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无止境的夜晚】

我睁开眼睛。

无需多言,这是第四个“六月二十一”。

直接从迪厅写起吧。否则也只是在复制粘贴而已。

我深知现在的梅子不可能听劝,更清楚在这家迪厅内蛮干得不到任何援手,我要想想别的办法了。

趁DJ与梅子在迪厅里嗨,我下到车场,找到DJ的坐骑,开始用刀子捅轮胎。哼哼,这下看你怎么走!

然而有些事没做过真是不知道,这轮胎并不像气球那样扎一下就“砰”地瘪掉,何况我用的只是一把破水果刀。

更糟糕的是,在我兢兢业业扎了又扎的同时,车场警卫已经从监控里领略了我撅起的屁股弧度多么美妙。

我被警卫抓住了!丫们别的没有,体力优势还是明显的,我的胳膊一下被弯在了背后,弯得像某些人的性取向,只恨自己不是排长,否则从他们指缝间溜走又有何难?我挣扎不过,只好装出一副脆弱的样子鬼叫:“轻点轻点啊,我的手快断了!”然而那俩家伙毫不怜香惜玉,警卫甲还骂:“你痛?你戳轮胎的时候有没想过轮胎也会痛?!”……意外的很有教育意义啊!

“给车主打电话,让他来看看怎么处理。”甲吩咐乙,乙点点头照办去了。监管我的就剩一个了,要逃就趁现在!

“咿呀……”我发出一声醉人的莺啼,扭头对甲抗议,“你抓我就抓我,为什么趁机摸我屁股?”

“啥?!”甲被泼脏水,当场懵逼。

“咿呀~”我趁胜追击,“你还捏!”

从乙所在角度并不能看清甲对我做了什么,但他一下怒了,骂道:“好你个张明明!当着我面竟敢对小鲜肉下手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不想过啦?!”

呃,好像一不小心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但张明明已是阵脚大乱,气急败坏地说:“你发什么疯啊你?我是那种人吗?小鬼你给我说清楚了!”

“就……”我泪光闪闪,“用的左手食指和大拇指,发力点在我的左臀,捏之前有轻拍动作……”

“……不是让你把过程说清楚啊啊啊!”张明明彻底崩溃了。

乙不打电话了,上来打甲,我把握良机猛然挣脱,甲怒喝一声,骂乙道:“你个白痴被那小子骗了啊!”拔足就想追我,却被乙一把拽住,“张明明你居然骂我白痴,天杀的喂~这日子没法过啦……”

我在乙这个神助攻的帮助下顺利跑远,内心充满谜一样的愧疚。

破坏交通工具的作战也失败了,接着该如何是好?

我想到了报警。是的,完全可以跟警察叔叔举报那个DJ,就算他现在还没对梅子做啥,但也许搜搜身能发现迷药啥的呢?再不然耽误一下他也是好的。至少破坏他的兴致!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报警其实是违法的,我也是逼不得已,这里提醒大家一定不要模仿,以下描写请在家长的陪同与指导下观看。

“歪,110吗?我要举报一家迪厅里有人聚众吸毒。”

“喔,鉴于类似的举报电话我们一天不知要收到多少个所以那之前请提供你的个人信息如果你做贼心虚的话现在就把电话挂掉我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再见。”

通话结束。

……果然人民警察是不容你随便利用的啊!当然我是可以破釜沉舟不顾后果地利用上一把,然而如果我挽救了梅子,那么时间就会朝明天流动,今天发生的一切就不可能当作不算数,若我要承担假报警的后果,谁知道会不会影响未来呢?

这条路也是走不通。

难道还是只能在虎头山决一胜负?那并不是我所希望的啊!到了那个地步就会有一种“总是要等到睡觉前才发现功课只做了一点点”的迫在眉睫之感。非常讨厌啊!

我思索了好久,最后决定找个车先。我拦住了一辆出租车,开门见山地说:“我要你帮我跟着一辆车,多少钱你说。”

“喔喔!”那司机居然兴奋起来,“好久没听到这种要求了,包在我身上!”

“……那拜托了。”

“你有没有听过个笑话?神谷园子的包被偷了,小五郎安慰她:包在我身上!园子给了他一巴掌:那还不快拿出来!”

“……喔喔很好笑很好笑。”

这个散发着中二气质的司机将车开到停车场的出口附近。不熄火,双手放在方向盘上,这样计价器就一直在跳着,他却不必东奔西跑,何乐不为,他一边跟我聊天一边听广播,哪哪的路又堵了,哪哪出车祸了……都是些让人烦躁的消息,甚至广播还出现了设备故障。

九点过后,我提醒司机进入待命状态。又过了十来分钟,一辆卡罗拉出现在了视野里,我看到了DJ与梅子,叫了一声,司机立刻默契地连打方向盘,出租车如一尾活龙般拧转屁股,咬着卡罗拉的尾巴追去。

DJ现在没有其他狐朋狗友保护了,可以的话我真想直接撞爆前面那车的后庭!但司机还没有热血到那个地步,所以我们只是保持着两车一前一后、首尾相衔的状态。至少保证不会被跑掉了!

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冷不丁有个不长眼的车加塞到了我们跟前,我方司机赶忙急刹,我们跟卡罗拉的距离被拉开了。祸不单行的是这时候红灯亮了,卡罗拉驶过了斑马线,我们却被迫停在了十字路口,彼此就像河两岸,永隔一江水。

“靠!”我和司机异口同声,我说:“冲过去!”

“那不行,我这月没几分可扣了。”司机这会儿又很务实了。

“那开门,我要下去追!”

“这可是大马路上啊,我现在能为你开的只有我的心门。”

“……谁要开那种东西啊喂!”

“安啦,他们也在堵车,来得及的!”

然而我却遥望到前面的车流正蠢蠢欲动,偏偏这次红灯又特别长,我不能等了,摇下车窗,在司机“不要把头手伸出窗外啊啊啊你唯一能伸的只有懒腰”的叫声中果敢跳车。

我闯红灯,沿途逼停好几辆车,交警吹口哨都快吹出了口腔溃疡,我不管不顾,只管向前冲!

前方车流却动了,我眼睁睁地看着卡罗拉的屁股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靠……

还是迟了!我简直要疯了。

我停下来,站在路边不停地喘气,不久一辆车在我身边停下来,刚才的司机痛心疾首地对我吼:“你居然就这么跑了?你还我血汗钱,还我血汗钱!”

我无力地拉开车门重新坐进去:“你再往前跑一下吧,前面路口右拐……钱不会少你的。”

那司机一边继续骂我一边还是照办了。可我已是心灰意冷,完全死马当活马医。

杯具的是,没开几米,堵车大潮卷土重来,接下来二十多分钟,我们的速度慢得像排长的心跳,甚至没有窗外渐起的雨丝利落。

我开始怀疑自己了。难道我一再重复这一天是没有意义的吗?总是有各种各样的问题拖延我救梅子的步伐。这算什么?命运是不可改变的?

