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振洲是在一周后出差回来的, 回到驻地后也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办公室,直到傍晚时忙完了, 才踱步往回走。

五月的傍晚,霞光漫天。

小操场上,一群吃过?晚饭没事可干的大小屁孩, 正在呼朋引伴地使劲儿地折腾着自己旺盛的精力,邵振洲顺着对角线看过?去, 果不其然?, 还真让他一眼就瞧见了自家的熊儿子。

小家伙正敞着两只小短腿, 和李小军他们?几个半大不小的、同样?熊起来不要命的小屁孩, 囫囵地坐在操场角落的沙堆里, 玩“沙浴”玩得正开心呢!

邵振洲又往左右看了一眼, 没有发现夏居雪的身影, 把视线又转回了儿子身上,看着小家伙裂着小嘴, 笑?嘻嘻地把沙子往身上大腿上到处泼撒,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

这皮猴子!

他迈开长腿,朝着那处走过?去,尚未走近,也不知道是不是父子间的心灵感应,还是感受到了莫名投注在身上的视线, 邵淮勋有些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也朝着他的方向看来, 随即, 眼睛“噌”地一下,越发明亮了!

“爸爸——”

邵淮勋把手里的泥沙天女?散花一般, 随意地一甩,一个轱辘爬了起来,欢欢喜喜地就朝着亲爹急奔了过?去,两只小短腿就像装了风火轮似的,倒腾得那叫一个欢快,一眨眼的功夫,小小的身子就像出了膛的小火箭炮一样?,咚的一声,结结实实地扎进了邵振洲怀里。

“爸爸,你肥来了?”

身为一名小军娃,邵淮勋打记事起,爸爸就总是时不时地不在家,就像在县里读书的小舅那般,所以,他倒是也习惯了,就是,每次爸爸出差,他还是会想念得紧。

小小的人儿,伸出两只脏呼呼的小爪爪,抱着邵振洲的大腿,他原本还算干净整洁的军裤,瞬间就出现了一个污痕,不过?,小家伙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干了啥“好事”,高高地仰起小脑袋,大眼睛布灵布灵地看着邵振洲,那小模样?,萌得出血。

邵振洲刚刚还在心里嫌弃儿子呢,感受着怀里还带着奶香的小身体,一颗心却是软了,脸上露出愉悦的笑?容,又给?儿子的小屁屁来了一记爱的啪啪!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妈妈呢?”

“夏阿姨刚刚说,她要去找吴阿姨她们?,我就跟她说,我帮她带着淮勋弟弟一起玩儿,嘿嘿!”

邵振洲话音刚落,就有人抢答起来,不过?却不是邵淮勋本人,而是随后跟着过?来的李小军。

去年,他有段时间把夏阿姨家的香蕉树给?忘了,直到前段时间,看到树苗不但没死,还长高了好些,甚至还发出了新芽,又重?新恢复了兴趣,三不五时地去瞄两眼,顺便?跟淮勋弟弟玩儿,刚刚就是如此,然?后,他就把淮勋弟弟拐来玩泥沙了。

小家伙挺了挺胸脯,一副得意扬扬的小大人模样?,邵振洲看着两熊孩子衣服裤子上如出一辙的脏污颜色,垂着眼眸,掩住了眼里的异样?神色。

罢了,谁小时候不是如此过?来的呢!

他秃噜了一把李小军的小脑袋瓜子:“那就谢谢你了,继续玩儿去吧,我带淮勋先回去了。”

李小军清脆地答应一声,又飞奔回到了小伙伴当?中,邵振洲则牵着儿子的小爪爪,一大一小,溜溜达达地朝南头宿舍区而去,打算给?夏居雪来一个惊喜。

与?爸爸小别重?聚的邵淮勋,一边迈着小短腿,吧嗒吧嗒地跟着老爸的步伐,一边奶声奶气?地给?他“汇报”家里的最?新消息,闲着的那只小手还上下飞舞地比划着。

“爸爸,我跟你说,家里,买了一个那么大的车车,我坐杠杠上,跟小舅出去玩了,嘻嘻嘻!”

小家伙虽然?说得有些没头没脑的,但邵振洲一听就听出来了,所以,小舅子这是把自行车买回来了?

他低下头,转过?去看着儿子,一脸的慈父笑?:“是嘛,玩得开心吗?”

“开心!”声音嘎嘣脆。

父子俩你一言我一语,一路亲昵互动,转眼间,就走到了南头这边,却不想,前头马路中间,忽然?出现怪异的一幕。

只见几个人影正背对着他们?,闹哄哄的不知道在说着什么,邵振洲刚诧异地挑了挑眉,冷不丁人群里一记女?人尖细的哭闹声,拔地而起。

“林少峰,我们?才结婚多久,你就这么嫌弃我,我哪里让你丢脸了,你要不想过?,那就不过?了,离婚!”

