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天助自助者, 对于张芝这样努力憋着一股劲儿想要改变自己命运的人,沈知意自然是颇为欣赏,也愿意拉她一把。
不过,现在, 沈知意更好奇另一件事, “你没有上学吗?”
张芝笑了,脸上满是喜悦, “今天是星期天, 我们放假。”
沈知意摸了摸鼻子, 有些不大好意思, 都忘记这茬了。
张芝则认真地看着沈知意, 小声问她, “沈姐姐,我可以跟着你学怎么治病救人吗?我不白学, 我给你干活, 也给你交学费!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学费得等一等, 我要想办法攒一攒。”张芝说到后面, 已经心虚得不敢再看沈知意。
沈知意倒是没放在心上, 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张芝的脑袋, 这个年代,能这么努力的女孩子,确实不多见。沈知意也不像其他手艺人,担心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张芝有这份心,沈知意也颇为欣赏, 沉吟了片刻,在张芝忐忑不安的眼神中点了点头, “我答应你,你想学,我可以教。”
“谢谢沈姐姐!”
沈知意摆了摆手,轻笑道:“先别高兴得太早,我教你是有要求的。”
“你说,我一定做到!”张芝立正站好,恨不得给沈知意发个誓保证一下。
沈知意见张芝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别着急,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你答应我三件事而已。”
张芝瞬间放松了身体,紧绷着的肩膀也松懈下来,两只手无意识地搅在一起,期待又忐忑得看着沈知意,等着沈知意说出要求。
“第一点,你来跟我学医,自己的成绩不能落下来。我会去找你们老师,要是你的成绩下降了,那我就不收你。记住,学生还是要以学习为主,以后会有大用处!”
张芝的嘴唇动了动,又迅速闭上站直身子,十分不安的模样。
沈知意不由好奇,“怎么了?”
张芝抬头看着沈知意,迟疑了很久,还是开了口,“沈姐姐,我问个问题,你千万别生气。”
“你说,我听着,不生气。”
张芝十分紧张,昨天排练上台表演的时候都没这么紧张过,两只手不安地拽着衣角,眼中满是迷茫,却还是鼓足勇气闭着眼小声问了出来,“你说读书有大用处,可是……可是你们不也是读书人吗?”
这个问题真是扎心了。要是碰上任何一个知青,听了这话都要忍不住迷茫无奈外加自嘲,但听这话的是沈知意,知道再过三年国家就要恢复高考的沈知意,张芝这个问题对沈知意而言,根本扎不了心。
不仅如此,看着紧张地低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说错话惹沈知意生气的张芝,沈知意还能耐心地安慰她,“时代是在进步的,多学点知识总归不会错,你要知道,国家那么大,人口那么多,先前还组织扫盲呢,不会让大家都当文盲的。这时候,有知识的人,就有用处了。当然,这个问题你别问其他知青哥哥姐姐,听到了吗?”
“知道了。”张芝答应得毫不含糊,“我听沈姐姐的,我一定好好学习,绝对不会把功课落下的!”
说完,张芝还有些小得意,“我可是我们班上的第一名呢!”
沈知意的眼中也带了笑意,“那你可要当心了,要是退步一名,我都要把你拒之门外的。”
张芝信心满满,“不会的,我可以在他们玩的时候抓紧时间学习。”
沈知意满意点头,继续说接下来的两个要求,“第二点嘛,学费我不收钱,但你周末要来给我干活,卫生所的卫生就交给你了。”
“没问题,保证完成任务!”
“第三点,你要是实在不开窍,那咱们也别互相折磨。”
不是沈知意不想帮张芝,主要是沈知意也是头一回教学生,要是张芝真的不是这块料,还是趁早把所有精力都放在学习上,打好基础全力备战高考更好。说实在的,要不是张芝成绩好,沈知意也不好在这个时候教她。只是对于张芝而言,来求沈知意教她医术,已经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出路了。
这一次,张芝就没那么果断了,迟疑了一会儿后才慢慢点头,“好。我一定努力学!”
沈知意又揉了揉张芝的脑袋,想到自己现在也没教材,愣了一会儿后才拿出了自己带来的那套《赤脚医生手册》来充当临时教材,从第一部 分开始给张芝上课。
陆晴柔奇怪,“你还收了个小徒弟呢?”
沈知意微微一笑,“她对中医挺感兴趣的,我反正也闲着,随便教一教。”
“你可真心善。”陆晴柔说完就看着张芝,“人这一生会碰到很多坎,努力的孩子一般不会过得太差,努力吧小芝麻!”
