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逢双春又闰月, 乃是象征着风调雨顺,嫁娶皆宜的好年份, 宫中一条喜讯传出, 终于一扫清扫钮祜禄余党带来的人心惶惶的氛围,那便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之一大公主,终于传出要出嫁的消息了。

淑岚这些日子都凑在承干宫中, 替佟皇后置办处理大公主出嫁的事宜。

小到一双鞋,一床被,嫁妆箱帘的置备都有淑岚和佟皇后亲力亲为。

之所以这一次淑岚要代劳这些, 只因为佟皇后看着看着,便会想及大公主要远行千里, 便转头不舍落泪去了,惹得淑岚也是一阵阵辛酸。

“皇后娘娘, 如今黄履庄的蒸汽机试验装在车上, 虽提速不如大船,但比奔马的速度要快, 到时候说不定将来有朝一日, 您乘蒸汽车便能一日之内往返京城与草原呢?”淑岚暗自将这个目标丢给了埋首机械的黄履庄, 一边安慰佟皇后,一边画着大饼。

虽然如今看来,科尔沁部简直远在天边,又路途崎岖,但她可不是凭空画饼, 她说的这些,可是未来有朝一日能实现的。

佟皇后只当淑岚在说哄自己的话, 擦了擦眼角的眼泪, 笑着点头。

而大公主一揽着佟皇后的胳膊撒着娇:“皇额娘, 别哭啦,女儿还会常回京城来看您的,您也可以去科尔沁玩儿啊,女儿便带你去瞧科尔沁草原,般迪说,那里跟围场完全不同,不但有一望无际的天空和草原,还可以采蘑菇,与羊肉一同烤着吃,特别好吃……”

“现在就已经想着和那个混小子一同吃羊肉蘑菇,朕瞧你魂儿都飞到科尔沁去了,心中可没有皇阿玛和你皇额娘。”

大公主话音未落,外头便传来脚步声,玄烨的声音传了进来。

“皇阿玛,你怎么偷听女儿和皇额娘的悄悄话啊!”大公主像是被道破心情一样,脸刷地红到了耳根。

她事到如今,还如坠幻梦一般,怎么想也想不到一直坚决反对自己,逼得自己和般迪私奔出逃也硬是没松口的皇阿玛,终于有些别扭地说,迪通过了自己这个考验,可以与公主成婚了。

但婚期,皇阿玛却迟迟不肯与自己说,今日说钦天监观星觉得天相不利婚嫁,明日又说黄历吉凶不合,大公主总觉得心中惴惴不安,再三坚持问下来,才从皇阿玛口中得到一个消息:般迪在与噶尔丹交锋一战中为护皇阿玛十分英勇,受伤了。

“驸马自然要养好身子才能与朕的女儿结婚,不然可不是给朕丢脸么!”玄烨如是说,还一脸十分了解自家女儿的心思一般,看着一脸焦急的大公主低声道:“放心吧,朕去瞧过了,伤得不重,脸也没受伤。”

我难道是贪图他长得好……好吧,我也不光是贪图他长得好吧!大公主气哼哼地跺脚。

“都多大的人了,前几日才行过加封的礼,倒还像个大人一般,如今倒越发小孩子脾气,只知道腻着你额娘,也不说帮你皇额娘整理下礼单什么的。”玄烨抬起下巴,嘴里依然听不见几句软话。

淑岚却听出了话里的意思,推了推大公主,悄声道:“你皇阿玛是嫌你只跟你皇额娘亲近,不跟他亲近,你快去。”

大公主恍然大悟,感谢淑岚的点拨,下了卧榻颠颠地凑到了自己的皇阿玛面前,玄烨鼻子“哼”了一声,脑袋又撇到了一边。

哼,此刻玄烨眼睛不用照镜子也知道,肉眼可见地迅速发红发烫,这幅窘迫模样才不能让女儿看到呢,不然岂不是有失皇帝威仪?

而大公主见此情景,便轻笑一声,对玄烨款款一礼,轻声道:“谢皇阿玛为女儿成全这一切。”

玄烨与大公主都心照不宣,她所说的“成全”,不光是指婚,也不光是因“英勇护驾”为由头将她破格封为唯有皇后嫡女才能封的固伦公主之位,而是为排朝中说般迪台吉之子身份太低的议论,直接将新驸马封了蒙古正白旗副都统,除了管理科尔沁部以外,群龙无首的噶尔丹部的势力也一并划入其治下。

“你虽然是宫中,但朕知道你腹中才学,不比你那些阿哥弟弟们差,所以你去了蒙古,不但要勤于教导子女,还要时时监督着驸马治理大小事物,明白了吗?”玄烨背过脸去,硬板着脸交代着各种事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从前宣琬小小的一个人,多么弱小无助,是朕把她抱在膝头,是朕将她带出冷森森的东三所,如今时间怎么这么快,都成了要出嫁的大姑娘了?

