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谏
1
爱恋，等待，寻找，这些词汇，被一个8岁的孩子痴缠，或许，是种不足以取信的情怀，于我，却是千真万确。
8岁的夏天，那个英武的男孩立在我的面前，认真地问：你长大后会不会嫁人？
我说不知道。
小龙望着一只掠过天空的飞鸟：你不要嫁给别人。
我很用力地点头：那么小龙你长大后会不会娶别人？
9岁的小龙边跑边说：我娶你。
然后，小龙就远离了，岁月拽着我离8岁越来越远了。小龙，不知其踪，他们说小龙随母亲去了很远的城市，那里有冬天不结冰的海，那座城市的冬天总是有雾，所有的树木的枝稍上挂满晶莹的露滴，好像是哭泣着醒来。
14年后，我站在这座传说中的城市中央，分辨每一张流动的脸，小龙，没有任何一张面孔符合我对你的想像，我总是一个人，握一瓶水坐在繁华闹市的街口，脸上写满了期待。
他们都说，诺言是用来表达当下的，不是用来兑现的，可是，诺言于我，是梦，美得像一张奢华的老照片。
那些支离破碎的信息，被我拼成找寻的地图，你的方位，成了我活动范围的坐标，在坐标附近找一份工，在坐标附近租房居住，大把大把的光阴，被我洒在街上，用来期待与亲爱的小龙不期而遇。
2
有时候，生不逢时的相遇要比不遇更是悲凉。遇见你的刹那，我听到了花开的声音，瞬间之后，是火炙瓷器的声音，细碎的裂纹在我的心里膨胀伸展。
我的小龙已是青苍男子，像高高的白桦挺立，身边还有柔媚弱柳相依的她。
她是美的，美得令我深陷自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远处的街道，任凭泪水将我打湿。
小龙，你莫要谴责我卑鄙，是的，我跟踪了她，甚至报了她执教的那所喻珈馆的班。她总是表扬我是最佳潜质的喻珈学员，因为我每晚必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竭力地把每一个动作完成到尽善尽美，伊始，我缺乏训练的关节很疼，疼得让我落了泪，她跑过来，温言相慰，我的泪更是汹涌，因为她的温柔与善良，她为什么要这样好？好到，令我绝望。
其实，我参加她的喻珈班，只是为晚上9时离馆时，看见小龙你端端地站在馆外的路灯下，直直地望了门口，有那么几次，我恍惚着幻想成你是在等我的，满面笑地迎过去，近了近了，你恍惚着疑惑的目光让我腾然醒来，赫然面红，埋头疾走。
不走又如何？难道，要冲上前去，大声疾问你是否记得一个叫喜儿的女孩？哪怕是得到的回答是一个拼命搜索记忆的表情，我脆弱的自尊都会轰然倒塌到不可收拾？
此刻，我是多么地痛恨成长，它让你已认不出我就是昔日的喜儿。
3
夏天去了秋天走了冬天深了，我的喻珈已练到出神入化，可以把身体任意折叠成我想要的样子，她甚至玩笑着说她这个教练该退役了。
我笑，真的希望她退役，但，不是从喻珈馆，而是从小龙你的爱情中退役。
做喻珈时，我喜欢长久地把脸埋在膝上，冥想年少的小龙，他眼神清澈，皮肤白皙得干净，久长的时光一点都没有把他弄模糊，那么，小龙，你是否记得那个叫喜儿的女孩子？你夸过她漂亮，喜欢和她趴在矮墙上比赛讲故事……
喻珈真好，让我的心，静如一湖春水，波光粼粼里全是过去的我和你。
哦，小龙，你不见了，像她脸上的笑容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当我离开喻珈馆，馆外的台阶空空****的，空得令人心慌；教练的脸，像经过了一场瓢泼大雨的洗涤，明媚的笑，被清洗地了无踪迹。
中场休息时，大家唧唧喳喳地窃语教练失恋了，没人去求证，她茫然感伤的神态，足以说明所有问题。
我静静地观望她，心被窃喜击中。
然后，我找到了你，小龙，你家住海边，你安静地坐在海边垂钓，望着海面，仿佛置身世外，我在你身边坐下，或许，所有人都以为，我该飞快向你剖白身份。
不，我指向静静地坐在你身旁，呼吸着你身边的空气，或许，它们刚刚进入过你的身体。
你歪着头看我，微微地笑：我见过你。
我笑：在喻珈馆门口。
你继续微笑：她让你来的？