沈知意忍不住打趣陆晴柔,“你这是被人喊小哭包喊久了,现在开始叫别人的外号了?”
陆晴柔跺脚,“就他嘴发胀!”
张芝是个让人省心的学生,虽然并不是什么天才,但胜在勤奋刻苦,不懂就问,不畏难。沈知意也是头一回教学生,倒也没碰上什么难题,一个星期嗖嗖就过去了,张芝天天下午跑来报道,勤快又能干,把卫生所收拾得干干净净,沈知意连打扫卫生都省了,舒服得很。
最让沈知意惊喜的是,有了张芝这个帮手后,接下来的脚本,张芝作为理论代表,根据她当天学的东西定下要排练的内容,陈繁星来当编剧,反复斟酌情节和台词,林学农作为总导演,排兵布阵,角色走位都由他安排,林志勇这个酷小哥一般都是抱着胳膊站在一旁看他们胡闹,最后淡定地领取自己的角色开始背单词,完全就是个莫得感情的背台词机器。
说实在的,四个人中,表演天分最差的就是林志勇。但这孩子也有一个优点,动作漂亮,一套拳打得有模有样,要是有什么冲突的戏份,他一瞪眼一摆架势,还真是气势十足,再来几下拳脚,底下人都纷纷叫好。
有了他们在,脚本的事儿沈知意都能丢下大半,只要讲一讲养生知识,然后慢慢加难度,告诉大家怎么辨认草药。
柳梅看着沈知意的卫生所逐步走上正轨,也看着沈知意慢慢闲下来,忍不住打趣沈知意,“你那学生收得挺好,给你省了不少事。”
沈知意都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之喜,也觉得十分欣慰,还有几分嘚瑟,对着柳梅眨眨眼,调皮道:“这大概就是好人有好报吧。”
“你这脸皮啊……”柳梅忍不住摇头失笑,“有时候说话欠儿欠儿的,要是看你不顺眼的,能被你给气死。”
沈知意笑着拍拍心口,一脸后怕,“还好你后来还是看我顺了眼,不然我就罪过罪过了。”
柳梅愣了一会儿才转过来这个弯,玩笑似的追着沈知意要揪揪她的嘴。
沈知意那身手,能让柳梅追上吗?两人在院子来来回回绕圈圈,柳梅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沈知意还游刃有余,柳梅都奇了怪了,“你瞧着斯斯文文的,怎么这么能跑?”
惹得其他人也不由哄笑。
沈知意这边笑笑闹闹气氛正好,沈家人过得可就没那么愉快了。
自打沈知意下乡,先是沈知行被张云卿一通暴揍,那是真没收手,要不是张寒梅站在一旁亲眼看着,回头都不敢认那个鼻青脸肿的猪头是她儿子。
家里沈知秋这个病号还没好,又添了沈知行这伤患,气得张寒梅天天在家骂人,就跟个炸药桶似的,一点就着,就算是她最偏心的沈知行,有时候也得挨她刺。
沈知行也是一肚子火,拍着筷子破口大骂沈知意,“我拿她当亲妹子,她呢?个黑心肝的白眼狼,还撺掇舅舅来揍我,看我不好过了她就高兴了是吧?”
沈知行的伤看着严重,其实并没伤筋动骨,但皮肉伤也是伤,他一动怒,张嘴说话嘴巴和脸都抽抽的疼。
张寒梅也觉得丢人又气恼,“白养她这么大,就是个白眼狼!”
沈知秋先前在沈知意手里吃了这么多的亏还没法说,现在可算是找着突破口了,担心地看着沈知行的伤,又看看张寒梅和沈建国,小声道:“知意一直觉得我们让她下乡,全家都对不住她,心里一直憋着气呢。”
“她有什么好气的?嘶——”沈知行愤怒地拍着桌子,忍下了嘴角的痛处,双眼几乎要喷火,“我都把家底都给她了,她还不知足吗?”
那笔钱凑一凑,都够买个大件了,不就是下乡吗?有那笔钱在,能饿死她沈知意?
沈知秋弱弱开口,“乡下毕竟不比城里,知意心里有怨气,估计是想着以后回不来,就让舅舅动手打了大哥出气吧。”
“怎么?她还敢不认这个家不行?”张寒梅气不打一处来,“家里哪里亏着她了?别人家孩子下乡也没对父母这么大的怨气,就她,怨天怨地怨父母的,真能耐!有本事就别认这个家,以后都别回来!”
