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连谏
1
这单业务,让我思忱、犹疑,良久。
我经营一家小型公司,主要业务是猎人,就如现在,A公司颇是欣赏在B公司就职的冯凌霄,而A公司又不好直接出面,便委托我出面挖宝。
或许,对于别人,这只是个普通的名字,对我,他是大名鼎鼎的冯凌霄,因为,我曾爱他,那么深,而他,回报我伤害,势如破竹。
十年了,我无法忘记他的名字,他曾在众目睽睽之下,指了我的鼻子,声厉言苛地称我泼妇。我不过18岁,芝兰明知我对他的爱,宛如一树盛开的梨花,依然要不管不顾地追他,在学校食堂,我请她不要碰我的爱情,她不言不语地骄傲冷笑,终于将我刺伤,我用勺子扔了她,打碎了她的眼镜,冯凌霄出现时,她开始捂着脸哭,我像一匹气咻咻的兽,立在人群中,冯凌霄看看她又看看我,然后,说了那个令我终生难忘的词,再然后,我失去了人生的第一场爱情。
大学四年,我像孟姜女一样,等了又等地等到了他和芝兰的爱情不得善终。除了短暂的幸灾乐祸,又有什么用?他不爱我了。
他那么帅,每个认识他的女孩,都曾为之做梦。这样的男子,适合用来恋爱,满足青涩的虚荣,用来陪伴终生,需要承受多少惊吓、储备多少勇敢才成?为此,毕业前夕,我向芝兰真诚道谢,不说缘由,她冷眼看着我:言不由衷。
彼时,我窃笑她放弃自尊,盲目痴情。
而十年后,面对冯凌霄的名字,我真切体味了她的鄙薄,果然是,言不由衷。我是这样的兴奋踟躇,在夜里,拼命想像再见伊始,他会使用什么表情?白天,我逛商场转专卖店,回忆他喜欢的颜色,想像哪款衣服会衬托出我全部的美丽。
每一场非自然死亡的爱情,都不会被忘记。
被辜负者将铭记辜负者的名字并无时无刻不在蓄积力量还击。
2
每次挖宝之前,我都会做翔实调查,制作计划,尽量貌似自然地接近被挖宝者。所以,我亦是没径直给冯凌霄电话,在我面前,他已高高再上,触到他的名字,我心汹涌依然,却不肯给他再一次骄傲的机会了。
我选择在网球场和他相遇。
天高云淡的秋日,我拎着拍子,路过他的身边,用讶异的目光看他,他忘记了抡拍子,用同样的表情看我,尔后,缓缓地,就笑了,向我伸出手,除了还那么帅,他身上又多了些东西,气质的沉稳和目光的犀利。
我们坐到休息区,他问了很多话,我抱着一杯水,思维频繁出现抛锚,我的心,像一片在高温下炙烤的瓷片,出现出数裂纹,无限延伸。
仿佛,他已忘记从前,望着我,目光深邃,温暖无限:有很多次,我会想起你。
我低着头,听见瓷片碎裂的脆响,在心里,蜿蜒不断。我仰脸看天上的云,悠闲轻盈,他轻轻唤我的名字,我为自己依然这样容易为他动容而感到无比羞耻。
将目光转向他,就看见了伤感,在他眼里,无限弥漫。
我们一起吃了午饭,阳光穿过窗子,洒在脸上,我们说了些现在,旧事,没人提起,好像它们已成了需要忘记的耻辱痕迹。
喝很少的酒,不抽烟,一个人。他交代现在的生活,然后,用暖暖的目光笼罩了我:那么,你呢?
我笑:像嗅觉灵敏的猎人,为一些公司挖掘他需要的宝藏。
他呵呵笑了一会,突然问:一个人?
有十几位员工。知道他想知道的并非如此,但,我喜欢答非所问,我不再是十年前的小女孩,轻易表白感情状态,是一种姿态上的失败。
他哦,目光像黎明来临的月亮,沉下去。
我波澜不惊,得意像株小芽,悄悄萌动在心,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女子热衷于寻觅被丢失的旧爱,或许,并非是旧爱难舍,而是,不再的东西总会让人惆怅,而他的惆怅,又是多么具有抚慰难平旧伤的力量。
离开餐馆时,他从后面追过来,跟我要电话,将我名片小心夹进钱包,又盯住我眼睛,似有话说。
我笑得矜持,默默转移目光。
给你我的电话,可以吗?有史以来,他第一次对我使用了小心翼翼。说好吧时,我几欲泪下。
他把过我手,写在掌心里,轻柔的笔触,划在我心上,微疼轻酸。
他执着我手,久久不肯松开,慢慢道:我可不可以随时电你?
任何时候。说完,我便意识到,中了圈套,他终于要到了想要的答案。他还是那样机警,凡他想要,皆是无处可逃。
3
冯凌霄时常电我,大都在晚上,由此可见,他的感情生活一派荒凉,至少不像他的事业那般春风得意。
虽然,心已无药可医地陷了进去,但,我不能轻易给他看出端倪,男人也爱犯贱,得到的有多轻易就会有多轻视。
那段时间,我是个特敬业的猎头公司经理人,几乎每晚都约客户饭局,目的不在业绩,只是,不想让他嗅到我夜晚的荒凉。他电话来,我故意支支吾吾掩低声音,他的声音,就暖暖地急切起来。
冯凌霄终于不耐,一直以来,他习惯了在情场上的春风得意马蹄疾,他骄傲的自尊受不了一再委婉搪塞的**。
索性打电话问为何久未在球商遇我,我沉吟一下,说忙。
我已后悔接了这单业务。它让我们的再一次走近,变得面目模糊。每每接完电话,我就变成了一个忧郁少女,在客户面前频频词不达意。A公司也不断询问,我是否成功地策动了冯凌霄的去意?