……我才不信这种东西。事实上,我已经改变过十个人的命运了!

“喂,小子!”司机忽然欢声叫道,“你看看,那是不是你在追的家伙啊?”

我从遐思中惊醒,一眼看到一棵树下停着的卡罗拉,DJ坐在车里抽烟,脸臭得像螺蛳粉里的酸笋。我产生了柳暗花明的惊喜,“停车!”

“哼,就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吧。”司机得意,“小两口有话好好说。”……等等,你是不是误会了我狂追他的目的?

我冲到DJ面前,劈头就问:“梅子呢?”

“那女的?”DJ乜斜着眼看我,“靠,她也没多好吧,值得你这样穷追不舍?”

“说!”

“……被人带走了。妈的真扫兴,出来玩还碰到这事。”

“被人带走?”我懵了。这又是一个超展开。难道说带梅子去虎头山的另有其人?DJ虽然从迪厅里拐走了梅子,但每次都在半路被人横刀夺爱?

也是,没事带妞儿去虎头山干嘛呢?那里又没有宾馆。特地绑去那里杀害又有点过了,多大仇?

“那,带走梅子的是谁?仔细说说。”

“鬼知道啊,看着跟个老流氓似的,一身酒气还敢开车,我可不敢惹。”DJ丢掉烟头,“不过他们好像认识。她被拖上车时一直骂他。”

梅子认识的人?老流氓?我越听越糊涂。

“哥要去找别的乐子了。你离我远点儿!”DJ把烟屁股一丢,扬上车窗。

我还有很多想问,但眼前的情况,行动更重要。

接下来我开始三顾虎头山,在盘山路上的夜雨薄雾中拐弯抹角的经历再次+1。

因为这次走了不同的路段,所以抵达观景台的时间是这么多天里最早的——九点五十七。梅子还没出事吧?这次我能赶上的,对吧?!

我看到了停在观景台外的那辆车子。太好了,太好了……我对司机说:“师傅,麻烦您帮我看着这辆车,千万别让它跑了!”

“诶?为什么?”

“车主是个杀人犯!”我说完,逆着司机吃惊的目光奔向观景台。

这次一定来得及,一定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穿过小径,我奔到观景台上,一眼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背对着我,将梅子向铁栏外一推!

“去死吧你!”

梅子的惊叫迅速远去,亲睹那一幕的我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等那男人转过头,我的错愕达到了峰值,那……那是……那是梅子的父亲啊!

梅爹看见了我,脸上掠过仓惶,拔腿就跑,我本能地抓住他,呗带得一个趔趄,只能揪住他的裤腿,他一脚蹬在我的脸上,我的左眼顿时金星直冒,但还是死死地抓着他。明知从梅子坠崖的那一刻起,这么做已经没有意义。我用呜咽般的声音问:“为什么那么做?那不是你女儿么……”

“我没有那种女儿!”梅爹吼着,脚后跟重重踹上我的太阳穴,我眼前一黑,什么都不知道了……

【恐怖悬崖】

我睁开眼睛。冷汗涔涔而下。

我还在被窝里。

循环进入第四天。

不像平常,一醒我就想立刻赶去X市,这一次我几乎不想动。

谜底总算揭开了。但这个谜底实在是太让人难以忍受了。这又不是星球大战,为什么会有如此剧烈的亲子撕逼梗?

我在被窝里呆了很久,几欲再次睡去,仿佛那样就能证明“昨晚”的遭遇不过是一场梦。直到我发现这样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时,才强打精神下了床,但这半小时的耽搁,让我没能买到往常坐的那趟车票,直接导致抵达X市已经六点。

不过今天我不必被动地围绕迪厅打转,而是直接去了梅子家。

回忆初次见梅爹,他对女儿的态度就十分暴躁,看来他们俩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青春叛逆期,哪个孩子还没跟自己的爹妈翻过脸呢,我那个神经病的爹都还常跟我吵架的说,我高中甚至离家出走过呢……

我倾向于梅爹只是冲动犯罪,而且他和梅子当时都喝了酒不是?两个互不顺眼的醉鬼操酒瓶对砍都不奇怪。若是这样,事情就并非无可挽回。

我像第一次那样,敲响了梅子家的门,昨晚殴打我的那张脸映入眼帘时,我的神经不自禁地绷紧了,强作礼貌地说:“叔叔好。我是您女儿的同学。”

“她不在。”梅爹依旧拒人千里。

“我可以进去等她吗?”我忙阻止他关门的手。

“不能。”这人就没打算好好谈。

“叔叔你……你心情好像很差呢。”我强行套近乎,“该不会是跟梅子吵架啦?”

梅爹凶神恶煞地看着多事的我,我硬着头皮继续传教:“其实梅子特好相处的。最近也许压力太大啦。”

“压力?”梅爹冷笑,“她抽烟、喝酒、早恋、打架、夜不归宿……哪里像个女生?你是不是也是被她骗的?告诉你,她交往过的男生可能比你见过的都多!”

我强颜欢笑:“不是啦……不过你们不如心平气和地谈谈?家人没有隔夜仇嘛。”

“她不是我家人。”梅爹提高声音说完,一碗闭门羹直接泼到了我脸上。

沟通失败了。我只能在门口蹲点,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骨肉相残。

我靠着墙壁,调动起了全身的耐性。心里推测着梅子此刻在哪里,是不是该动身去迪厅了?

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出现在了不远处。我在反应过来前就被包围了。

“小子,在这儿干嘛?”为首一个塌鼻梁的问。

“没干嘛。”

“是想偷东西吧?”另一个推了我一把。

“开什么玩笑?”我说。

“哟,还挺拽。”又一个推了我的脑袋一下。

我懵了,这算什么?我理解不良少年的找茬习惯,但我是干什么了就得被找茬啊?你们劫财还是劫色至少挑一样做啊,上来就围着我挑衅算怎么着?

但我肯定不能跟这么多人硬来,我忍气吞声地说:“我先走了。”

“要走啦?那一起走呗。”他们嬉皮笑脸,不依不饶。我心一寒,伺机突围,却被牢牢抓住。

我被押着往前走,塞进一辆面包车,如果我是嬷嬷,这时就要开始考虑被先奸后杀的可能性了。

车行半小时,来到一个小区,他们拿出个面包塞我嘴里,然后一群人亲亲热热簇拥着我走进一座旧楼。楼里还住着别人,我却求助无门,只好默默咀嚼面包,可悲的是,还挺好吃的。

我被带到二楼一间房子里,刚进门他们就把我往地一推,我吞下剩余的面包,含糊着说:“我做错什么了你们要这样对我?你们这是犯法的啊。”

“这话说的,我们只是招待你来坐坐啊。”丫们嬉笑。

“我家没钱的!”我强调。

“靠,真当我们绑匪了啊?”