沈知秋暗笑一声,继续拱火,图穷匕见,“那可未必,她怎么会不认我们这个家,周厂长那天不是说了,让爸爸每个月给知意寄八块钱过去?”
这件事沈知秋憋在心里气了很久了,前段时间沈知意在家,沈知秋又因为被戳破是故意跌下台阶摔断腿的事儿理亏,一直没敢提。现在沈知意不在,沈知行被张云卿一顿揍,张寒梅对沈知意心生不满,这么好的时机,沈知秋当然不会放过,拱火技术已然是炉火纯青。
果不其然,张寒梅听到这点就炸了,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桌子上的杯子都跟着跳了跳,沈家其他三人的心也跟着跳了跳,“这小兔崽子是故意的吧?她都算计好了是不是?老沈,你那工资,别给她寄了,寄给这个白眼狼,得把我气死!”
沈建国无奈,“周厂长开的口,邻居都看着听着,我要是反悔,以后还要不要做人了?再说了,周厂长当初说的可是让会计直接往我工资里扣八块钱给知意寄过去,我能拦着会计不准他寄?”
张寒梅和沈知秋心里同时一堵,尤其是张寒梅,自从把工作给了沈知行之后,没了收入,张寒梅就十分没有安全感,表现的形式就是脾气变差,逮着谁就骂谁。
现在沈知秋给沈知意泼了这么多脏水,但沈建国的工资还得给沈知意寄八块过去,也就意味着张寒梅可以支配的钱又变少了,焦虑之下的张寒梅简直像一头被触怒的母狮,逮谁咬谁,“厂长厂长,就你能耐,家务事都能让厂长做主,沈建国你可真出息!”
又看到了沈知秋无辜的眼神,张寒梅心里的火也蹭蹭往上窜,“还有你!说知意心眼多,你心眼也不少!要是你不使心眼儿,老老实实下了乡,至于闹出来这么多事吗?”
沈知秋就算心眼再多,听到张寒梅这话也是真伤心,“我就该替哥哥妹妹无私奉献吗?”
张寒梅被吵得脑瓜子疼,摆摆手示意沈知秋闭嘴,脸色十分难看。
沈知秋就算再委屈,见张寒梅这可怕的脸色,也不敢再继续拱火,只恨恨想到,等她以后找个比家里好无数倍的人家嫁了,以后沈家人在她面前只有看她脸色的份,尤其是沈知行,有什么事来求她,她必定要把沈知行折腾成狗一样再松口!
沈知行不知为何,突然打了个寒战,心里还挺奇怪,“天都热了,怎么突然还打冷颤呢?”
张寒梅听了,抬手摸了摸沈知行的额头,然后缓缓松了口气,“好在没发烧。”
被这么一打岔,张寒梅的怒火也散了不少,看着沈知行这猪头脸直发愁,“你这伤,上班的时候多注意点。”
沈知行险些跳起来,“我都伤成这样了还去上班?让别人看笑话吗?”
纺织厂那么多女同志,沈知行这些天早就看准了个漂亮的女同志,想要和她继续发展下去的。结果张寒梅让他顶着这个猪头脸继续去上班?他不要面子的吗?
奈何他的面子确实是要不起。张寒梅冷下脸,“不去上班你的工资从哪里来?你爸的工资还得分八块给那白眼狼,你再不干活,家里吃什么?全部喝西北风吗?你要是不想干,咱俩趁早把工作换回来,我接着干,行吧?”
“别啊,妈,哪有把工作当玩具,换来换去的?”沈知行果断认怂,“这纺织厂又不是咱们家的,哪能您说什么是什么。行,我去上班,行了吧?”
到底还是不痛快,沈知行起身的时候,瞥了一眼在一旁装无辜的沈知秋一眼,“知意是个混账,你也没好到哪里去,煽风点火就属你最厉害。再生气,你也就只能在家挑挑火了,知意往你脸上抽的巴掌,你也还不回去了。”
沈知秋最忌讳的事就这么被沈知行大大咧咧地嚷了出来,气得沈知秋恨不得站起来再抽他一顿,忍了半天,沈知秋才勉强挤出了一个笑来,对着沈知行阴阳怪气道:“我可算知道为什么舅舅会揍你了,可能不是知意撺掇的,就是你自己欠收拾!”
