势略猛,把他们仅有的遮羞布也吹没了。消防车已经来了,相信群众都能理解的呢!
对他们帅气地挥挥手后,超人一闪而逝。
顺便,就在正义得以伸张后,那吵耳的警报声也消失了。
超人屹立高空,眼前是皎洁的满月,银光淅淅沥沥洒遍云层。此情此景令我心潮澎湃。虽然刚才救人的不是我,但我的体会却与超人完全同步。
这滋味实在是太棒了吧!这种——世界尽在我脚下,没有什么做不到的快感!
超人闭上眼睛,沉入回忆,我也不禁照做,一起重温这段奇迹的始末。
【诚如神之所说】
不说不知道,原来超人这个副业,我们已经做了七年。
大学毕业后,415一直保持着联系。虽然不住一块儿了,但还是每天在群里唠嗑,分享新闻、段子和美女图片,当然也有诉苦道喜和相互关心,比如“嬷嬷,掐指一算你姨妈也该来了,多喝热水”,或者“排长你的终生大事怎样了?张阿婆人不错你就别挑了”之类,真是情比金坚。当然,定期聚会也是必要的。虽然无非就是吃吃饭唱唱歌,并且除了婚礼之外很难全员凑齐,但十个人的心一直在一起,从未走远。
——所以才会被神看中啊。
那是在金氏的婚礼后。是的,金氏终于名猪有主了。他的对象是金妈妈帮着找的,那之前经历了无数次相亲失败。新娘挺苗条的,而那会儿金氏还很胖,我们就不禁担心他半夜一翻身,天亮后就要为杀妻罪名远走天涯……
在金氏的婚礼上,我们开足了诸如此类的玩笑。金氏全程都在骂我们人渣。直到散场大家才真情流露。那时金氏号召我们住一晚,说他都安排好了,但几个第二天有事的人表示不了。都是第二天要上班的人,夜不归宿也没那么自由了呢。
“但我们还是全部来给你捧场了,够意思吧?”排长说。
“宿舍的重要储备粮终于要进别人的锅了,来送行也是礼貌呢。”大卫说。
“答应我,从今天起,好好配种,多生小猪!”八达握住金氏的手,声音哽咽。
金氏追着我们揍,然后正经地说:“谢谢你们都来啊。”
我们之间很少很少会说这么客气的话,“谢谢”更是只会出现在“烂操,谢谢你长这么丑,衬得我们都好美”之类句式中,所以听金氏这么说真是既不习惯又很感慨。
这时,我们的头顶出现了一团白光,就那种UFO降临的效果,霎时我们都被晃得睁不开眼,只听一个深沉的声音叫道:“合格了!”
“好亮啊!谁啊?”我们捂着眼睛问。
“我就是你们所谓的‘神’。”
“我们见的神多了!你是哪一类啊?”
“……呃,严格讲是外星人啦,科技比你们先进,所以也能算神。”
“外星人我们也见过很多啊!你是哪个星球的?”
“……咱就不纠结这个话题了吧。总之我们的存在是为了维护和平。我们游走于不同的星球,赐予当地生物强大的力量,让他们可以保护自己的家园。”
“怎么听起来这么中二啊!不过我喜欢!”
“那你们是愿意接受这个使命了?”光之声很高兴,“别担心,你们只需要守护这座城市就好。别的地方有别人,这种援助已经进行很久啦。”
“顶顶(等等)。”口音还没被科技拯救的一灿问,“系锁要偶民钱部单音寻(是说要我们全部当英雄)?”
“是这样的。我们给予的力量太强,并不是所有被选中的对象都能承受。尤其你们地球人体质很弱,必须多人组合为一个整体,才能运用自如。”光之声说,“根据经验,最佳合体人数为十,最关键的一点是,合体者之间有着无与伦比的羁绊和凝聚力,那才能完成共同目标。我暗中考察过你们的人品和关系,完全合格!”
我们都有些自豪。论全员一条心,415还没怕过谁!
是的,对于做英雄这事——虽然严格说来只是十分一的英雄——我们是很有兴趣的。那会儿大家都还是社会菜鸟,内心的少年魂尚未熄灭。而超级英雄的电影如火如荼,哪个少年会抗拒成为英雄?
“不会太影响工作吧?”康师傅好员工嬷嬷略有些不放心。
“对哦,我需要多点时间陪伴娇妻。”新婚猪尔的金氏说。
“这个请放心。合体后各位会拥有多种超能力,其中一样就是光速飞行,一般的事件几秒就搞定了。”光之声说,“另外,合体后你们会散发一种电波,不管别人是想要记住你们还是想要设备偷拍,都会被干扰,不必怕暴露身份。”
这样啊。这年头的英雄可真是好当啊。我们顿时放心了,甚至还有隐约的遗憾,毕竟双重身份也是英雄的浪漫呀。
“对了,”锅炉又提出了新问题,“十个人合体,那思想呢?谁主导?”