“你们最好是还能有别的身份啦!”

“好吧,就当我们的确是绑匪,但我们只负责关你几个小时,你老实点对大家都好。”

“谁让你们关我的?”我敏锐地问。

丫们没有回答,绑起手脚把我丢到墙角,自己则欢乐地斗起地主来。我受不了伤害但也走不了,心急如焚间意识到他们是在拖延时间。

奇怪,到底是谁会针对我策划这次绑架?目的又是什么?难道……梅爹要对付梅子并非临时起意,而是蓄谋已久?所以我这个杵在他家门口的人就分外碍事?

窗外天色渐暗。我不停思索着如何脱身。

注意到地板上的一只打火机时,我有主意了。

我的脚也被绑着,但脚脖子以下还自由,我让两只脚掌互相磨蹭着把凉鞋脱了,然后用右脚的两个趾头夹住了打火机。真是庆幸415里曾经流行过一阵子以脚代手,那时候东西掉地上大家都懒得弯腰,都是拿脚趾头夹一下,向上一踢丢回手中,为将来的残疾人生涯打下了良好基础,乃至今次的自救,所以说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啊。

我警惕着别被发现,整个人紧张到了快爆炸。

终于机会来了:绑匪们一个去上厕所,一个去买便当,其余的则围绕刚刚的牌局进行激烈探讨。我悄悄把打火机开关朝地上一摁,点亮了火苗,随后双腿向上一绷,冒着抽筋危险将它甩进一个塞得满满的垃圾筒。

垃圾筒腾起了火苗,绑匪们纷纷察觉了,我一个挣扎从椅子上滚下来,伸手去让火苗舔,“哇啊啊啊”鬼叫几声后,绳子烧断了。

“干!”绑匪们一拥而上,我一把抱起垃圾桶,跟抱着香槟一样朝着他们猛泼,让一团团燃烧的火球与飞灰洒向他们,为自己争取到一点给脚松绑的时间。令人庆幸的是他们的沙发也是异常油腻易燃,溅了火星后立刻劈劈啪啪地烧了起来,并蔓延到了旁边的窗帘……

一个绑匪把我按在了地上,痛揍不已,其他的则忙着灭火去了。然而迟了,这是二楼,窗外立刻传来嚷嚷,“那家着火啦?”“怎么这么多烟啊!”

绑匪们阵脚大乱,我瞅准空隙,朝压着我的那个绑匪的耳朵厉吼:“着火啦——”丫给震得眼冒金星,我又猛地一撞他的脑袋,对窗外尖叫:“救命啊——”

**如愿兴起,有人在用力敲门了,敲了一会儿大概实在担心我们的安危,改成了撞,门板洞开后,两条大汉错愕地看着这个烟雾缭绕的房间。

我一边咳嗽一边推开一个绑匪,不顾一切地跑出门去。

我只求脱身,才不关心这出闹剧的下文!

时间是八点多,我对自己现在何处毫无概念,想想再过不久,DJ就会带走梅子,然后半途被梅爹劫镖,然后他们前往虎头山……

我还是只能去虎头山等他们!

过去我从迪厅走,如今的位置距离虎头山有点远,雨丝在飘摇,车费在燃烧……

抵达的时候是九点五十三。

又见梅爹的车。我循着石径朝前狂奔,两侧树影纷纷倒下——我看到了!

观景台边缘,梅子与梅爹正发生激烈争吵。忽然梅子作势跨上铁栏,威胁道:“我如果跳下去,看你怎么跟我妈交代!”

梅爹愤怒地拉住她:“你他妈下来!”

“你放手!”梅子挣扎,披头散发,完全是酒疯模式,甚至扇了梅爹一巴掌,“你是什么人有资格管我?”

“不……”我用最快速度奔去。

而梅爹的耐心也到了极限,他终于懒得跟梅子拉扯,暴喝道:“去死吧你!”双手一推,梅子错愕地向后一躺……

“梅子!!!”千钧一发之际,我扑倒在围栏之下,从空隙伸手抓住了她的手,然而毕竟是太仓促了,手臂被剧烈一扯后,属于梅子的重量还是脱手而去!

梅爹的酒似乎吓醒了,但他的反应却是拔腿就跑,我则趴在湿漉漉的地上颤抖,颤抖……

“救命……”

数分钟后,我忽然听见有虚弱的声音从崖下传来。观景台外是陡峭的崖坡,杂草野树纷纷倾倒,理论上并不如垂直落崖那么致命。我极目下望,仿佛看见梅子挂在一棵树上,不禁又惊又喜:“坚持住!我来救你!”

梅子还活着啊!还活着!太棒了!

这种情况下,施救并不容易,我匆匆报了个警,担心梅子撑不久,还是打算靠自己做点什么。

我大着胆子跨过了围栏,脚踏在外缘斜坡上,仔细寻找凸石或凹坑以落脚,同时抓着那些杂草与灌木,让自己不要没头没脑地滚下去。就这样一点点挪移下行,一点点接近梅子。这个过程比想象的还要消耗体力,不慎一打滑,心都要飞出来。

渐渐我深入了树海,开始看见距我七八米远处,梅子以怪异姿势趴在斜坡上,双手抓着一截枯树根。

“等我……”我大汗淋漓地说,身上已是污泥点点。

“啊!”然而树根忽然破土而出,梅子惨叫着又往下滚去,“梅子!”我大叫,痛苦地祈祷着她千万不要有事啊!

视线更暗了,崖上的路灯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梅子的声音消失了,是昏迷过去了吗?还是……我的脑中不断闪过可能致死的种种因素,光是一头撞上那些锐利的木刺就足以令我遍体生痛。天啊……

又过了不知多久,忽然,我看到下面有光线一闪。

啊,是梅子?她也在努力自救吗!那显然是手机的光,她是在给我打信号?

但那光线并未持续很久就消失了。我咬咬牙,凭着感觉与印象蜗行向下。

梅子,等我!

我似乎听见了悉悉索索的声音,似乎还有隐隐约约的呻吟。可随着我接近,动静却又都消失了。只有密密树影沉默地覆盖一切。

“咣!”

刚来到一块坡势较缓的落脚处,我的后脑一阵剧痛,几乎以为有落石砸在了头上!反应过来,一个人影无声逼近,接连攻击我,我痛得猝不及防,怎……怎么回事?!是谁?谁会在这种地方……我狼狈地躲闪着,那个人却变本加厉,动作过大一下扑街了,整个人向下滑去时,一伸手抓住了我的脚踝,我成为了他的救命稻草。

我喘着气,颤抖着掏出手机,我要看看,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家伙到底是谁……

然而,电筒的光亮起的瞬间,他却猛然将我一扯,我向着崖下翻滚而去,只觉天旋地转,各种剧痛劈头盖脸,很快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时空线索】

我睁开眼睛,躺在被窝里。

至少十分钟时间,我一动不动。

“昨晚”的我这是……遇难了吧?若非我刚好处于时间的循环中,这会儿根本没可能“复活”吧?