“嘿沈知秋,你没完没了是不是?再胡乱咧咧,真以为我不会揍你呢?”
“够了!”沈建国一声爆喝,其他三人身体一抖,“吵来吵去的,这个家还要不要继续过日子了?再吵,全都给我滚去老家!”
沈爷爷和沈奶奶住在青市附近的乡下,说起来也是沈建国争气,自己成了工人,生下沈知行他们,日子也都过得不错。
现在沈建国动怒,让他们滚回老家,那也就是把他们赶去乡下,不方便不说,还得看二叔二婶的脸色过日子,傻子才去。
沈知秋果断低头闭嘴装哑巴,一派懂事听话的乖女儿模样,沈知行也气势一歇,低头陪笑,“爸您别生气,我和知秋闹着玩儿呢。再说了,我明天还要上班,哪能去爷爷奶奶那儿长住,这不耽误事吗?”
说完,沈知行也学了点沈知秋的心眼,乐呵呵拱火,“不过知秋这断腿,去爷爷奶奶家养一养也挺好。乡下空气清新,又是大平房,不用上下楼,知秋到了那儿,还能时常让人推着出门转一转,有利于她的腿康复。反正她也不用上班,在哪儿都一样。”
要是眼刀子能杀人,沈知行早就被沈知秋给千刀万剐了。沈知秋脸色苍白,眼神慌乱地看着沈建国,“爸,奶奶对我还有误会,我要是去了,奶奶可能心里不大痛快。老人家这么大岁数,我就算不能好好尽孝,也不能给她添堵呀。”
好家伙,沈知行听得直咋舌,瞧这嘴,多会说话,怪不得那么多年知意一直比不过她吃闷亏,再坏的事到了沈知秋嘴里,都能被她裹上一层道德的皮,装点得五彩缤纷,突出的都是她的美好品质。沈知行觉得,就说话这点,他确实该好好学学沈知秋。
沈建国见他们终于消停了,按了按额角蹦出来的青筋,做出总结,“别再闹腾,还上班的上班,该干活的干活,都别多嘴,一家人有什么矛盾都别再提,总得继续过日子。”
沈建国轻易不发脾气,平时家里也都是张寒梅做主,冷不丁爆发一回,连张寒梅都吓住了,也不提什么生气不生气的,都静下来自己干自己的活。
不过,沈知意离开前的布局,还是对沈家造成了不小的影响。
首先是沈知秋,原本沈知秋形象多好啊,街坊邻居提到她就竖起大拇指赞不绝口。现在呢?周围邻居见了张寒梅,默契十足地回避掉有关沈知秋的话题,完全不想再回忆那天沈知秋面目全非的模样。
还有本来打算给沈知秋说媒的人家,这事之后根本不露一点口风,还暗自庆幸自己说得迟了点,要是给亲戚说了个这么多心眼儿的儿媳妇,不得被埋怨一辈子?
沈知秋躲在家里养病还没感觉,张寒梅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心里也直发愁,沈知秋也到了年纪,先前眼光高想挑个好的,现在人家根本提都不提这事儿了,人脉也就这么点,想再找好人家,可就难了。
还有沈知行,沈知意当初的话到底还是在张寒梅心里扎了颗钉子。每次看到沈知行犯浑的时候,张寒梅都会忍不住想,这个儿子,是真的靠得住的吗?
再加上没了工作后的焦虑感让张寒梅的脾气愈发暴躁,对沈知行也没有以往的宽容。沈知行时不时挨骂,也十分烦躁,表现出来就更不耐烦了,又继续让张寒梅心里扎得更深。
如此恶性循环。
沈建国那里,虽然沈知意没留后手,但家庭环境越来越恶化,沈建国怎么可能察觉不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如以往好了。
等到沈知意那封寄过来时,沈家人互相心里都有怨气,拆信的时候也没有别人家收到家书时的兴奋,只是单纯地拆了信,看看沈知意现在到底怎么样,分去了哪个大队。
沈知秋的心思更多一点,还想听一听沈知意哭诉一番她在乡下过的有多惨,不然的话,沈知秋心里那股憋屈劲儿是真的没办法散去。
只可惜沈知意的信让沈知秋失望了,信虽然写得简单,但该交代的都交代了,还提到了自己当上了村里的卫生员,以后可以不用干农活也可以养活自己。
沈建国和张寒梅到底是为人父母的,哪怕先前对沈知意有再多的气,现在看了沈知意说的这些事情,也替她松了口气,“能干点轻松的活就好,她那一身也没几两肉,真累死累活下地,我还真担心她出事。现在就很好,那死丫头精得很,还知道去找她外婆学几手医术,真是让她学对了,农村还就缺医生!”