“随机的,唯有这个是技术无法解决的,但正常来说每个人都有机会轮到啦。而且就算控制权在别人手上,每个人还是一样会感同身受哟。”
“别说了,赶紧让我们试试吧!”我等不及了。
“好的,我已经把力量存进了你们的手环,你们只需要……”
我们便按照指导,握住手环,心里想着要和其他人融为一体……手环很快开始发热,我们身体一轻,化作光束飞升,十道光碰撞融合,英雄界的一颗超新星就此诞生……
——这就是“415-Man”的起源故事。
也就是从那年起,我们开始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生涯。话虽如此,大部分任务都很简单啦。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跟经纪人一样帮我们筛选客户爸爸的订单。比如有人溺水,如果有人去救了并且肯定救得上来,我们就听不见警报。换句话说需要我们去救的八成已经喝水喝得差不多了且方圆十里都是旱鸭子。我们的出动频率不能算高,现实也不会动不动出来个魔兽怪物外星人要打,所以刚当英雄那阵我们可寂寞了,恨不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没事拆个楼然后重建什么的。
那是毕业第三年的事了。那时我们还没很忙,还能欢聚,还能幻想。
还是少年。
【超人:平凡之躯】
闪回结束,回到当下。
超人的我们睁开眼睛,调出手环的自拍模式。合体后的我们这么厉害,那颜值是不是也很惊人?!
嗯……怎么说呢,比较一言难尽。我本以为合体后的长相会是精选每个人最好看的部位拼在一起组成一个绝世美男,结果被拼在一起的是每个人最有特色的部位啊!
比如说发型,我们中数八达的光头最醒目,所以超人就是光头啊!我变秃了也变强了是吗?!然后脸型是烂操的,那狼牙棒哦不是,**脸显然过目难忘对不对?所以锅炉工的大板牙也必须上缴给超人才行了。瘦身成功的金氏无法贡献肥膘,但那两片厚如腊肠的嘴唇可休想跑。眼睛是我的,单眼皮,这算什么,是说我的眼睛在所有人里最小吗?!此外身高是大卫的,皱纹是老排的,坚挺的鼻子来自一灿,晦暗的肤色却不幸属于老蜗,小胖子嬷嬷取代金氏奉上了肚腩与八字奶, 真令人心痛!还好他良心未泯,在超人的举手投足间植入了不动声色的娘炮感……
之前我还为身为拉风的英雄却不被人铭记而遗憾,鉴赏完这个造型后释然了。还好不会被记住啊。受害者也不会想被这样一个奇形怪状的大叔拯救吧!
这时,超人又把手按在了手环上,丑陋的身体再次精光四射,好像要炸了。我只觉得一个恍惚,又回到了地面上,分解回十个独立的个体。
我们凑到一起,兴奋地交换着感受,仿佛刚看完一部超爽的电影。我问:“所以刚才操作身体的是谁?”“我我我!”烂操举手,“哇靠真是太棒了!从没觉得自己这么屌过!”“原来就是你这个老司机在担任司机啊,你肯定是故意吹掉那两人衣服的吧!”……
“嘀嘀嘀——”正聊得火热,又闻警报声,我意犹未尽地叫:“又有任务了
“不是不是,是我的电话。”锅炉举举他发光的手腕,“我的……媳妇,催我回家了。”
其他人闻言纷纷收敛兴致,“是啊,都这个时间了。”“靠,我明天要上早班!”“我还得去赶下一摊应酬呢。”……
“那我们这几天就先扮演中年人吧,也别给未来的自己添麻烦。反正暂时不知道怎么回去。”我说,“啊,我只希望回去前多出几次任务,能当司机就更好了!”
“段段还真是永远都精力充沛啊。”“是啊,跟个小孩子似的。”“不用上班真爽。跟我们就是不一样。”“行了。群里说吧,白!”