我咬紧牙关,忽然整个人用力向上一弹,后脚跟把床板蹬得嗡嗡作响。“靠!!!”

靠!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

懊恼、沮丧、疲倦……各种心情漫卷而来,几乎要把我压垮。

虽然一次次重启同一天,不会耗费体力,但是在心理上累积的压力却是难以计算的。没完没了的徒劳无果严重侵损着我的忍耐值。一瞬间我甚至有放弃的冲动。

越是深入这件事,越发现它的谜团深不见底。

我第一天以为梅子是自杀的,第二天怀疑是深V男对梅子下的手,第三天发现其实是带走她的是DJ,第四天发现半路还杀出过一个梅爹,第五天发现梅爹也并不是刻意推杀梅子,然后……

毛骨悚然的寒意从我心里涌上来,我打了个寒战。

谁在那里。

谁躲在山崖下。

谁会在那个时间,躲在那种地方?!并且,它还毫无征兆地对我下手。难道……难道,它才是杀死梅子的真凶?

啊啊,梅子未必是死于坠山,真正对她下毒手的,是那个蛰伏在暗中的人!到底为什么,它要对一个落崖的人痛下杀手?!

我无论如何都想不出一个有逻辑的理由,只是越深思越觉得可怕。

搞不好,我从一开始就弄错了一件事……

我再一次抵达了X市。

抵达了“弹簧”,找到了梅子。

什么也不做,只是锁定她。

八点八分,看到梅子走进洗手间,我忙低头快步跟了进去。感谢上苍,里面暂无其他客人,当梅子打开一个隔间的门时,我几乎是推着她一起走了进去,反手迅速锁门。

“……”梅子的眼睛瞪得极大,如果不是我第一时间捂住她的嘴巴,她的求救绝对已经响彻天际。我飞快地对她说:“你不要叫,我是你的朋友,来自未来,你会被杀死,我是来救你的!”

“救命啊——”梅子发出实际上没发出的惨叫,努力想推开神经变态色魔的我,还好隔间窄小,我以后脚跟顶着门获得力量,将她死死按在马桶上,我压低声音说:“我不是坏人!相信我!”

“你最好不是坏人!”梅子继续无声控诉,试图咬我但没得逞,只能手脚并用地打我,我仅靠单手招架,非常狼狈。

“你的奶奶八岁前住在福州,你最喜欢的歌是许巍的《蓝莲花》,你在整个高三一直抄写他那句‘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你经常做的一个噩梦是站在走不完的铁路上,你的第一个网名是‘暗花摇曳’,你地理拿过的最低分是……”

我感受到梅子的反抗不那么剧烈了,仇视的目光带上了困惑,我继续说:“我们以后是好朋友,这些都是你告诉我的。你可能还是不信吧,我再多说一些。”

于是我又絮絮叨叨说了些梅子的私事,它们都是我在和梅子的相处中一点一滴收获的,有小动作有小心事有小秘密,也许有些只要跟她够亲近就总能知道,但我还是觉得,总有些是梅子只跟我一个人说过的。

梅子的疑惑更深了,我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我真是未来来的,不骗你。但你可能还是不信,我再证明给你看。待会儿会有个女人进来,不停骂她闺蜜。”

话音未落,果真有个女人进了洗手间,对着电话哭喊:“我当你是姐妹,你居然抢我男朋友?而且还是拿了钱包就跑的那种抢?!现在他都没钱吃饭了……”

梅子吃惊地听完,我又说:“接下来的喊麦声将会是:‘吃了我的瓜!忘了那个他!下次见到他!就骂滚你妈!’”

梅子侧耳倾听,果然听见厕所之外传来如此这般的鬼叫。

我又说:“北园路这个时间正因为交通事故而堵车,主持人播报的时候设备出了问题,有十几秒的故障。”

我说着打开一个交通广播的app,就是很多开车的人会听的那种频道,梅子听见那个主持人用蜡笔小新一样的语气说:“刚收到最新路况情报,北园路发生了一起两车相撞的交通事……”之后的声音被“吱吱吱”的电流杂讯取代,少顷又恢复。

我跟梅子说:“你可能还是会怀疑,这些都是我事先安排好的,但那真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你仔细想想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呢,图你钱吗?不可能的。图你色吗?我比你更色。啊刚才那句请忘掉。”

“噗……”梅子露出个忍俊不禁的表情,气氛一下缓和下来,她伸手推了推我,示意我不要再堵着她了,我迟疑着松了手。

隔间里暂时沉静下来,听得见外面飘进来的躁耳音乐,还有彼此的心跳,偶尔还是有人进来稀里哗啦,提醒我们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真是未来来的?”梅子盯着我看,“我以为未来人会更科幻点呢。”

“呃,两年后的未来而已。”我说,“你愿意相信我啦?”

梅子慢慢地点了点头:“你刚才跟我说的事里……有些我从没告诉过别人。”

“真是我的荣幸。”太好了,如我所料。

“我们是……男女朋友?”

“不是,就好朋友。”

梅子自言自语:“有些事,我以为我只会告诉男朋友呢。”

此话一出就有点暧昧了,没想到厕所里还能营造出这种气氛。与此同时我发现,现在的梅子虽然浓妆艳抹依旧,神情却已是我熟悉的样子了。

大概梅子也觉得有点不对,改变话题。“你说你是来救我的?”

“啊,对!”于是我告诉她事情的前因后果,考虑到后悔药和沙漏的细节解释起来太麻烦,就以“我得到某个时光旅行的机会”一笔带过,直奔主题。

听说自己被爹推下悬崖,梅子显然受到了震撼,脸色煞白,甚至一个摇晃碰到了抽水马桶的按钮,响起一声“哗啦”。梅子有些激动地说:“他怎么敢?!”

“那个,其实严格说是你的错。”我复述当时的情况,“……你们关系怎么会这么差?”

梅子迟疑了一下说:“他不是我亲爹。”

“诶……”

“看来未来的我跟你也并不是无话不说。”梅子说。

“嗯,你是不太提家里的事情。有提也都是你妈的。我本来以为你父亲是去世了还是干嘛,但也不好问。”我说。

“我爸妈是离婚了。现在这个是……第三者,很俗套的剧情吧?”梅子自嘲,“所以我跟这人怎么亲得起来?他其实有想跟我打好关系,但我讨厌他,我很明白地向我妈传达这一点。”

“该不会你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为了气他故意装出来的吧?”我说,“跟我认识的你差太多了。”

“你认识的我是什么样子?”