我摇头，指了指脑袋。
你转过脸去，持续的安静有些漠然。
4
我在小龙身边坐了一周，彼此，始终不言不语，小龙，你终于难以承受这无语的窒息，轻声说：如果你来，是为了让我向她道歉，那么请回吧。
我摇头，说真的不是，你很奇怪地看着我，尔后，我知道了一些细节，那些细节让我知道，你再也不是那个眼神清澈的小龙了，你善于游戏，约会另一个女孩子时被她撞上。你们的爱，像落地即化的飞雪，再也无法收拾。
我伏在膝盖上，看你，不停地看你，看得自己泪流满面，不是为你和她的爱情，而是，为那个纯净的小龙终于破碎而哭泣。
你不知，所以，你漠然地要我不必见怪，男人天生就是这样子，花心是男人随身携带的病菌，只是发作的早晚而已。
小龙，小龙，你的话，让我的心，刹那间变成冰封湖泊，有冷冷的风，飕飕而过，自此，我再也无梦了，无梦的青春是多么的荒凉，所以，我站起来，对你大喊：我恨你！
你无所谓地看着我，笑笑，摆了摆手，望着海面的浮子。
5
阴郁数日，小龙，我放不下你，因为我不相信那个眼眸纯净的小龙会突兀间变得这样无耻。
我去海边找你，你不在。
我去你家附近转悠，期望可以遇见你，终于遂愿时，你定定地看着我，歪着头，似乎在拼命遥想一段模糊的记忆，然后，咧开嘴笑了：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你问得好生无耻，让我除了瞠目结舌不能再有其他表情。既然这样，就让我和你一道无耻吧，我说是的，我看上你了，打算泡你。
你坏坏地笑着，像猎人看自愿坠入陷阱的猎物那样地笑。
你好像很闲，无所事事，在大街上走来走去，你会捡起一块别人扔落的果皮，会帮一位走失的老人寻找回家的路，你总是望着湛蓝湛蓝的天空说：天空多好，阳光多好。又看看我，闷半天才说：像你这么傻，不好。
你坐在街边，和我讲你的童年，当你说起那个叫喜儿的女孩子时，我哭了，稀里哗啦，你觉得我不可理喻，我站起来，转向一面玻璃幕墙，发现自己哭得很难看，等我转过身，你已不见了，那张休闲椅上坐了一个衣着邋遢的流浪汉。
6
很多天了，小龙，我找不见你，找不见你的黄昏，我去喻珈馆，试图在舒缓的音乐里想起你。
喻珈馆换了教练，是个修长飘逸的男子，我总是走神，很想知道她究竟去了哪里。
休息的间隙里，我问了很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看来，恋旧在这个时代已不再流行，而我不停地追问显得有些偏执。
好在，新教练欣赏我的偏执，说执着地怀恋美好事物是喻珈的宗意之一，他帮我找到了她的电话。
犹犹疑疑地一周过去，我不知是否应该拨通这串号码，也不知拨通后的第一句话该说些什么，是伪装关心她的现在？还是直抵她是否已与你旧好重修？
这些，皆非我所长。那张记了电话号码的纸，终是被我握到字迹模糊，小龙，你和她，都成了我心头的谜。
7
小龙，为找你家电话，我披荆斩棘，可，终还是找到了。
拨通你家电话，你的消息，令我震惊，我泪流满面地呆在了那里，小龙，上帝怎么可以这样残酷？
小龙，你得了绝症的，医生说你最多还有半年的日子，我忽然明白了你的绝情你的花心你的玩世不恭，其实，你只是不想让每一个与你有关联的人记得你的好。
因为你懂得，那些永不回头的好有多么残忍的杀伤力。
小龙，我根据你家人提供的地址去找你，远远地，我看见愈发消瘦的你，在对她发脾气，你让她滚，说看见她就恶心，可是，为什么有那么多疼楚在你的眼神？
她哭着跑了，像受了重创的孩子，这时，我该冲上前去，告诉她所有的事实。
可是，小龙，我想留一点时间给自己。
我站在冬天的街角，让凛冽的寒风吹干了泪迹，然后，满面笑容地走向你：小龙。你断断不能明白，我竟呼出了你的乳名。
你惊异地看着我，我像14年前那样，站在你面前，仰着头问：那么小龙你长大后会不会娶别人？
你的眼神开始恍惚，然后，我看见了泪水，开始在你苍白的脸上缓缓漫步。小龙，我的小龙，那些幡然醒来的记忆，终于让你伪装的冷酷不能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