玄烨才以为将头转过去不让大公主瞧见就万事大吉时,便听得殿外传来一阵孩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不好!玄烨立刻在心中惊呼,是那几个孩子来了!

果然,他才刚刚匆匆用袖子将眼角擦干,便见胤禔最先跑了进来,紧接着是较为矜持的胤祉和三公主,最后则是身边围着一圈儿弟弟的胤禛。

“皇阿玛眼睛,怎么红红?”胤祺最近汉话在众位兄弟姐妹的陪练下突飞猛进,如今一改往日羞涩寡言,正仿佛刚学会说话的孩子,没话找话的时期,见到皇阿玛眼睛红,便十分关切地开了口。

奈何这是哪壶不提开哪壶,胤禛连忙拉了拉五弟的袖子,“定然是皇阿玛批阅奏折太辛苦了,这眼睛都熬红了!”

“哦!”胤祺点了点头,立刻用仅有的词汇量拼凑出关心之语:“皇阿玛,不批奏折,多多休息!”

“嗯、嗯。”玄烨有些哭笑不得,他前几次曾忍不住,想教胤祺些复杂的话来,皇太后却出来撑腰了,说这孩子还需要鼓励,才能多说话,于是每次他见着胤祺,便心中默念“鼓励、鼓励”,一边强忍住脸上的笑。

“大公主要出嫁了,你们若是有要说的话,要送的东西,便同她说吧。”玄烨一瞧便知道这几个孩子的来意,便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抓紧机会。

几个公主阿哥立刻排排队,胤禔先上前一步,“皇阿玛叮嘱得是有理,但弟弟觉得,姐姐日后且不可委屈自己,若有万一,弟弟给你撑腰!”

听大阿哥这么说,剩下的几个公主阿哥也争先恐后地说:“对!”“弟弟也是!”

“哦?那你倒说说,怎么撑腰?”大公主笑道。

“姐姐别觉得我年纪轻,我在军营可见过那军汉明明家中娶了贤惠妻子,却喝了酒便耍混,去烟花柳巷寻欢作乐不知归家,被我好一通教训!” 他捏了捏拳头,想起那日自己一把便把那人模狗样的手下人扯出窑子,一拳将他从街这头打到了街那头的样子。

“那般迪若是敢如此,就算远在科尔沁部,弟弟也能杀过去!替姐姐出气!杀杀杀,杀他个片甲不留!”

他一边说,一边两手作砍瓜切菜状。

“对!大哥说得对!”一旁的几个小的觉得他说得颇为痛快,便也喝彩。

大阿哥说这话可不是凭空许诺,今非昔比,他如今也不是只在军营历练了,皇阿玛划给了他一支专门的队伍,让他学着训兵和布阵,想来不久的将来,自己便能离当上大将军越来越近。

大公主瞧着自己弟弟煞有介事的模样笑弯了腰,连方才还面上带泪的佟皇后都被逗笑了,玄烨黑着脸拎着自己这说得唾沫横飞,十分神气的大儿子的领子,将他拎到了一边:“你这小子,也不知道寻些吉利话说,什么杀啊杀的!”

顶上去的胤祉立刻从善如流,“对,若是姐夫犯错,不可这般粗暴嘛!弟弟们过去打一顿就好!虽然三弟我不善拳脚,但四弟身手不错……”自然,也被玄烨拎着到了一边。

“对,除了不可寻花问柳以外,若是他敢对姐姐动粗,姐姐也可以送信回京城,到时候弟弟也可以为你助阵!”胤禛听到自己被三哥提及,自然不能输阵,立刻拍拍胸脯打包票。

“她会被动粗?”玄烨冷不防地哼了一声,他这个做皇阿玛的从前只知道女儿喜爱兵器,但过目她行装时,才瞧见那行装里十八般武器样样齐全。

别人姑娘嫁人是十里红妆,他的女儿嫁人倒好,是十里兵器铺。

玄烨自己也是练武的,自然知道其中没有花架子,全都是要人性命的狠家伙!

这也就罢了,且不说大公主自己的功夫行不行,她身后的十二个舞各式武器舞得虎虎生风的女子,哪个也不是省油的灯。

且不说两拳难敌四手了,这般迪若是敢动大公主一根手指头,恐怕十二双拳头便齐齐上前,必得让他掂量掂量。

还不知道是谁欺负谁呢!