“就……清纯可爱啊。烟酒浪都跟你绝缘的。”

梅子有一点尴尬,说:“我……就想所有人觉得,我会变成这样,都是因为有这种家庭!也想他会觉得,有我这种女儿是很晦气的。”

我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如释重负。好吧,这只是梅子一段中二的黑历史,总算她不是两面三刀的那种人,否则我真会有压力。

我说:“我理解你。但其实没必要这样。自己也容易吃亏的。”

梅子低头,咬着嘴唇:“我知道这样很傻,但……我讨厌他们!我甚至希望真出点什么事,只要能让他们良心不安!”

“求你了,千万别再犯傻了!”我焦急地说,“你不是为了他们活的!他们选择什么样的生活方式,那是他们的事,不该影响到你。你在家呆不下去,那就报外地的大学啊。人生长着呢!”

“我考得不太好。”梅子黯然地说。

“我知道,我也是啊。找个大专上咯。虽然学历不高,但一个人的未来又不是学历全权决定的。”

梅子看着我说:“我如果不上大专,跟你就不会认识了吧。”

“呃,是啊。”

“这对你来说,这严重么?”

“……很严重的。”我认真地点了点头。

梅子再次深深凝视我:“你是不是有在追求未来的我啊?”

“没有没有,就说只是好朋友了……”我尴尬。

梅子露出了有些调皮的微笑:“好吧……感觉上大专也挺有意思的,看来我必须努力活过今晚才行呢。那……我接着该怎么做?找地方躲起来?”

我仔细思索,然后说:“不,你现在要出去,接受那个DJ的邀请。”

【命运山之夜】

虎头山盘道蜿蜒,一盏盏平行路灯笔直地擎住夜盖,亮光在雨里撑开一圈圈毛茸茸的光茧。

空气湿热,偶尔,一辆车身披黑暗而来,将寂静短暂地撞开,片刻又恢复让人烦躁的沉闷。行人的影踪则完全看不到。

一旦看到,就必然是我所等待的。

因为没人修剪而厚重如长发的枝叶掩映着一条不能称之为路的路。我从一棵树后,如愿等到了那个黑影。

我无声地走出来,他一下怔住。我看着他暗影斑驳的轮廓,捏紧了拳头。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他问。

“如果你要对梅子下手,就必须事先藏在半山腰,从观景台下去太危险,我想你应该有别的路过去,要靠近观景台又不能太难走,这种选择不会很多,我在附近一带搜索,就发现了这条。”

“……不错啊,能想到这一步。可惜你还不够聪明,否则努把力猜出我是谁,就不必在这里堵我了。”

“不,我猜出你是谁了。但在这座山以外的地方,我没有把握一定能找到你,如果打草惊蛇,下次抓到你就会更困难,所以我宁可选在这里决一胜负。”

“你猜到了啊……”

“对……太离谱了,你知道我多不愿意相信吗?!”我痛苦地看着眼前的黑影。

“那么,你一定也想通了整件事的关键了?”

“嗯……”我点点头,“你也有一个沙漏,是么?”

是的。

整个事件的关键就是——我并非唯一一个被困在这一天不断循环的人!

四天的循环,终于让我发现了隐藏在整件事阴暗面的神秘存在。杀死梅子的人,不是对梅子有意思的深V男,不是带梅子离开迪厅的DJ,不是半途劫走梅子的梅爹,甚至不是作死的梅子自己——而是躲在悬崖下方树林里,伺机给梅子补刀的那个人!

在发现了这么个人的存在之后,我陷入了深深的困惑。没有人会偶然在那里,偶然看到了梅子的坠山而落井下石,他会这么做,只可能是蓄谋的结果。那么,他要如何提前知道梅子必然会坠山?

除非他和我一样,是从未来来到这里的,乃至也正循环往复地过同一天!

对后一种情形,我原本只是怀疑,能确定还是拜第四天的遭遇所赐。那时我去找梅爹,却被一群痞子绑走。很明显,有人不希望我妨碍梅爹。为什么?因为一旦妨碍了,梅爹就不可能带梅子去虎头山,不可能失手将她推下去,也就不可能让那个崖下的真凶有机会补刀——换言之,那群痞子正是受到了真凶的授意!

知道我开始怀疑梅爹,知道我会在下一个循环日直接去找他——这不就恰好证明他跟我一样,反复出入着同一天吗?那他必然拥有沙漏!

“嗯,很合理的联想。”听我说完上述推理,黑影点头表示同意,“其实在你摸索着救梅的时候,我也摸索着该在什么地方对她下手最好。虽说斜坡上有地方站,但到底也还是悬崖,很危险的。那天我的位置距离观景台有点近,所以听见了你和梅老爸的纠缠,那时我就猜到,你必然会在下次循环时去找他麻烦。我不得不做点什么了……”他抹了抹脸,把一些落下来的雨水擦去,“可是蛋黄,你就算能猜到有个拿着沙漏的人跟你捣乱,又怎么猜到那个人是我的呢?”

“我原来根本没有怀疑过你。最后锁定你,是因为一个很讽刺的原因。”我苦笑,“我意识到‘真凶’的存在后,觉得孤立无援,想找人帮忙,第一个想到了你。然后,我想起你对我说的一句话,怎么想怎么不对。”

“什么话?”

“我第一天开始循环的时候,给你电话,询问梅子住哪儿。我们瞎聊了一阵,挂电话时你开玩笑地跟我说‘祝你要读的大专是壮男集中营’。”我说,“我当时没觉得这话有问题,毕竟‘前一天’我跟你打电话时,说过我要去读大专的——但那个‘前一天’在循环开始之际就应该被覆盖掉了。如果你还能保留前一天的记忆,只能说明,你跟我一起在循环!如果不是这样,你都没问过我考得如何,怎么知道我要去读大专?”

“原来如此,真是疏忽了啊。”

他怪笑了一下,向前迈了一步,让自己的脸刚好暴露在一缕淡光之下。我看清了好久不见的……阿土的脸。

“我的确也有一个沙漏。”阿土披着雨衣,穿着防滑鞋,戴着手套,装备远比我齐全,“转学第一年偶然在一家商店得到的。多亏有它,不然真不知道日子怎么过。你知道的,有了它,什么事情都能重来。而这个地方的人很不友善,我经常被欺负。”

我不语,安静地听着。

“我想了很多办法跟他们改善关系,后来发现最好办法是什么你知道么?”阿土举起了拳头,“是靠拳头!跟他们打!打得他们都怕你,你就不用担心了!”

“……你以前不会打架的。”我说。

“啊,如果你也跟我一样每天受欺负,后来又有机会在日复一日的反击里知道怎么躲最有效,怎么打能让他们最痛,你也会爱上那滋味的。反正受再多伤,循环一次也就都好了嘛!”阿土兴奋地说,“你肯定理解的,别人的记忆会清零,我们不会,这个沙漏最棒的地方就是用来积攒经验值!”