他们揶揄着我散去,转眼就剩我自己了。不知为什么,我隐约有点儿不舒服。他们刚才那些话貌似不是自己想说的,而出自三十岁的他们之口,有那么一点……阴阳怪气?希望是我想多了吧。话说从二十岁切换成三十岁真像是无忧无虑的小鬼变成了苦逼兮兮的家长啊。上一秒还在梦想飞天打怪,下一秒就要操心上班打卡了。
不用上班很自由什么的,只是他们不了解我罢了。我也有我的辛苦和烦恼啊,除了要应付编辑,还要应付——
我的手环也响了,弧度上显示出一个人名。我的思绪不得不从英雄身上移开。
任何人来到未来,只要是适婚年纪,都会很感兴趣自己的另一半是谁吧?我也不例外,虽然一路被琳琅满目的高科技吸引,完了见到槽点满满的十年后的415,再然后是**气回肠的英雄体验……但在这些的间隙里,我还是想过,三十岁的我结婚了吗?
答案是否定的。
那我有女朋友了吗?再不然,有男朋友了吗?
前一个答案是肯定的。
此刻来电的就是她。
我已觉察了蛛丝马迹,想起了这些年的点点滴滴,却下意识地将面对她的时间延后,明明只要回她一条信息,我们就能再早几小时说上话的。
她是梅子。
不是春菜。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
大三下学期流行专升本,半个415都参加了,包括我。虽然有让学历高一点好找工作的因素,更多还是希望能在象牙塔里再呆两年,不要那么着急去见社会大魔王。
结果很不幸,我考砸了。如果别人的考砸是骨折,那我就是粉碎性骨折。然而春菜却考上了。
春菜去另一所大学继续读书,而我毕业了。跟家宅了一阵,倒卖了一些二手书,找了份没前途的工作,闲暇时间写稿赚外快……渐渐写出了点儿名堂。回过神来,已经出了几十本书,成了所谓的自由作家。
刚开始和春菜是有联系的。拿起手机扯淡,放下手机约饭。我曾以为距离不会稀释感情,事实是少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环境,共同话题就是越来越少,加上大家各有各忙,慢慢也习惯了好几天不说话。等到春菜交了新男朋友,互动频率就更是一落千丈。
新男朋友……她当然有权力交新男朋友。我试图在三十岁的脑海里搜索刚知道这事时的心情,应该是相当晴天霹雳吧,然而我只搜到晴天,霹雳的划痕那么淡那么虚无。三十岁的我居然已经不在意了。
与梅子的情况则相反,我们是在失联了几年后重又勾搭上的。她毕业后回了老家当幼师,后来又回到了福州。我们自然而然又走到了一起,乃至住在了一起。
当然,那是在我和春菜渐行渐远之后了。
回忆到这里,我觉得胸腔有些空空****。三十岁的身体在用二十岁的灵魂惆怅吗?我就努力回想跟梅子的生活。我们一起做饭,一起旅行,一起逛街……我去幼儿园接她下班,她很自豪地向老师家长介绍我是写儿童文学的;她在冬天叫着“好冷啊”钻进被窝里,我们齐心协力地把对方的脚捂得热乎乎……
我一边浏览这些走马灯,一边回到了住处。进门时想:难怪这个家如此井井有条。
梅子穿着围裙,正在做卫生,看到我,立刻露出温柔的笑容。
十年后的梅子,我已经温习得并不陌生。她的体型稍微圆润了一点,可能是当幼师的关系,笑起来竟比十年前更纯真甜美。总之,是个可爱的小女人。
梅子和春菜一直都是不同款的。
“你去哪儿啦?这么晚才回来。”梅子放下家事,给我倒水。
“跟老排他们吃饭去了。”我说。
“稿子写完啦?记得你说还欠三万字。”
“嗯啊……今晚应该能搞定一篇。”
“又要熬夜?就叫你干完活再去玩了。”梅子双手叉腰,无奈地说,看着像教育小朋友的职业病,“不过,你们那么久没约了……哦,懂了,你们又当英雄去了吧?然后顺便吃了个饭?”
我和梅子说过不少我们的遭遇,她知道合体的梗也并不奇怪。我就顺水推舟地点点头。梅子问:“聊得开心吗?”
“挺好的。”
“看吧。”梅子竟有些得意,“前几天你还说什么宿舍的感情变了,我就说你想多了啊。”
我不禁心头一暖。
接下来梅子絮絮地说自己的事,她这两天回老家了,她外婆之前跳广场舞把腰闪了,她老妈做了许多她喜欢吃的菜,她继父这两年也没那么讨人厌了,她还见了几个老同学……
我有预感梅子会说啥,果然她说:“每个人跟我聊着聊着都会问:啥时候结婚?”
她看着我,目光充满期待。这个重大问题居然这么轻易就说出来了,主要是我们也讨论过不止一次。说讨论并不恰当,因为我每次都打哈哈,顾左右而言他。三十岁的我,还像是二十岁一样觉得这事并不着急。梅子倒也没有不依不饶,但可以感受到她渐渐着急了,毕竟她也快要三十岁了。
梅子忽然喊我的名字,“你爱我吗?”
