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 对前进村的所有村民来说,都是充满希望的一年。
就算在正月里,还得走亲戚,许多村民都自发降低了出门的频率, 家里小孩子闹腾的, 都抓一把瓜子花生塞进他们的兜兜里,挥手将他们轰出去, “别在家里闹腾, 吵着你哥/姐/小叔/姑姑看书, 等他们考上工人了, 到时候给你们买糖吃!”
小孩子们就欢呼一声, 一股脑儿地往外头跑。有些懂事的, 还有意识地多干点活,就想家里多出来一个工人。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 再小的孩子都知道工人的好处, 心里可惦记了。
还有人悄悄跑过来问沈知意, “沈知青, 厂里收不收小孩啊?我干活很厉害的!”
沈知意简直哭笑不得, 严肃地打断了他们这个念头, “厂里只要学习好的,你们要是读书读不好,不认真听课,就算以后长大了, 厂子里也不收!”
吓得一帮小屁孩都顾不上玩,急匆匆跑回家翻出课本, 一板一眼地看了起来。
村小的老师都乐了,这位刘老师也是下乡的老知青, 已经在村里结婚生子安定了下来,虽然国家现在取消了高考,但刘老师依然兢兢业业地上课,哪家不让小孩子去读书的,他还挨个儿登门家访,被他劝回学校读书的小女孩都有好几个。
学生们都喜欢他。
看着这帮熊孩子们终于愿意自己学习了,刘老师笑得合不拢嘴,特地过来夸沈知意,“还是你有办法,就该在他们鼻子前面吊根胡萝卜,才能让这帮调皮捣蛋的家伙老实下来。”
沈知意干笑一声,“他们也就是图个新鲜,小孩子没那么高的自律性。”
刘老师爽朗一笑,看着沈知意的眼神更为赞赏,“沈知青对小孩子的共性也颇有研究啊。”
沈知意哪敢接这句话啊,她实在是被熊孩子给折腾怕了。中医科室还好,病患大多是成年人,鲜少有父母带着小孩子来看中医的。沈知意有幸中过几次奖,妈呀那滋味儿,让沈知意恨不得从此以后看到小孩子就绕道走。
最苦逼的还是儿科诊室,沈知意都不知道听过多少儿科同行的血泪史了,说实话,沈知意宁愿不眠不休死磕几篇论文,都不愿意面对一帮小孩子。
对于老师这个职业,沈知意打心眼里敬畏,能搞定那么多的孩子的,真不是一般人。
刘老师算是村里难得对化肥厂的工作不太感兴趣的人,不过,他下乡的时间长,又娶了前进村的姑娘,在前进村的村民心中,刘老师就是他们自己人,和对沈知意他们的客套中带着疏离,关键时刻该把他们踢出去绝不手软的行为不同,被他们认定为自己人的刘老师,显然就比沈知意他们知道更多的信息。
就像这次的化肥厂,要不是这玩意儿对专业技术的要求实在高的离谱,除了宴修,整个南风县都找不出第二个会这门技术的,村里人说什么都要想办法把工厂的权利都抓到自己手上,哪像现在,他们村的地盘,还得看下乡知青的脸色。
刘老师还特地提醒沈知意,“厂子的工作,全村人的眼睛都盯着的。别以为村里都是讲道理的人,正式工人,谁不眼红?要是能撒泼打滚闹一闹就能闹来一份正式工作。你看看厂子门口会不会被前来撒泼的男女老少挤满?”
尤其是那些上了年纪身体不好的,走路都费劲儿,甚至都快咽气的,都给你抬过来,不给安排工作就不走,死在厂子门口了还得给你扯皮。
刘老师下乡多年,见过的离谱的事儿那真会海了去了。
沈知意都听呆了,医院也是见识人性的地方,沈知意自认也算是见多识广了,愣是被刘老师这番话再次刷新了一下三观。
震惊了好一会儿,沈知意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不能够吧?咱们厂子也不吃这套啊。”
“你们这些知青,年轻面嫩,又是文化人,要脸。秀才碰上兵都说不清理,哪怕你们学富五车,就能吵过村里的泼辣户?”
天真!
沈知意摸了摸鼻子,谦虚求教,“那我们去找大队长帮忙?”
刘老师乐了,“你以为大队长为什么对厂子的事儿全都撒手不管任凭你们管理?他那是稳坐钓鱼台,就等着你们上门呢!”