我看着这样阿土,陌生的感觉一阵阵袭来。

“好了,蛋黄,你知道比打架更有意思的事情是什么吗?”阿土问,“你猜猜。”

鸡皮疙瘩开始在我的身上攀爬。阿土舔着舌头说:“当然是……杀人放火!”

“你疯了……”我颤抖。

“不,没有疯,你只需要许一个容易达成的愿望,举例来说,你许诺不吃到巧克力就绝不离开这天,然后你就可以在这天随便干些暗黑系的事情!反正循环以后一切都会不算数嘛!”阿土兴奋地说,“你真的要试一试,没什么比这更减压的了!等你玩腻了,找块巧克力吃,就可以离开这天……”

“你疯了!”我尖叫。

“疯了又怎样?!并不会有人知道,也不会有人能制裁我!那些就跟发生在幻想中一样。谁需要对幻想中的坏事负责呢?”阿土恶狠狠地说,“而且我也是背负了一定风险的!有一次我袭击一个讨厌的体育老师,结果失手从楼上摔了下来!虽然第二天我又跟没事一样复活了,但谁说我不是付出了代价的呢?”

“你……”我摇头,“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阿土收起了笑,换上一副嘲弄表情:“别幼稚了,老朋友。”

沉默。半晌阿土又问:“你那么拼地救梅,你们以前认识?”

我没有力气跟他做任何交流,更不想告诉他未来的事。

“好吧,看得出你很喜欢她。嗯,应该的。我也喜欢!”

我勃然大怒:“喜欢她?你他妈要杀她!”

“因为她不喜欢我啊。”阿土笑,“怎么也不喜欢。可惜,这所学校里唯一让我有好感的就是她了。只有面对她我才稍微有点……庆幸我转学来了这里。我真心喜欢她,喜欢到甚至不敢告诉她。”他的神情竟有点忧伤,“明天是填报志愿的日子。我非常希望知道她想读哪里。这样我们也许可以上同一所大学……我就问她,一来二去,一时冲动就告白了。哈哈,真是最差的时机!”

“你被拒绝了么?”我想象着这发生在最初的时间线上的往事。

“对……我鼓足了所有勇气,她却完全不考虑。她甚至坚决不说出她要考哪里,怕我跟过去。她怎么可以这样对我?!”阿土渐渐焦躁起来,“蛋黄,你被人拒绝过吗?你尝过失恋的滋味吗?”

我没有回答。

“我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跟她告白。我甚至幻想过,即使她不喜欢我,我也可以不停地循环、循环、循环……她总有一天会喜欢我的!”阿土情不自禁地以脚尖碾地,“你知道么,我……我从没想过我会追不到她。从没有!”

阿土的脸色沉郁下来,捏紧了拳头。

这个在不负责任的时光里被不知不觉惯成一个暴君的,我的老朋友。

也许正因为关于成功的幻想无穷无尽,反而脆弱到承受不起一次真实的失败。

“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杀她?”我说。

“我一股脑儿把所有想说的话都对她说了!都对她说了!”阿土严厉地说,“那都是我脑海里反复排练过很多很多次的。但是她根本没有耐心听,我抓住她,她甚至给了我一巴掌。我……急得反而打了她。那时我就知道,这一天不能要了,绝对要重启才行了!可当时我……我太愤怒了。已经很久没有人敢这样对待我了!枉我还曾想着要不断循环来追求她,去他妈的吧!不断循环来干掉她还差不多!”

“……然后这种冲动的念头被沙漏感应到了,你被困在了这一天,不杀掉梅子真的不能离开了!”

“对……等我冷静下来,很快意识到自己干了一件蠢事。要对她下手我能办得到,可然后呢?然后我就会进入下一天了,那么我作为杀人犯的事实不就被保留了下来吗?天啊,我过去可以肆无忌惮地干坏事,就是因为它们可以统统被抹杀掉,不需要我承担责任。然而这次,我不杀她就没法去明天,杀了她,我的明天则一片灰暗!我怎么会定下这么矛盾的制约?!”

至此,我什么都明白了。

六月二十一日,填报志愿的前一天兼我在高中的最后一天,当我和严田小强豆丫他们发神经的时候,远在异乡的阿土因为冲动跟梅子表白了,之后试图重启这一天,却又在错误的心情下许下“杀死梅子”的制约,使得自己进退两难。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当天晚上,我和老友们唱K的时候,梅子被她爹载去虎头山,后发生意外。阿土知道她的死讯后立刻想出了这个浑水摸鱼的计划。而我也在阴差阳错下,主动置身事内。

——原来从第一次通电话开始,我们就已经是敌人了。

梅子的命案一旦开始调查,妥妥就是一桩继父杀人事件。由来已久的家庭矛盾,特地来山顶的动机,作案时喝了酒的细节……梅爹可谓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然而梅子却未必是当场丧命的。她可能只是重伤,还有苏醒的可能。但阿土不需要那种“可能”,他需要的,是梅子陨落与断气间的那一段空隙。虽然梅子不是自杀而是误杀这点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但行动的大方向是不变的,甚至更理想了:当他干掉梅子,完成制约,就能跳出循环,而梅爹将成为最佳保护伞!试问谁能发现这桩命案里还有个躲在悬崖下的隐藏人物呢?须知就连我这个反复赶往第一线的人,都直到今天才能完全确认!

“你第一天进入循环时,给我打电话,我就已经判断出你也有一个沙漏了。”阿土说,“因为循环的日子里,除了我之外,其他人的行动都该是一成不变的。你改变了这个模式,等于不打自招。我很容易就能猜出你是要救她。事实上‘第一天’里,我一直跟着她,因为我需要确定她的路线,才好安排下手的时间地点。发现你要跟我对着干时,我其实是纠结的。但既然你没察觉我的存在,我也犯不着走到明处,说到底我们掌握的情报不是一个量级的……只有你打算阻止她爹时,我才不得不干涉了一下,因为被你得逞的话,整个命案将从根本上无法成立。”

我嘲笑道:“你搞得算无遗策,但似乎效率也并不高嘛。”

“大哥,那毕竟是悬崖啊。下完雨后滑得不得了,说真的我在定位的过程中自己还遇难了两次,眼看成功在望,你又冒出来了。”阿土笑着说,“啊,你现在是不是觉得赢定了?”

“住手吧。”我说。

“不可能的。”

“求你了……”我的鼻子有点酸,“我们曾经是好朋友啊……我不想失去你这个朋友……”

“蛋黄啊……”阿土无奈地笑了一下,“你也知道那是‘曾经’了,从我转学开始,我们就已经失去彼此了吧。”

“我们只是不常见面……”

“不常?是根本没有再见啊。偶尔联系,能聊的也越来越少了,话题都停在一起经历的过去,可是‘现在’和‘未来’却就是平行概念了……唉唉,其实有时我也会想,如果没有转学,我会不会过得更快乐些……你和小强他们还能延续初中以来的感情,我却要在陌生的地方从零开始习惯,偏偏还是高中这种没人性的、所有人心里只有高考的阶段……”阿土越说越快,烦躁地提高了声音,“总之!少他妈再跟我打友情牌了!我跟你,只有一个人可以去到明天!”