沈知行想到自己一个二三十块的工资,根本没把沈知意那几个工分放在眼里。只有沈知秋,听到沈知意过得这么滋润,简直就跟心里有蚂蚁啃咬一样,难受得不行。
要是下乡真这么好,她当初还费这么大的劲儿摔断腿干什么?
到了晚上,张寒梅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用力推了推沈建国,沈建国鼾声一停,迷迷瞪瞪醒过来,“干嘛呢?”
“你要不给知意写信问问,她不是能赚工分养活自己了吗?这八块钱不如就停了?”
沈建国清醒了几分,翻过身去,留下一句,“你要是想彻底没了这个女儿,就写信过去吧。”
张寒梅本来想说没有就没有,再一想,沈知秋心眼多,沈知行也靠不住,沈知意虽然也是个白眼狼,但三个孩子,平白少一个,张寒梅心里也怪不得劲儿的。
再仔细一想,张寒梅也歇了这份心思,“算了,她刚下乡,我们就提断了生活费也不大好,过段时间再商量吧。”
一下子把人的心全寒了,那是真要失去这个女儿了。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沈建国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会计沈知意的地址,还给会计递了根烟,“辛苦老哥了,我那闺女,不容易。”
“嗐,多大点事儿!”会计一拍沈建国的肩膀,顺手把烟夹在耳背上,“一个月有八块钱,在农村足够用了,你也别担心。”
沈建国唯有苦笑。
会计办事的效率极高,当天就按照沈建国提供的地址,把这钱给沈知意寄了过去,还特地寄了速度更快的挂号信。
除了沈家,张家几乎也是同一时间收到了沈知意的来信。写给张家的信,沈知意就用心多了,不但提了自己当卫生员的事儿,还幽默地写了知青点各人的性格脾气,还有自己坐火车时的趣事,以及下乡后,大队长的性格,前进村的地理位置以及粮食产量大概多少,然后得意洋洋地表示:这次去县城得买一堆好吃的回知青点囤着,努力给自己养点肉。等到下回进城,找到照相馆拍张照片给家里寄过来,让外公外婆看看,自己是不是日子过得太滋润长胖了。
秦曼一边看一边抹眼泪,心疼得不得了,“这孩子,就知道报喜不报忧,苦中作乐,以为我们看不出来呢。”
张仲廉耐心安慰她,“知意不是说了,下回要给我们寄张照片过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好好看看,这孩子到底长没长肉。”
张云卿最干脆,反正沈知意心眼多得很,还有一身医术在,关键时刻,那堆针都是她的武器,总不至于让自己吃亏。他没什么好担心沈知意的,瞟了一眼信封上的地址,回屋搬出一堆《数理化自学丛书》,上回沈知意提过一嘴后,张云卿每天都有目的地寻找这套书,终于给沈知意凑齐了,正好一块儿给沈知意寄过去。
秦曼见了,连忙让张云卿等等,“别光顾着寄书,钱和票呢?还剩多少?票不好找,那就给她多寄点钱去,咱们家藏东西的地方你也知道,想办法换点钱票给知意寄过去。”
张云卿忍不住打趣秦曼,“有你们这么宠着,知意想不胖都不行。”
“胖点怎么了?”秦曼瞪了张云卿,“胖点好,喜庆,能吃是福,这是有福气。”
张云卿无奈,不在这上头和秦曼进行争辩,认真点头,“放心吧,钱和票我都备着的,一起给知意寄过去,准保不会饿着她。”
再说了,沈知意那机灵劲儿,能是会让自己挨饿的人吗?
