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嫔见玄烨面色愉悦, 知道时机对了,便说道:“胤禔他对嫔妾说, 他敬仰皇阿玛自幼便苦学骑射, 也想学皇阿玛一样跟着谙达学骑射呢。”

“胤禔,是这样吗?”玄烨听惠嫔说完,自然不会单纯到以为真的是胤禔少年早慧, 主动要求学这学那的。他看胤禔的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忍不住想逗逗他。

胤禔忽然被皇阿玛点名,又被额娘在暗中推了推肩膀, 这才大梦初醒般,胡乱点点头, “是、是的,皇阿玛!”

惠嫔听见旁边围观的嫔妃们中响起低低的笑声, 心中翻了个白眼:笑吧, 笑吧,你们可没生出皇长子的命, 哪里好意思笑我的儿子?

她身为胤禔的亲额娘, 曾经也企盼过这孩子是个早慧的天之骄子, 在抓周宴前甚至试图暗暗训练他抓起一样彰显他并非池中之物的物件来;也曾叫读书识字的嬷嬷教才会牙牙学语的胤禔背些词句以显天资。

可惜,无论教什么,小胤禔好像都提不起兴趣来。

他唯一的好处就是每日无忧无虑,吃得好,睡得香, 身体健壮得很,连头疼脑热都极少有。因此, 在他年小的时候, 在一干病秧子兄弟姐妹之间脱颖而出, 颇得皇上的垂怜,每日下朝后总要来她殿中与小胤禔玩乐一会儿才去批折子。

但是,吃得饱,睡得香之类的,若是放在小孩子身上自然是讨人喜欢的优点,但若是胤禔再长大些呢?若是到了开蒙的年纪、学骑射的年纪,他要是还是只有这些“优点”,那可怎么办是好?

看着儿子一日日长大却没什么新的长进,还是一副心大的样子,惠嫔便翻来覆去睡不着觉。而自从赫舍里皇后诞下胤礽,而胤礽又在襁褓中就册立为皇太子后,惠嫔更加睡不着觉了。

胤禔不是嫡出,自己母家身份也远远不及赫舍里皇后,自家儿子唯一一个领先之处,就是比胤礽大上两岁。于是惠嫔便很快下定决心,她要让儿子笨鸟先飞,早开蒙两年,再怎么笨的鸟,也能压胤礽这小子一头吧?

她甚至还有些更不可言说的想法:赫舍里皇后体弱产子,胤礽也并不如胤禔健壮,若是太子不中用了……那第一个顶上这个位置的,岂不就是皇长子了?

她本来打的算盘是这样的,没想到最先飞的居然是大公主,她刚为胤禔把三字经背到第二行而感到欣慰,便听说大公主已经能将整本论语倒背如流了,还在众大臣面前展示了一番,让皇上颇有面子,乐了好几天。

“你看看人家,你再看看你!”惠嫔日日拎著书一句句地教,只恨儿子教了下句忘上句,气得她心气浮动,每次都要吃些定心丸压压才能接着教。如今听闻大公主不必人催,自己主动求学,恨得惠嫔简直像把手里的书给撕了。

对此额娘反应这么大,胤禔很是不解。

“额娘整日想让儿子越过胤礽也就罢了,皇姐只是个公主,又是亲王家过继过来的,又不能继承大统,额娘为什么要把我和她比呢……”比起学写字,胤禔对于用毛笔把书上那些口字旁涂黑这件事更感兴趣。

“我的好儿子呀,她先竖了个样板,日后你就算表现得与她一样好,你皇阿玛只觉得是平常事;若是不如她,你皇阿玛便会觉得你连个过继的公主还不如!”惠嫔每每见胤禔说些不上进的话,就要深吸几口气,默念几句,是亲生的,是亲生的。转头又用笔头狠狠地点胤禔面前的书,“人之初,性本善,别磨蹭,快点写!”

从前她在大公主熟背《论语》后,才急急地去养心殿求皇上,给胤禔找一位好的教习师傅,本以为可以迎头赶上,没想到师傅刚安排上不久,大公主便找了谙达学马术,听说还进步飞快。

惠嫔自然是不甘落后,寻了个理由便拉上胤禔一同来求皇上了。

“胤禔,你是不是想像皇阿玛一样威风凛凛地骑大马,搭弓射箭啊?”惠嫔见儿子一副不开窍的模样,又提醒了两句。

小胤禔对学骑射倒是没什么概念,但是骑大马他倒是知道,他在额娘宫中不被拘着写字读书的时候,他便叫那些太监们趴下,骑在他们的背上,威风凛凛地喊“驾!”“吁!”,说跑就跑,说停就停,很是好用。

“皇阿玛,我喜欢骑大马!”胤禔提到这个倒是精神了不少,仰起头大声应和道。

真不愧是我的好儿子,额娘平时没白教你!惠嫔在心中暗自欣慰,鼓励地拍拍儿子的肩膀。

“儿臣在宫中,常常骑大马,小梁子作的马最稳,小柱子作的马跑得最快……唔唔!”胤禔收到了额娘鼓舞的信号,便继续讲了下去,还没讲完,嘴巴就又被额娘从后面胡乱捂住了。

“皇上,您可别听小孩子瞎说。”惠嫔的笑容相当勉强,面上不显,心中却想狠狠拧着小兔崽子胳膊一下。

玄烨自然是一眼看穿,他倒没觉得有什么,骑着小太监四处撒野的事儿,哪个皇子小时候没干过?虽然显得调皮贪玩了些,但活泼健康些总是好的。

他走近围栏,从阿敦侍卫手中接过大公主的马的缰绳,摸了摸那马的鬃毛,转头问胤禔道:“若是要学骑射,可是要学真马的。皇阿玛当年学骑射时,日日苦练,不曾有一日懈怠。胤禔啊,你能不能吃得了这般苦头?”