“那肯定不会是你。”

一个声音从我的背后飘来,阿土脸色一变,来的是梅子!

向梅子解释过一切之后,我们便商议着该如何解开这时空死结。我想到的办法是让梅子仍旧出去接受DJ的勾搭,然后像过去每天一样,准时坐他的卡罗拉离去,然后再被梅爹拦截,二人一起往虎头山。

顺便说一下,为什么梅爹会那么执着虎头山。因为这人唯一知道的一种浪漫就是带人看夜景。而虎头山是本地唯一拿得出手的夜景。傍晚时,她的爹妈其实又围绕梅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梅爹因此借酒浇愁,更做出了酒驾这种好孩子不能模仿的行为。他想去迪厅找梅子,也的确歪打正着从DJ手里救走了她。之后想着找个地方好好谈谈,脑子一热就定了虎头山。至于那里已经因为下雨而毛的风景都没,以及再次跟梅子爆发激烈的冲突,就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了。

但这里面毕竟有一个好的出发点——他是想跟梅子改善关系的,而这也是我恳求梅子无论如何给他一个机会的理由。“你接不接受他没关系,但现在你们的敌人不是对方,努力活过今晚才是我们的目标!”

所以,在梅子放任继父载她前往虎头山观景台的一路上,她都没有做什么刺激对方的事。而据我估计,阿土一旦确定这对父女坐上同一辆车走了——没有这个前提,一切就都没有意义——就会立刻前往虎头山布局。或许每次载他的都是老司机,所以他总能从捷径抵达。至于观景台上的变故,就是在悬崖下磨刀霍霍的他所不能了解的了。

而现在他看着梅子,秒懂了今晚的变故大到什么地步。

“你爸呢?”我问梅子。

“在路口守着。他不知道发生了啥,但愿意配合就行。”梅子翻个白眼,“还有,他不是我爸。”

我淡淡地笑了一下,对阿土说:“放弃吧。”

“你知道我不可能放弃的,我不想再重复过这一天了!”阿土咬牙切齿,“我倒要看看你们能把我怎么样!”

我叹了一口气,说:“我提前猜到了你的身份,并不是没有意义的。你知道我做了什么吗?”

我把手伸进口袋,掏出一样东西,然后我终于在阿土的脸上看到了慌张的神色。

我手里拿着的,是沙漏。属于阿土的沙漏!

是的,我让梅子帮忙打听到了阿土的住处,然后立刻前往。阿土的父母还认得我,所以对我那“阿土让我去他房里找个沙漏”的谎言深信不疑,更幸运的是那沙漏并未被藏得很隐蔽!基本上,我的行动跟梅子的行动是同步进行的,阿土家又刚好在往虎头山的途中,以至于我们抵达的时间差不离。

“你认得这东西吧。”我举起沙漏,“把它打破了会怎么样?我猜你一定也想过。也许一旦那么做了,我们就能解除循环的诅咒……”

“还给我!”阿土歇斯底里地打断了我的话,扑上来抢夺沙漏,梅子吓得大叫起来,梅爹听见了快步跑来,一下将阿土按倒在地。

“咳咳……停止吧,阿土!”我边咳嗽边说,“能在谁也没死的情况下结束是再好不过的了!以后不能再用它又怎样?你就那么留恋这种生活吗?!”

“你懂什么啊啊啊啊啊!”

阿土爆发出咆哮,一翻身将梅爹按在身下,重重一拳击在他的喉间,梅爹呻吟一声,呕吐起来。阿土再次冲向我,梅爹勉强抓住他,边吐边厮打。

我见势不妙,拉着梅子就跑,身后是殴声阵阵,看来阿土在不断的循环里练出一身好武艺不是信口开河,他真的很会打架!

我们跑回盘山路,看到一辆打着灯的车停在那里,正是梅爹的座驾。可惜我们都不会开,所以本能地离它而去,只盼能截停一辆的士逃出生天。

我们犯了个大错误。

雨声沥沥,我们不久便感受到了刺向后背的长灯,回头只见——阿土正开着梅爹的车向我们驶来!这家伙还会开车的吗?!车子在极短时间就加速到了一个义无反顾的地步!

“你躲好!”我把梅子朝路旁边一推,自己没命地往下跑,并将沙漏高高举起来,只求把矛头全引向我。阿土疯了,我不能让他伤害梅子!

现在几点?我完全无暇看时间,只知道不停地跑,只要梅子能活下来,只要我救到了她……

我们可以一起去往明天!

去往……我们的未来!

车转眼来到了身后,我猛然转身,迎着车的来势,将沙漏狠狠掷了上去!“乒乓!”破碎声响,阿土的眼睛瞪到几乎脱眶,急打方向盘,车子原地盘旋,我急步倒退……

没有办法了,躲不过了!如果脚下的路是一条抛物线,现在我们已经双双来到了波峰之处,退无可退,车身推搡着我,撞碎栏礅,双双滞空!

“啊啊啊啊啊——”

前所未有的恐怖感蹿遍我的四肢百骸,灵魂仿若抽离,如此轻盈又如此空旷,那是来自死亡的鲜明触感!

“你下次再说我什么都不干试试。”

耳畔响起轻声的同时,坠势顿止,有个人影扬着长发浮现我与车之间,一手随意地托住车头,一手随意地勾起我,一瞬间回到了山崖上空。

阿土透支了这辈子所有的错愕,看着我和他之间的魔女。玻璃碎片与飞沙在虚空耀烁,点点如星。

“学人玩什么同归于尽啊,以为这一天大不了重来?”巴蕾舞嘲笑地看着我,“你定下的制约是要保住那女孩吧,她今晚死不了了,换言之你的循环已经结束——这要死了可别想能满血复活哟。”

她一边说,一边把我跟车一起摔回盘山路上,只是我落地时被一股力量柔柔稳住,阿土的车则发出怦然巨响,宛如心动。虽然那其实是梅爹的车。

车门咧开,阿土滚了出来,躺在地上,浑身抽搐。不久脸上竟露出白痴的笑容,嘴角淌下一挂口水。

“嘻嘻……哈哈……嘿嘿……”

“哇嗷,真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呢!”巴蕾舞同情地捂住嘴,“看来下半辈子注定在精神病院过了!但总比监狱那种肥皂圣地要好呢!”

“为什么他会……”我呆呆地问。

“你以为随随便便使用异界道具,不想玩了就弄坏它走人,不必付出代价喔?”巴蕾舞说。

见我一脸无法释怀,巴蕾舞又伸指弹了我的脑门一下:“不用这副死样子吧,虽然是你弄破了沙漏,但他搞成这样基本还是因为报应不爽。况且除此之外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安顿他么?”