玄烨不是没听过从前宫里老人讲故事,说起来,如大公主一般与般迪青梅竹马,两厢情愿的和亲才是凤毛麟角,皇室联姻,尤其是与蒙古部联姻的公主,婚后戚风惨雨才是多数。

他也见过不少和亲公主,没有一个不是哭着上轿子的,光是习俗不同便已让不少金枝玉叶的公主受不了了,更不提被粗犷的蒙古丈夫动粗,纵使是有个三长两短,远在千里之外也只能和着眼泪熬日子。

如此看来,公主习武并非坏事,反倒是大大的好事?而像大公主这般读史论政,日后也是能与其夫君一同管理属地,想来江山也更牢固些。

他望向还未及嫁龄,但对姐姐的婚衣露出憧憬神情的三公主,心中暗自下了让其他公主也补课学文学武的决定。

大公主出嫁,按习俗自要在京城热热闹闹地办上一场宴席,再送上去科尔沁部花车。

许久未有如此大的喜事,席间的王宫贵胄们推杯换盏,一开始还都拘束着说些打好腹稿的恭敬话,但架不住流水样的菜上来,说得出名字说不出名字的,陆上跑的甜酒焖羊肉,香酥桃花鸡;水里游的干贝绣球,醉糟鱼虾,清蒸蟹粉,海棠鲍鱼;天上飞的清汤燕盏鸽子蛋,香露炖鸡……皆在席间。

作为今日的主角大公主,风风火火地拨开正喝的酣畅淋漓的几个八旗世家子,瞧见最热闹中心,便是几个亲王贝子拉着自己的驸马灌酒。

“皇叔,您且少喝些吧,当心福晋瞧见生气!”酒宴嘈杂,大公主得提高了嗓门儿才能听得见自己的声音。

“不……妨事,不妨事……”康亲王好像马上就要喝到桌底下去了,还是自言自语,“好,好久没这么进行了,般迪,来,咱再喝一盅……”

一旁有看热闹的贝子笑道:“康王爷,大公主哪而是担心您,是心疼驸马呢!”

大公主倒是不害羞也不否认,她向来有些泼辣在身上,铱嬅不怕这些亲族,此时更是毫毫不客气地一拉般迪:“走,别喝得太醉,每日要要赶路呢。”

只是当着这些老不正经的皇叔们的面,碍着礼节还是没好意思牵手,只拎着他绣了万字祥云的袖子一角。

般迪乖乖“嗯”了一声,对众人一躬后,放了酒杯随公主而去,身后传起一阵善意的笑声:刚上桌时,大家都当这长相秀丽的驸马爷是个沾酒就倒的主儿,谁知竟是个硬茬子,放倒了一圈人,来应战的贝子门一个个栽倒在地上咕咚作响,连自称海量康亲王也亲拆了珍藏陈酿的酒封前来凑热闹,而结果嘛……大家都有目共睹。

喝一碗,这般迪也是鼻尖微微发红,喝一坛,他也是鼻尖微微发红。众人灌了他许多酒都没什么变化,唯有大公主拉他袖子时,他脸上的红晕迅速扩散到了耳根。

待两人七拐八拐地过了回廊,推门进了那装点得红彤彤颜色的房中,两人才觉远离了吵吵嚷嚷的酒宴,空气一下子安静下来,也不知是不是被绸子染的,大公主的脸也通红了起来。

“我……将那些婆子们都赶出去了,烦得很,这会儿便只有我们两个,你,你有什么想说的吗……?”大公主分明没喝酒,还是觉得晕乎乎的。

眼瞧着般迪张口欲说什么,却被另一个声音打断了。

大公主和般迪同时回头,不可思议地瞧见好几个人从旁边婚床前的帷帐中跌出来。

淑岚揉了揉磕疼的膝盖,怎么看都觉得自己像带着一群孩子来闹洞房的不正经的大人。

不,你听我狡辩!

淑岚本是听嬷嬷说的规矩,准备了食盒来到新房,却发现屋里的婆子都不见了,唯有胤禛和胤祚在婚**滚来滚去。

“方才我碰见那嬷嬷说,这婚床要先让孩子压一压,我便将胤祚带来了。”胤禛十分认真地解释自己这项光荣的任务。

淑岚姑且接受了这个说法,再瞧瞧胤祚——他这会儿倒是乖,除了伸手高高兴兴地抓**的喜枣吃,并无什么不妥。

“若是蜜腌的就好了。”胤祚一边评价,一边往嘴里扔了一个。

他今日心心念念地过来,可是想着姐姐房中定然有比席间更好吃稀奇的菜肴,不想只找见一床寻常的花生枣子。

“嗯嗯,哥下次带你吃蜜腌的。”胤禛一边不走心地应着,一边将他兜里的枣子放回喜**。

淑岚正准备将碗端上桌,便算自己完成任务,便听得外面门哗啦一声打开,三人在帷帐后头一僵。

眼瞧着小情侣就要在自己面前互诉衷肠,你侬我侬,淑岚为了两个孩子的身心健康,一咬牙便从帷帐中出来了。

淑岚闹了个大红脸,胤祚倒是悠然自得地现学现卖吉祥话,小大人的模样倒把他姐姐逗乐了。

“你吃吧,姐姐吃饱了。”大公主一指,拿,都可以拿。洞房花烛夜,她要吃的可不是这些。

“谢谢姐姐!”胤祚眼睛一亮,便就着淑岚拿着的调羹去吃她碗中的饺子。

“好吃吗?”大公主笑问。

胤祚品了品,皱起小脸:“是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