惠嫔本以为会听到儿子洪亮地应一声“是”,然后皇上便会大手一挥,吩咐谙达带胤禔去选马,不想等了半晌,也没听胤禔吱声。

胤禔却是看那马看得呆了。那白马是大公主的坐骑,大公主平日也格外上心,即使不习马时,也常去马厩亲自转转看看。因此,这马被上驷院的人伺候得极好,在晨光的照耀下,一水儿的不搀杂色的白毛如披霜戴雪般,光是看着就忍不住想要摸上一摸那缎子般的鬃毛。

胤禔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他走到围栏前,极力垫脚,努力伸手想要摸一摸,却还是因为个子太矮没能如愿。

“看来胤禔是真心想学骑射技艺呢,看来与马有些缘分。”惠嫔连忙补上一句,心中又觉得比起喊口号,这样赤子的单纯热爱更容易打动皇上。

玄烨见那努力伸手的胤禔,嘴角露出笑来,便一把抱起他,让他坐在自己的臂弯里轻轻地摸那马鬃,那马倒也温顺得很,虽然被一个陌生人触摸有些不安地踢着蹄子,但还是没有太过挣扎。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玄烨怀中的胤禔身上,只有淑岚往大公主那儿看,见她的神情原是有些得意显摆的样子,见弟弟伸手去摸,又明显有些不安起来。

惠嫔看着眼前好一副父慈子孝,和乐融融的图景,觉得时机成熟了,便开口推波助澜道:“胤禔的年纪,也须早早练起来了,您瞧,他身子骨可比大公主还壮些呢,大公主能学骑马,想来胤禔也可以。”

大公主听了这话,显然有些不乐意,悄悄嘟起了小嘴。淑岚心中也有些不爽:对啊,你要帮你的宝贝儿子说话,怎么还带踩一捧一的?

胤禔感受到了额娘的鼓舞,猛地揪住那马的长鬃就往怀里扯,大声道:“皇阿玛,我喜欢马,我也要马!”

这一扯着实没轻没重,那马显然吃痛受了惊,嘶鸣一声便立起了起来。

变故突然,谁也没有防备,人群中一阵惊呼,胤禔险些被扯得摔了出去还是玄烨眼疾手快,一把把他还拽着马鬃的小手拽了回来,这才没重心不稳被拽得跌下去。

那受了惊的白马也被反应过来的两个阿敦侍卫拉着缰绳,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

胤禔似乎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爆发出一声响亮的哭声,指着那马喊道:“坏马!给我打它!打它!”

在他的认知里,既然是马,就应该乖乖的趴着等着人骑,怎么跟宫里小太监们装的马不一样了?

惠嫔见皇上的脸色明显一沉,忙从皇上怀中接过哭个不停的儿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胤禔想来是受惊才失了礼数,求皇上宽恕。”

玄烨倒没打算跟个五岁小孩计较,皇子嘛,小时候略娇宠些,爱胡闹些也是有的,若是在众人面前训斥,下的是惠嫔的面子,回头叫师傅严加管教就是了。

他对阿敦侍卫招了招手,“把大公主的马牵回马厩去。”

这一句简直如点燃了导火索一般,胤禔本以为自己看上了这匹马,皇阿玛还亲自抱着让自己摸了,那自然就是他的马了。怎么又要牵走,怎么又成了皇姐的马?

就算是不乖,那也是他的马!

胤禔听了,一边在惠嫔怀里乱扭,一边扯着长声要马。

他知道这招平日里最管用,毕竟额娘告诉他,他是皇长子,宫里除了太子,那便是他地位最高,想要什么,没有什么不能得到的。

平日里无论是皇阿玛还是额娘,都对他有求必应,没想到这次却不如他所愿。

“胤禔,不许胡闹。”玄烨冷声呵斥道。

“是啊胤禔,你看,马厩里那么多匹好马呢,你皇阿玛一定会给你寻一匹好马的,不哭……”惠嫔连忙拍了两下胤禔,连声哄着,只想让他赶紧停下哭声,好让情况不要变得更糟。

胤禔见皇阿玛竟然真要硬生生把那匹俊朗的白马牵走,心中一百个不乐意,还是扭动着身子试图想挣脱惠嫔的臂弯,“我不要别的!我就要那匹——”

“够了。”玄烨冷声一喝,声音虽不大,却瞬间让张嘴干嚎挤不出一滴眼泪的胤禔乖乖闭了嘴。

“大公主的马,是她背了《论语》,对答如流,朕才赐给她的。若是你也能像你皇姐一样争气,朕自然不会厚此薄彼。”玄烨打量着大阿哥,颇有些失望。“前些日子朕为你找了师傅,如今你的书背得如何了?”

惠嫔一听这话,自然闭了嘴不敢再说话了。

俗话说,三岁看老,胤禔若是只是调皮些也就罢了,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夺手足心爱之物的心。今日只是一匹马,若是长大后与手足夺起权位来……

他深吸一口气,虽有些杞人忧天,但他身为帝王,必须看得远些。

想及此处,他便深觉,不可再当他只是小儿,轻易放纵对他的管束。想及此处,他便对惠嫔说:“带他回去,好好思过,将三字经抄上三遍,让他好好学学长幼有序,手足谦让的道理!”

惠嫔听了,不敢再辩,忙一把牵了胤禔的手,按着头让他给皇阿玛认错。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