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谏
一
进入大学第一天,我遭遇了香宁,浅浅的秋天刚到,A大学校门口的一片阳光安好里,躺着一只尺寸足足有半张单人床大的行李箱,香宁坐在上面,套着粉色小旅游鞋的脚丫子耷拉在一侧,很是不安分地一**一**,手里擎着一课想草冰淇淋,不时吸溜一下子,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呀的,望着每个做熟视无睹状匆匆擦肩而过的男孩子,水盈盈的眼里汪着一些类似于无助的楚楚,像找不到家门的孩子,正盼望斜刺杀出一见义勇为的好人帮助她找到家门。
我刚刚在车站洒泪挥别送陪我来校报到的亲爱老爹,心情还有点抑郁,走到学校门口,恰好遇上香宁正恨恨地扔掉了冰淇淋盒子,脸上的表情已是绝对失望,费力地拖起巨大的行李箱向着寝室的方向移动,娇小的身体和巨大的行李箱相互辉映,样子像极了童话里的小老鼠在为移动一把巨大的铁锨而努力。
香宁拖着行李箱挣扎在安好阳光下的样子,让我偷偷一乐,遂伸手,在后面帮她推着。
于是,香宁回头,我们的目光遭遇在一起,她放下行李箱,拍拍小手,冲着我露出两颗美丽的小虎牙笑:“我还以为是一个见义勇为的绅士呢。”
然后,我们中间隔着一个巨大的行李箱说话,她吧嗒着涂了银色唇膏的小嘴巴,开始了对这所学校的男生缺乏绅士风度的抱怨:“你知道吗,我进大学的第一个愿望就是开始一场浪漫的恋爱,为此我不让家里人来送,特意让出租车司机把行李箱放在学校门口,想用这个巨大的行李箱做诱饵,我都设计过一万遍了,这个巨大的行李箱躺在学校门口肯定有一批男生抢着要帮我扛到寝室去,届时,我从中挑一个有型有款的绅士,以此为契机开始一场浪漫故事呢。”
我笑:“后来呢?”
“后来就是我坐在行李箱上吃掉了三课冰淇淋,不肯绅士的男生们从身边噌噌一越而过,好象压根就没看见我,再等下去,不仅绅士不会出现,我的肠胃都要寒冷得**了。”
我说:“还好,还有我这个肯帮忙的淑女。”
香宁一边抱怨一边告诉我将要去的方向,顺便告诉了我她叫香宁,还知道了她和我同系同班同寝室。
香宁瞪着眼看我,突兀地,隔着行李箱跟我击掌:“从此我们就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
刚刚进入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们对友谊有着无比的向往,聊够了才肯使出吃奶的力气拖着行李箱向寝室楼方向进军。
绅士马阁在此时出现,路过我们身边时,他扭头看看我们:“刚入校?”
香宁眨眨洒了堇色眼影的睫毛:“是啊。”说完继续盯着他,很像是:看你这貌似威武的大男生眼瞅着两个女孩子蚂蚁捍树样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怎么好意思无动于衷?
马阁绝没退却的意思,弯腰,拎着行李箱拉杆,提了提,然后,很是轻松地拎到肩上,歪着被压歪的脖子问:“寝室在那边?”
马阁顺着我的手指望了一眼操场对面某栋红色的楼,甩开大步。
我和香宁一路小跑跟在后面,香宁捏捏我的手:“嘿,怎么样?”
“好,不错。”
香宁停下来,一本正经瞅着我:“我发誓,这是我的初恋,我要跟他谈恋爱。”
沿海城市的秋天,空气已经逐渐开始爽朗,我盯着她一字一顿:“像他这样又酷有有型的男生能没有女朋友?”
香宁夸张地撅了一下小鼻子:“我抢过来。”
二
马阁把行李箱扛到805寝室,这时的香宁眼里绝对没了初见时的锐利,很是绵软地请马阁坐下,拿起一只杯子问我:“阿媚,是你的吧?“
我说是。
“咖啡或者茶,有没有?”
我摇摇头,表示刚刚进校还没来得及筹备这些东西。
香宁吭哧吭哧地开行李箱,衣服以及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一床,从箱子最底层挖掘出一瓶老巴布咖啡。
马阁摆摆手:“我还有事,先走了。”不容香宁挽留,大步往门外跨。香宁抱着来不及放下的咖啡瓶子追出去,至于他们在走廊里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反正香宁回来时抱着老巴布咖啡瓶子活像抱了这一生一世的宝贝。
香宁拽出一本精美记事本,从咖啡瓶子商标上抄下:马阁,外文系,1998级,电话:XXXXXXXX。把本子塞起来后,她仰着脸,看我,然后绽开羞涩的笑:“绅士是有的,爱情也会开始的。”
她一屁股坐在堆满乱糟糟东西的**,很义气地揪出一些零食要求我和她一起分享。
就这样,我和香宁成了睡在上铺下铺的好朋友,半夜里她想说话,又怕遭到寝室里其他人的谴责,就拿脚丫子蹬我的床底,我若懒得理她就任由她蹬,颠来波去像睡在浪尖上,很舒爽的感觉,高兴理她了就悄悄钻到她被窝里,蒙着头听她的爱情进行式故事。
不得不佩服香宁,她对马阁的追逐,简直就是一只饥饿的非洲豹追捕一只即将就擒的羚羊,马阁不仅是高我们一级大师哥,又不同系,要接近并且套牢他的爱情,需要绝对的破费点心思。
香宁追马阁的进程大致是这样的:给马阁打电话了;考察过了,马阁没女友;为搞勤工俭学,马阁的周末在学校咖啡厅唱歌;她去咖啡厅冲马阁放电了……
我问:“马阁被电倒了没?”