“……当然。”我说。
“会和我结婚的吧?”
“……当然。”
“又敷衍我。”梅子叹了口气,“你啊,一直长不大。也就是我这种成天和小孩打交道的受得了。可你就打算一直拖下去?”
我无话可说。二十岁和三十岁都无话可说。
“就今年吧,好不好?”梅子认真而耐心地看着我的眼睛,“你不用烦,我来搞定那些琐事。”
我想回避梅子的目光,我今天才第一天三十岁啊……但梅子捧住我的脸,逼我看着她。
我忽然想起了有一天清晨,我醒来时,梅子坐在被窝里,侧着一张脸,毛茸茸的阳光从窗帘后爬进来,照见她的脸颊湿漉漉的。我一惊,慌忙闭上眼睛装睡。起床后梅子的情绪一如往常,不见丝毫哀伤,几乎让我觉得之前是在做梦。
我想到这件事,点了一下头。
梅子开心地笑起来,扑上来深深地亲了我一下,我任由她抱着,也用手圈住她。如果那时我能看到自己的表情,未来一定能更深刻地描写茫然。
我很希望赶紧有什么事情发生。
我想变成超人,自由自在地翱翔夜空。
【超人不会飞】
三天过去了。
这三天我足不出户,埋头日稿,也算是预习了自己未来的苦逼日常吧。以前觉得宅家就能赚钱好棒棒,能干自己喜欢的事好棒棒,但任何事都有它的甘苦。碰上没时间没灵感旅着游生着病却还得强撑着写稿并且还不能写得太差因为那是对编辑和读者的不尊重当然也可以试试不尊重但后果可能就是把自己饭碗给砸了——啊真是想死。
三十岁的人生经验**着二十岁的我,后果是我还真能娴熟地调动文笔和脑洞来编故事,对自己有点佩服。但整体还是觉得不在状态,果然还是跟梅子有关吧。我们要结婚了。虽然她说不用我操心,但怎么可能完全袖手旁观?可一旦参与就烦不胜烦。白天的工作受影响,晚上只好熬夜,然而年纪大了熬不动了,一困就有猝死的预感,多浓的茶和咖啡都没用……啊啊啊!好想回去二十岁啊!那这些就可以缓刑十年面对了!
可怎么回去呢?我把昔日的大学和今日的老人院进行位置比对,希望找出那口箱子的出土地点,结果发现那里已是厕所。怎么挖?你告诉我应该怎么挖?!而且真能挖出我们要的东西而不是其他污秽内容吗?!好崩溃啊!
而焦虑的顶点,却还是出自我们。
三天下来,好像只有我在烦恼如何回归,其他人则开始融入这个时空。经常我召唤大家共商良策,他们则回应我“正在做饭”“正在做报表”“正在做丈母娘眼中的好女婿”之类中年答案,我哭笑不得地说:“就说不要太把自己当这里人啊,我们早晚要回去的!”但他们也振振有词:“二十三十还不都是自己?不能害自己吧?”“关键是我们啥时候能回去啊?不给自己擦屁股吃什么啊?”……等等,这话听起来哪里不对啊!
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正是因为我们跟“未来”越走越近,才导致我们离“过去”越来越远?可即使是我也不能做到完全放开“未来”,的确我比他们时间更宽松,但也不能每天无所事事就跟那儿瞎忙活回归,更何况,回去的办法连影子都没有。
这种时候,唯一能让我逃避烦恼的,就只剩一件事了。
三十岁之旅的第四天,我终于又等到它了。
“嘀——嘀——嘀——嘀——”
当头昏脑胀的我确认了这真是警报而不是幻听后,整个人满血复活,跑到群里大叫:“放风的时刻来了!赶快合体!”苦逼的我刚交了稿子,现在就差个超人带我飞了!
然而群里的反馈仍是那么扫兴和不凑巧。锅炉说:“不行啊,今天领导来我们厂视察!”嬷嬷说:“我今天要跑地面店呀!”老蜗说:“你妹,我在带我女儿,我一个月才能见她一次!”
我本能地又想说“不要把自己当中年人”,但没说出口,我忽然觉得,现在他们就是三十岁,而不是什么穿越过来的年轻人!
又一些往事在这时涌上我的心头。
其实,超人的工作成为负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初的新鲜感消散后,我们对于当英雄的热情与**也就每况愈下。这当然跟任务整体比较枯燥有关,此外,当英雄却不被记忆和讨论也是重要原因,但最最关键的是,大家都忙起来了。原本奔三就犹如奔丧,是没法太轻松愉快的。不分场合响起的警报就跟不分场合苦恼的熊孩子一样烦人啊!