那必然不是。
比如这会儿,到了县城的沈知意直接熟门熟路地进了国营饭店,先买了两个大肉包犒劳犒劳自己。柳梅和陆晴柔几人这次也没说单独行动,全都来了国营饭店,一帮人围满了一桌,啃肉包子啃得喷香。
过端午的雄黄粉也得去供销社买,沈知意突然就想起来那位圆脸的售货员。上回来的时候,自己还暗示过她,她那个相亲对象王安有点毛病,也不知道现在这事儿解决了没有。
沈知意吃饱喝足,八卦之心瞬间占了上风,抹抹嘴表示,“入乡随俗,我们还得去供销社买雄黄粉。”
陆晴柔一听到供销社三个字,同样想起了那位圆脸售货员,眼中立马也多了几分兴奋,连连点头,“是该去,我的零食全吃完了,正好补点零食。”
除了陈满菊外,沈知意四人都是不差钱的主,柳梅和吴芳一人一边胳膊,把陈满菊包在中间,一行五人说说笑笑地进了供销社。
年轻靓丽的姑娘,在哪儿都是引人注目的风景。她们走进供销社,哪怕供销社依然是人潮汹涌,也有不少人注意到了她们。
那位圆脸售货员就是其中一个。
看到沈知意的那一瞬,圆脸售货员的脸就垮了下来,只觉得每次碰上沈知意都没好事,也不知道今天又要倒什么霉。
沈知意这回倒是对她格外热情,乐呵呵地直奔她的柜台,十分熟稔地朝她打招呼,“同志,许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圆脸售货员扯了扯嘴角,勉强点了点头,一脸公事公办,“还行。你要买什么?钱和票准备好。”
“麻烦帮我拿点雄黄粉,哎,这次还进了麦乳精啊,那我要一罐。”
圆脸售货员听得嘴角直抽,忍不住问沈知意,“你这是打算送人?”
“没有啊,我自己喝,补充营养。”沈知意一脸诧异,肉蛋奶都是不可缺少的营养,没有奶粉,麦乳精正好补上。
圆脸售货员还是头一回听说年轻姑娘买麦乳精给自己喝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沈知意钱票烧得慌还是该说她嘴馋脸皮厚,就没觉得哪里不对吗?
沈知意还真没觉得自己这句话有哪里不妥,见对方麻溜地给自己拿了东西,沈知意也没闲着,果断递了钱和票过去,趁着陆晴柔她们还在挑别的零食的功夫,沈知意笑嘻嘻地问圆脸售货员,“上次那道题你最后想明白了那一块钱去哪儿了吗?”
圆脸售货员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咬牙切齿地瞪着沈知意,“你可闭嘴吧,你动动嘴皮子,轻轻松松走人,我连着三天晚上没睡着觉你知道吗?”
什么人啊这是?缺大德了!
沈知意憋笑,向圆脸售货员投去歉意的眼神,态度十分诚恳,“不好意思啊,我以为以你的聪明才智是能想出来的。”
在圆脸售货员发飙之前,沈知意迅速把答案说了一遍。圆脸售货员的脸色终于好看了一点,然后冷哼一声,“这道题也有点用处,好歹帮我筛掉了一个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傻瓜。”
沈知意心领神会,觉得这姑娘又虎又飒,忍不住问她,“同志你好,我叫沈知意,你叫什么?”
“李小红。”圆脸售货员很是爽快。
沈知意从善如流,“小红同志,你那对象还好吗?”
李小红瞪了沈知意,“哪壶不开提哪壶,好不好你不是心里有数了?”
沈知意笑着向她赔罪,“对不住,我故意试探你来着。上回也真是巧了,想着你这姑娘挺好,不能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嚯嚯了,这才给你提了个醒。说实在的,我还怕自己做好事不成,反而惹上一身腥呢。”
李小红脸色缓和了不少,点点头道:“我知道你的顾虑,还是谢谢你啊,让我避开了这么个烂人。”
沈知意虽然想知道更多实情,但这环境下也不好多问,又怕戳了李小红的伤疤,只是笑着宽慰她,“避开一个火坑,下一个更好。你自己长得漂亮又有正式工作,好对象排着队让你挑,一点都不用愁。”
李小红都被沈知意这话给逗乐了,“我妈都没这个自信,你倒是看得起我。”
不过漂亮话谁都爱听,李小红听了沈知意这话更是嘴角疯狂上扬,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厌恶地撇撇嘴,“有的人也就是驴粪蛋子表面光,差点没把我恶心死。放心,我没把你说出来,你一个知青,人生地不熟的,可防不住有心人故意找茬。”
沈知意也笑,“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什么谢不谢的,你这是臊我呢?”李小红没好气地瞪了沈知意一眼,“是我得谢谢你,冒着风险提醒我,不然的话,我可得栽坑里了。”
对于拎得清又果断的姑娘,沈知意只想鼓掌,对着李小红竖起大拇指,“快刀斩乱麻,干脆又利索,厉害!”