香宁一片甜蜜的恨恨:“这家伙身体里有绝缘武装。”
三
香宁的大一,在冲马阁这个绝缘体霍霍放电中浪费过去。
大二开始的第一天,香宁告诉我,她决定零距离接触马阁,让霍霍的电光一直击穿隔绝在他眼里的厚厚绝缘层。
我说:“好好,革命尚未成功,同志尚需努力。”
大二上学期,香宁瞪着雪亮的大眼睛注视着学校咖啡厅,企图寻找缝隙钻进去垂钓马阁这条始终不肯咬钩钩的人鱼。
下学期的某个黄昏,食堂门口围了几个人,香宁凑过去一看,呀的一声跳起来,若不是我逃得快,她的精美小饭盒就要变成炮弹落在我头上。
我瞅着在地上变得面目狰狞的饭盒说:“香宁,你想谋杀我还是怎么的了?”
香宁蹦过来,搂着我的脖子:“上帝睁眼了,马阁在的咖啡厅招聘周末服务生。”
四
第二天凌晨,香宁早早地用床底的波涛汹涌把我从梦里颠簸醒来,陪她去学校咖啡厅应聘。
她边收拾门面边告诉我:“要趁别人还没起床时把机会抢到手里。”
我知道香宁去咖啡厅应聘,属于百分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冲马阁去的。
很是可惜,咖啡厅要上午十时开门,香宁忍着肚子的呱呱乱叫一定要等到咖啡厅开门,生怕一离开别人就会抢走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负责人看在我们在春寒料峭里瑟瑟发抖两个多小时的份上,没费吹灰之力,香宁混进了咖啡厅做事,我也被顺便捎带上。
周末,香宁所有的衣服堆在**,换了一件又一件:“阿媚,这件好看不好看?”
被她问烦了,我扔过去一句话:“你究竟是去打工还是去相亲?”她眼里灼灼的气才消退了一点点。
五
周末,我们脑袋上扣着粉色的小帽子在咖啡厅转来转去,马阁的歌声像忧郁的沙子,有些飘渺的苍凉,在轻轻飘**,香宁的眼眸因为总停留在马阁身上,把咖啡撞洒在顾客身上的事已发生了不止一次。
这时,马阁的视线,仿佛穿越了万水千山,停留在我们身上片刻,很快回到他的歌唱世界,为了得到马阁片刻的注视,香宁愿意把所有的咖啡都洒在顾客身上。
咖啡厅的上午人烟稀落,香宁坐在离马阁近在咫尺的地方,两只小手托着柔软的下巴,眼睛一动不动地看马阁。我在她身边,看着别处,从他沙沙的歌声,我喜欢上一颗心灵,这颗心灵装在一个叫马阁的身体了,因为马阁是香宁的心仪,我只能这样,看着别处,用尖利的小牙咬着一些心碎,我的秉性注定,要把那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喜欢隐忍着咬在心里。
夏天渐渐来了,某个上午,除了我们几个服务生,咖啡厅没有顾客光临,马阁心情很好,修长的手指轻轻拨了几下吉他,忽然抬头看着我:“阿媚,我们一起唱支歌怎么样?”
我听见自己的心,砰然的一声脆响,四处躲闪的目光和香宁的眼神撞在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香宁从不逃避任何问题,她直直地看着我,质疑以及敌视,像一把尖利的刀子,刷拉刺进我的眼眸。
这是我向往的,因为香宁而不敢要的,我低着头喃喃说:“我嗓子不好。”
马阁从台上跳下来,自然地拉起我的手:“我也不是专业歌手,来吧。”
香宁怔怔地盯着我们,忽闪着长睫毛的眼睛慢慢充盈满了碎玻璃样的晶莹,她咬着细碎的小牙,慢慢说:“马阁,我想跟你唱支歌。”
马阁愣了一下,转而笑:“你想唱什么?”
“《想你想到梦里头》。”
马阁耸耸肩,用大家都习惯的无奈动作表示他不会,或者不想唱。
香宁眼里的晶莹开始破碎,飞快而纷纷地在脸上坠落,她甩开小脚丫子,拖着绝望的背影跑出去。
马阁看看我,我低着头,跳动着尴尬的心碎,缓缓的,我抽出手,尽管,我曾经向往,这样一生一世任他握着,被他暖在掌心里。
我的手指相互拧在一起,一些尖利的疼钻进心里,我说:“马阁,对不起,香宁是我最好的朋友。”
如果在爱和友情之间,我必须舍弃一种,而我不能肯定,马阁对我的究竟是不是爱情?所以我只能舍弃。
六
不约而同的,我和香宁没再去过咖啡厅,我们之间有了一些尴尬,有时,我们张开嘴巴,然后尴尬地笑,又合上唇,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怎样说,夜里,她不再蹬我的床底取乐。
马阁这个名字,在我们唇间彻底消失,一年后,他毕业了,一天,香宁从外面回来,一脸莫名的灿烂跳到我面前:“你猜我看见谁了?”
我说:“猜不出。”
“马阁,他拖着一只巨大的行李箱离开了我们的生活。”
香宁坐在床沿上,我们眼里慢满充盈着细碎的晶莹,心里不停地默响着马阁的名字。
毕业时,香宁跟我说:“阿媚,你知道吗,到了后来,我对马阁的愿望是什么?”
四年大学生活,香宁眼眸里有了成熟的痕迹。
“只想和他唱支歌。”
我笑:“我也是。”
有一些人,被我们喜欢着,近在咫尺,却是遥遥而不可及,我们的愿望,只是唱一支歌而已,那时,因为脆弱的自尊,我们连唱一支歌的机会都放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