锅炉在二十五岁喜当爹,从此业余时间都奉献给了尿布和奶瓶;大卫那时刚到日本,为了给我们奉上最棒的影片而没日没夜;排长为取悦客户喝酒喝出酒精肝,不得不开始嗑药日常……但警报一响我们还是得合体,否则就要被吵死!当初那个躲在一团光里的神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想退出都找不到人递辞职信!积怨之下有一次排长还冲我发飙了,因为我表现得超期待出任务,令人火大!
这样说来,救火的那次合体,竟是这些年来最顺利和愉快的一次。现在的抗拒才是常态。
“……走吧。”我握着手环,几乎是恳求,“再拖下去,要救的人死了怎么办?搞不好我们还得受罚。”
半晌,我感觉身体开始化作光,知道他们到底是妥协了。
我是真的很喜欢当英雄啊,即便只能在空中翻腾几分钟,都会给我至高无上的快乐,因为这份脱离现实的神奇,会令我觉得生活仍有无限可能。
没想到期待已久的时刻到来,我会如此失落。
有些游戏,我想要一直玩下去。可是玩伴都不在了,怎么办呢?
【不义联盟】
一周了。
我还记得,我是穿越来的,我才二十岁,我不曾经历过到三十岁为止的这十年。然而那十年的记忆却是如此真实,我不能阻止它们填充空白,倒是遥远的二十岁,我要如何证明它还未逝去?
我想,如果我都开始困惑,那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虽然没什么好得意的,但我的确是415心态最年轻或者说最幼稚的一个。不得不感谢我的作家身份。常年宅在家,人际关系简单,社会尤其名利场的勾心斗角——不是说完全没接触,但确实相对较少。而且我主攻儿童文学和青春文学,单纯与怀旧是很重要的创作品质。比起一灿老排他们的摸爬滚打轻松太多了。回想过去十年,除了被一个叫林竹的女漫画家用黑心日本游坑过一把外,我甚至对社会的险恶都毫无概念,真是标准的温室花朵了。
十年前和十年后,我都在努力保持着对世界的好奇,以及内心的自由。我以为这是每个人都需要的。即使用成长当借口骗自己说不需要,也终会在某个时刻暴露内心。
……其实会发生那件事,也是内心被过度压抑后爆发的一种体现吧。
那件事就发生在一周后的下午。
警报又起。正试着用想一想就出字的脑波输入法赶稿的我,第一反应是群里又要抱怨了。果不其然。而我已经习惯了他们这种画风,不劝不跳,不给自己找堵,一边静待发展,一边想这次我能当司机就好了。
合体完成。司机仍不是我。随便吧。不管我们在什么地方响应召唤,合体后都会出现在距案发现场最近的地方。当然,收工后也会秒速返回出发地。这次我们的目标是一个入室抢劫后意犹未尽,遂决定跟女主人增进感情的贼。真是个有上进心的龙套啊!超人进屋后赞许地拍了拍他的脑袋,然后他就口吐白沫地昏迷了。嗯,就这么简单。女主人也是恢复得挺快,得救后立刻挽着超人自拍,反正留不下记录的,拍就拍吧。有时我想,要我是司机,就干脆**飞行,让人生增添一种全新体验。至于会被大家骂变态……那我就不承认自己是司机嘛,他们肯定会觉得这种事只有大卫干得出来!
没想到在“不承认”这件事上,有人竟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
超人离开那房间,回到空中,以往这时候肯定是迅速解散,大家都很忙的。然而这次,超人俯瞰世界,深邃的双目盯紧了一个方向。
我们的感受跟他是同步的,所以就仿佛望远镜的镜头被猛然拉近般,看到了数公里外的一条马路,一辆无人驾驶的宝马正在飞驰。
超人身形一动,顷刻来到了车前,下一秒我感受到了一种类似被气球砸在身上的触感,就见那车以慢动作向后翻起了肚皮。我忽然发现车里还有个似曾相识的女人。
“哐——咚!”宝马飞出去十几米,摔到变形。周围的车及时退让,整条公路都被连锁反应影响了。好在所有车都有电脑管控,没有发生哪怕一起追尾。
超人的目光穿透车的肚皮,看到了里面被安全气囊包裹的女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她保住了性命却陷入了昏迷。
超人握住手环,光的碎片飞洒。解散。
我在一瞬间回到了家里,整个人陷进沙发中,一时没能回过神来。而宿舍群里难得热闹起来,刚才还牢骚着自己很忙的人,此刻争先拨冗炸锅。
那女人是我们认识的人。
她不就是阿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