李小红大乐,又压低声音问沈知意,“你不是要买布吗?一匹没有,我给你留了半匹,要不要?”
“当然要!”沈知意眼神一亮,“谢谢了啊好同志!”
李小红给了沈知意一个眼神,沈知意心领神会,跟着她到了另一边,李小红果然从柜台下面拿出半匹蓝色的劳动布,瞧着都挺好,就一两个边边地方有几个小洞,完全不妨碍这布本身的质量。
也正是因为那边边角角上的几个小洞,这匹布就被当成瑕疵品,可以私底下售卖。所以这年头儿供销社售货员吃香就吃香在这里,不管什么时候,掌管物资的人,都是有几分特殊地位的。
沈知意迅速给了李小红钱和票,将布折好放进陈满菊带来的筐里。陈满菊低头一看,脸上就露出震惊的表情。
沈知意笑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陈满菊意会,点了点头,给了沈知意一个赞许的目光。这是真厉害,能从售货员手里买下这么多布,沈知青是个能耐人啊。
陆晴柔她们买好东西后,几人一商量,决定都去邮局问问,看看自己的家信到了没有,要是到了,正好一块儿拿走,也省得邮递员再跑一趟。
到了邮局,今天正好郑嫂子也在,见了沈知意就十分热情地起身冲她招手,“我就说你该进城来一趟了。看,这都是寄给你的东西,昨天下午到了,我正好看到他们在分拣,想着要是你这两天过来,我就帮你留着。邮递员下乡送信,分拣完也要送两天。你要是不来,他们去红星公社送信,我也正好交给他们一起送过去。不过这些东西还挺重,你得找人搭把手。”
沈知意低头一看,三封信,一封沈家一封张家,还有一封落款是钢铁厂,估计是钢铁厂的会计给她寄的从沈建国工资扣出来的生活费,至于沉的那些嘛……寄信人张云卿,瞧着还像是书的形状,沈知意心里也就有了谱了,张云卿动作可真快,说把《数理化自学丛书》凑齐,还真就立马就凑齐了。
以后恢复高考,都不用发愁资料书了。沈知意还记得,老一辈跟她提过,当年恢复高考的时候,书店门口从早到晚都排着长队,就是为了等着买这套书。
别说一整套,就算是其中一本,都是珍贵得不得了的资料,比宝贝还宝贝,那是无数人改变命运的希望。
沈知意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想着陈满菊他们这些老知青的沉默,还有那些更早下乡的知青,和村民组建成家庭,脸上偶尔露出的迷茫表情,心下滋味也复杂难言。
也不知道以后恢复高考,这些已经成了家的知青,会闹出多大的事来,只希望不要上演悲剧吧。
沈知意还在沉默,柳梅看着那个装着书的大包裹,忍不住问沈知意,“你也太爱学习了吧,都下乡了还让人寄这么多书,都是医书吗?不怕你笑话,我这两年,都要把学校教的知识给忘光了,让我看这么多书,我得当场睡着。”
沈知意深深看了柳梅一眼,意味深长道:“不是医书,是数理化方面的书,你们要是感兴趣,可以一起看。”
柳梅立即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数理化?那还是算了吧,它们认识我,我不认识它们。”
沈知意呵呵一声,心说你现在说的这么轻松,等到恢复高考的消息传来,怕是要哭天抢地后悔现在没认真看书!
这套书说重也不重,几个人把东西分了分,沈知意空了手,弯下腰就把这套书抱了起来,虽然重了点,但沈知意心里满足极了,这抱着的不是书,是一堆大宝贝啊!
这东西实在有点多,沈知意还想着照相的事儿呢,面对这么多东西也犯了愁,正当沈知意在考虑要不要抱着这堆书去照相馆的时候,宴修骑着自行车不紧不慢地停在了邮局门口,正好和沈知意打了个照面,两人都不由一愣。
沈知意眼神一亮,上前几步问宴修,“能帮个忙吗?”
宴修看了看沈知意怀里这个大包裹,几乎挡住了她半张脸,下意识伸手把包裹接了过来,挑了挑眉,“书?”
“对!”沈知意点头,活动着胳膊,戏谑问宴修,“《数理化自学丛书》,你觉得你用不得上?”
宴修哑然失笑,深深看了沈知意一眼,“可能过段时间就能用上吧。”
沈知意眼神大亮,要不是现在人多,沈知意真想揪住宴修的衣袖好好问清楚,哥们儿你什么时候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