我说快了快了。和冯凌霄,却什么都没提,我要怎样开口,才能使他不会对我的接近滋生排斥与怒意?
假如,冯凌霄一旦知道,我与他的再次接近,是缘于一份能带给我利润的商业合约的精密筹划,骄傲成习的他,将会怎样勃然?我不敢想。
4
到底,十年的光阴让冯凌霄成熟了许多,至少,他懂了不在女子面前过多使用的骄傲是种绅士风度。
下班后,我常常能看见他专心等在楼下,虽未怀抱玫瑰,暖暖的目光,足以令人心醉。远远迎过来,微笑着道:不许说约了客户。
我站在夕照里笑,他的胳膊微微张开,揽在我肩上,去吃饭去看电影去海边发呆,都是幸福的,有时,我从侧面看着他的脸,一直一直地,看到他目光发毛,说:早晨我洗过脸的。
我故做隐忍模样,笑着问:假如,有家公司托我挖你,你会怎样?
他瞪大眼,看着我,朗声大笑:我顺利就擒,保准你指哪我打哪。
当然,我知,这只是玩笑,玩笑不必承担责任,也就有了不能承受之轻,就像譬如地老天荒依然要爱,之所以能这样轻易而普遍地被用来承诺爱情,是因为地不会老,天也不会荒,至于真的地老天荒了,谁知道会怎样呢?
冯凌霄揽着我,低声说:十年了,我一直在想念你。
我望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咬了一下微微发颤的唇,内心涌起波澜壮阔的疼,他从我风平浪静的脸上读到了疼:或许,我这样说你会觉得我挺没品质,但,我从没想过要去和芝兰好,可是,你怎么能那么凶?
望着海面,我已泪下滔滔:你为什么不和我解释?
那时年轻气盛,不懂珍惜。
那双阔别了十年的唇,迟缓而深情地覆盖了下来,我闭上眼睛,缓缓地泪流满面,现在的他,在明了真相后,是否已有足够的明智与仁厚,宽宥回归的背后,带着损伤爱情尊严的绸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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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了解冯凌霄的爱情观是多么清洁,否则,他就不必在十年之后依然寂寞。斟酌再三,哪怕有损公司信誉形象,我也要与A公司解约,虽然利润可以让生活变得更好,可是,没有好的爱情,再繁华的生活也经不起荒凉的一次次推敲。
先是电知A公司人事经理,她是个追求效率为人刻板的中年女子,她拒绝听我陈述理由,声言我耽误了他们的计划,他们甚至会用法律手段追究我的单方面毁约责任。
我一再好言,并诚恳约请她吃饭,解释个中缘由,她迟迟疑疑地应了,我叮嘱助理,草拟一份与A公司解约协议。
中午,我请她去吃著名的法国鹅肝配波尔多白葡萄甜酒,她警觉地看着我:艾小姐,我在起诉书上应再追加上你试图对我进行贿赂,这餐饭,我不能吃,但,既然来了,我可以听你的解释。说着,她招手叫了一份牛腩饭。
我佩服这个泾渭分明的女人,但不能说,否则,她会以为我在试图讨好软化她。
她吃完了那份牛腩饭,我也解释清楚了缘由,真实的,没有半句谎言和推卸责任的辩解,尔后,我隆重告诉她:所以,我宁肯被贵公司起诉也不想失去这份爱情。
她直直地看着我,抽出一张餐纸,擦了擦嘴,突然,璀璨地笑了,拍拍我的手,说:拿来。
什么?
解约协议。
我大喜过望,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您确定?
没有什么能打赢美好的爱情,我支持你。她微笑着,在解约协议上签了字,尔后,与我握手,诚挚祝我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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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揣着满心的欢喜回公司,助理正坐在电脑前发呆,我问怎了。
她像个因贪玩而闯了祸不知怎样收场的孩子,小心翼翼说:艾小姐,刚才冯凌霄来公司了。
我还沉浸在解约成功的喜悦中不能自拔,兴冲冲问:是么?在哪里?
他走了。助理陪着小心,眼神低低地看着我:我以为他想通了,要离开B公司去A公司,就玩笑说他真能折腾我们,我们都要放弃了,要和A公司解约了,他才想通,他有点莫名其妙,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大体说了一下,他就黑着脸走了,艾小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
我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愣愣地看着她,喃喃说没什么。满脑子里都在飞舞‘天意弄人’这个词。
猜想过真相的种种透水姿态,唯独,没想到这种。
黄昏时,我在他公司楼下泊了车,待他出来,将解约协议展给他看,是否释然,就看他的爱是否深沉,那些流离失散的爱,终是爱意不深,我们又那么不愿承领失败,只好,说天意弄人。
年复一年,玫瑰盛开,只为物语爱情,总有一些花瓣,注定是划过心灵的伤痕,在飘零的片刻,灰飞烟灭地走过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