到底是提前上门还是被村民撅了一脸再灰头土脸登门求救,那可是完全不同的性质。要是后者,少不得要让出一部分管理权。
凭良心说,大队长也确实没什么坏心,人家这是堂堂正正的阳谋。你让我帮忙我就帮,没找我我也不插手,就看着你碰壁,然后再争取一点话语权。
换个缺德点的队长,先组织村民闹上几场,让知青们不得不去向她求助,然后把厂子捏在自己手里,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强龙不压地头蛇,就是这么个道理。
沈知意也算是开眼了,万万没想到里面的门道这么多。见了宴修后还和宴修感慨,“之前网上还说什么城市套路深,我要回农村,现在看来,农村套路也不浅,一不留神就得栽坑里头,被人卖了还对别人感激涕零呢。”
宴修也乐了,“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他们要敢闹,我就能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
沈知意睨了宴修一眼,“合着你心里都清楚,就拿我当傻子呢。”
“怎么可能?”宴修的求生欲十分强烈,“只是不想毁了你的好心情,大过年的,听了坏消息也糟心。”
沈知意噗嗤一笑,斜睨宴修一眼,饶有兴致地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宴修沉默了一会儿,抬眼定定地看着沈知意。沈知意被宴修盯得十分不自在,又有些奇怪,“你干嘛呢?盯着我又不说话,别以为你长得帅就能随便拿这张俊脸吓唬人啊!”
宴修低低笑出声,而后正色道:“如果真的有人闹事,我更倾向你来处理。”
沈知意的脑门上瞬间挂满了问号,“你有办法处理,反而让我出面?逗我呢!”“真不是开玩笑。”宴修抿了抿唇,“你有医术傍身,村民们对你还算尊敬,但厂子那边,除了我没有其他能压的住场的人。”
“有你不就够了?”
宴修苦笑,“地震在明年,我再本事通天,等厂子招好人,走上正轨,我也该离开了。”
气氛霎时凝固起来,沈知意偏过头去,避开宴修的眼神。
宴修心中?极为不舍,忍不住上前拉住沈知意的手,再次发出邀请,“不然,你还是和我一起走吧,我还能手把手教你医术。”
“得了吧,少给我画饼。”沈知意反而从失落的情绪里走了出来,故意凶巴巴地瞪了宴修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样的国之砥柱,哪还有空闲的时候。进的实验基地估摸着都是我没资格进的,所有项目都要保密,所在地点更是要保密。还手把手教我医术呢,就算我和你一起离开,到时候也是好几年见不着你的人影的命!”
宴修摸了摸鼻子,头一回对沈知意说谎就被沈知意无情戳穿,确实有些不好意思,除此之外,宴修心里更多的,就是对沈知意深深的愧疚。甚至怀疑自己之前的行为是否正确,“是我的错,明明知道自己以后会走科研这条道路,还来招惹你。”
沈知意却不乐意了,狠狠瞪着宴修,“怎么,你这是想要反悔?”
“我当然没有这个意思,遇见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宴修赶紧举起双手,无奈摇头,“就是觉得十分对不住你,丧偶式婚姻,你会很辛苦。”
“少给自己添精神负担了。”沈知意又给了宴修一个白眼,“你以为医生就很轻松吗?多少医生的另一半也是丧偶式婚姻,咱俩这是谁也不欠谁。等会儿,我都被你给绕进去了,什么丧偶式婚姻?呸!我答应嫁给你了吗?”
宴修右手握拳,放在唇边轻咳一声,故意逗沈知意,“这都被你发现了?果然投机取巧要不得。”
沈知意傲娇抬头,“求婚都没有,还想让我嫁给你?再说了,我们这才谈了多久啊,最后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
“沈知意同志,”宴修眨眨眼,“你这是打算对我耍流氓吗?”
“谁耍流氓了?你别随便污蔑人!”沈知意条件反射瞪了宴修一眼,反应过来这话的意思后又笑弯了腰,“你都有那么多丰富的经历了,怎么还这么的……纯情啊?”
这种认定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思想,确实是六七十年代生人没错了。
提到这个,宴修的表情就认真了起来,深深的地看着沈知意,“我可不是那么轻易就动心的人,一动心必然就是一辈子。”
不得不说,被一个绝世大帅哥,还是智商爆表的绝世帅哥深情表白说这辈子非卿不娶,就算再没有虚荣心的人,这一刻都会虚荣心爆表,沈知意有那么一瞬都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拿了什么玛丽苏剧本。不过一看周围破旧的泥坯房,沈知意心里的旖旎情绪也慢慢散去。
哪家玛丽苏来着缺衣少食的年代啊,想苏也苏不起来。
这么一打岔,离别的低落氛围也就消散了不少,沈知意早就有心理准备,这会儿收拾好心情,瞬间爽快地接受了宴修的提议,“行,招工的事就先观望,暂时不去找林队长帮忙,要是有人闹事,就像你说的,我们一起想办法,但由我来出面处理。”宴修点点头,也放了一点点心。
沈知意在村里的话语权越大,受委屈的可能性就越小。就算他离开后,不需要暗中关照沈知意的人多露面给沈知意撑腰,沈知意自己就能把日子过得极好。
等到恢复高考,那就更是沈知意的舞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