我看着我下半生不能自理的老友,叹了口气。

梅子过来了,她目击眼前的不科学现象,喃喃道:“我真要以为我在做梦了……”

“没关系,对你来说,这一切很快就会只是一场梦。”巴蕾舞眨眨眼。

“她是什么意思?”梅子问我。

我抓抓头,对她说:“即使这些是梦,未来仍会是真实的。”

梅子明白了什么,说:“你要走了?回你说的‘未来’?”

“对……”我说,“并不远,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梅子忽然扑到我怀里,用力抱着我,我顿时傻掉了,但没一会儿她就松开了。

“你其实是喜欢我的吧。”

“……”

“既然如此,”她调皮地笑了,“一定要努力追到我噢。”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应,只是怔怔看着她。

用贝壳虚拟出的她,说的是:“再不要让谁当谁的替代品了。”

而现在她说:“一定要努力追到我噢。”

我怎么能让这个单纯期待着一场美好的她,作出那样心碎而又决绝的告别呢……

春菜的形影不合时宜地重叠了进来。在一切灾难都已结束的现在,曾有的烦恼又开始卷土重来。

肩膀被人拍了拍,我才恍然发觉,环境开始变化,虎头山像是一幅正在溶解的画,梅子与风景都渐渐模糊,褪现出另外的画面。

是我的房间,巴蕾舞将我往**一推,我的脑子飞快地滚过一串桃色幻想,连忙爬起,赫然发现刚躺过的地方留下了另一个我,他正呼呼大睡。

那是两年前的我,刚结束了高考,等待着填志愿、上大学。

“……你装出一时冲动的样子把我踢到这里,但其实一开始,这次的重点就不是救我,而是救梅子吧?”我问巴蕾舞。

“会动脑筋咯,那个小美女才是你的朋友圈里最后一个被‘蝴蝶效应’影响的人。”巴蕾舞坏笑着拿起桌上的沙漏,“这玩意儿也是我们的世界流出来的,我就收下了。”

“所以——”我说。

“所以——”巴蕾舞说,“旅行结束!”

【明天和你,未完待续】

我拉着巴蕾舞的手,光华流转,我们飞行。一帧帧图画在身侧急速掠过,构成奇异的隧道,我知道,这就是所谓的“时间轴”。

我看到——

为成绩只够上大专而郁郁的我,某天买到一枚戒指,用尽所有的好运被分配进415;

最后一次军训,关系尔尔的十人为一株小草而首次合作,后围绕运气戒指正式建交;

其后不久,金氏被发现拥有通灵体质,那阵子的415每天都有幽灵排着队拿着爱的号码牌;

其后不久,一只老鼠代替锅炉工跟我们做了几天室友,一只猫实力演绎“猫的报恩”;

我们开始遇到喜欢的人,排长给眼镜娘送了柯南的手办,容嬷嬷为武则天开通了**手机套餐;

我们越发习惯彼此的存在,要保护八达不被假币咒杀,要保证老蜗不被新版本取代,要保障大卫在星际投票中夺冠;

我们更加习惯如影随形的奇妙事件,考四级能遇到未来人,圣诞节能遇到圣诞老人,放暑假能放到病毒横行的荒岛……

我们也不是没有意见分歧的时候,比如烂操和一灿会为静静撕逼,但我们总会和好如初,像签署祸福与共的契约般坚决无疑;

即使后来搬出去四个人,但415的灵魂一直都在。

我还看到了春菜。

我们的心一直很近,在梦里,在童话里,在平行世界里,一直有金色的线将我们紧紧相连。

可她身上同时牵挂着另一条线,我也一样。

这就是我的大学,我的青春,我无可替代的一段人生。

总有遗憾残缺,辛酸愁苦,愤懑焦虑。可那些比起失去他们,都不算什么。

只要大家能在一起,就都不算什么。

我好喜欢他们啊。

“嗯,基本都修复回来了。”巴蕾舞浏览着时间线说,“局部地区仍有瑕疵,难免的啦,我们会帮忙涂涂抹抹的。”

“他们都不会记得有我这个人吧。”我再次确认。

“所有人都会被时间遗忘的,但做过的事情会永远留下来。”

我琢磨着这句风格迥异的话,忽然觉得不必再问什么了。

可以的话,真想让阿土知道,会有不变的友谊的。即使分开,即使疏远,即使遗忘……但有些东西会永远留下来,留在心里。

“那么——”巴蕾舞清清嗓子,装出广播腔,“亲爱的乘客,终点站到了,请带好您的行李物品准备下车。”

我笑了,“谢谢你。”

“真是恶心啊!滚吧!”

我产生了失重感,如同大梦将醒,一整个世界扑面而来,我回头把话说完:“以后如果还有需要——”

“那也别来烦我!自己的青春,自己去守护吧!”

周围的一切清晰了起来,我发现我站在宿舍里。

紧凑的十张床,眼熟的脏乱差,亲切的脚臭味……是415,我真的回来了!

啊,这温暖的一切,我不禁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差点儿熏晕过去。

看看手机,时间显示,今天正是“命运的分歧日”,也即大家说好去聚餐、我却伺机盗取后悔药的时刻——那药现在赫然就在我手心!

我跑进厕所,放水把这药连同炼制它的药板一起冲掉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下好了,能吃到它的只有下水道里的生物了,希望它们没什么想挽回的事。

然后,我出门去。走过414宿舍,看到玉米、老大、阿童木;走过110宿舍,看到大反派、小朋友、岩班长;抬头望向520,武则天、小苹果和眼镜娘正荣归故里;其他,阿玲大概在食堂某处劳碌,贞子也许正盘算让谁挂科,光饼呢?也许还在裸奔吧。静静呢?她永远活在许多人的思念里……

我跑了起来。路上看见了小猫,他要去安慰探望陈世美后陷入悲伤的春菜,他的安慰会比我更有效吧。我还收到了梅子的电话,她说放暑假前不如一聚,去吃她学校旁的一家水煮活鱼……

我继续跑,跑出了学校,跑过了学生街,跑过了永辉超市,来到我们熟悉的物不美价很廉小饭馆,唯一的包厢门正虚掩,门后七嘴八舌。

“要点什么快说啦!”“排骨排骨,先来一份蒜香排骨!”“不不,先来一份猪头肉。”“你们两个食材给我滚去厨房!”“诶嬷嬷,你这个女仆怎么敢跟我们同桌吃饭?”“你这嘴贱的狼牙棒,有时我真想抡起你来打你。”“快点啦,趁段段还没来,我们能多吃两口!”“我怀疑我玩完一盘,菜都上不了一盘。”“脑绑,先奶包烟!”

我站在门口,静静地听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一个人变成了十个人。

十个人变成了415。

我回来了。

好久不见。

《青春奇妙物语》第四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