最?后这一句,喊着歇斯底里的,让父子俩的脚步,不由?地一顿。

邵振洲从最?初的怔楞回过?神来,脸上显出几分古怪的神色来。

所以,这前头被围观的,是林少峰那老小子和他媳妇儿,老小子家里,后院起火了?

就,呵呵!

*

林少峰就是当?初夏居雪他们?第?一次来部队探亲时,大半夜故意趁机捣乱,妄图搅了邵振洲和夏居雪久别胜新婚“好事”的三连长。

在团里,林少峰当?初也算是个“老大难”,不过?,他“老大”是真,“难”却并非真“难”,人家亲可没少相,奈何眼光太高,兜兜转转,就这么“剩”了下来,直到去年,才总算在老家相中了一个叫阮春媚的姑娘,也成了已婚同志。

家属院里一年四季住的人挺多,除了够资格随军的家属们?以外,还有一部分是过?来探亲小住的,阮春媚就是如此。

阮春媚人如其名,长得颇有几分又软又媚,白皮子,小尖脸,狐狸眼,身材虽然?属于娇小类型,但该凸的地方凸,该凹的地方凹,该翘的地方翘,是个很有几分特殊风情的美人儿,也难怪让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相亲战的三连长,低下了那颗眼高于顶的头颅。

不过?,此时此刻,阮春媚那副柳眉倒竖气?势汹汹、一副恨不能扑上去将林少峰一口咬死的泼辣劲儿,倒是让这分美消减了几分。

阮春媚大发雌威,身边还有人在劝话,无奈效果不佳,站在人群外的邵振洲,看着眼前一幕,心情有几分微妙。

虽说战友“夫妻大战”,幸灾乐祸不好,但对象是老冤家林少峰,那就另当?别论?了,毕竟,他当?初结婚,可没少被对方各种阴阳怪气?调侃打趣呢,所以,真的不能怪他有这种心理……

不过?,相对于邵振洲的微妙心情,邵淮勋小朋友的心情,就跟“妙”字一点就沾不上边了。

小家伙原本正像只开心的小八哥,对着自家老爸,小嘴巴嘚吧个不停呢,阮春媚突如其来的一嗓子,直接把他震得浑身一个激灵,两腮边的小肥肉,还颤巍巍地抖了两下,应是激凸出了一个丰富的表情包。

邵淮勋:(⊙o⊙)

小家伙顶着一张五颜六色的惊愕脸蛋,下意识地把邵振洲的手攥得更紧了,小奶音都磕巴了。

“爸,爸爸——”

真真是,吓死宝宝了!

邵振洲眼睛闪了闪,无奈地给?他捋了捋脑袋瓜子上的小软毛,安抚道:“别怕,没事。”

第63节

瞧这小怂样?,胆子还是小了点,啧!

这边,邵振洲正安抚儿子,前头的嘈杂声却更响了,一名梳着齐耳短发的军嫂,又再次说起劝和话来,奈何阮春媚人还在气?头上,根本不接招,说出来的话也是硬梆梆的,不中听得很。

“我们?夫妻俩的事,你少管!”

阮春媚看着眼前的劝架人,眼里不屑,刚刚要不是她多嘴饶舌,乱开玩笑?,她和林少峰这架也吵不起来,这会儿又假惺惺地出来扮好人,她呸!

而随着她这话一出,场面倏地安静下来。

那名被呛的军嫂,嘴巴张了张,最?终,什么也没说,还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两步,脸上讪讪的,而原来还强忍着火气?的林少峰,这下却是像被点燃的炮仗般彻底炸了起来。

“阮春媚!你够了没有!”

家属院里的军嫂们?,斯文款款的有,大大咧咧的更多,但多数基本上都没有恶意,不过?是开玩笑?罢了,倒是自家这个媳妇,有时候说话做事真的让人没眼看,就说刚刚她背地里嘀咕人家嫂子的话吧,的确是有些过?分了!

林少峰从不否认自己就是想找个好看的女?人,和他搭档的指导员,曾经还劝过?他,说什么“晚上熄了灯女?人都一样?”,他却并不觉得,所以,当?初和阮春媚相亲时,他确实也是主要看上了对方的样?貌和身段。

对阮春媚,他说不上来有多爱,毕竟他就是个那么个糙性?子,就算晚上搂着人时,也是拼着九牛二虎之力“上阵作战”,但要让他向邵振洲那样?,据说从来没和媳妇红过?脸,也是不可能的。

而且,说起来,他这个媳妇大毛病或许没有,但小毛病却是不少,动不动就犯小家子气?也就罢了,还总是口无遮拦,当?初接触后不久,他就发现这个问题了,当?时只觉得无伤大雅,不想这一长时间相处下来,他这爆脾气?就受不了啦!

甚至就在不久之前,她就因为口无遮拦,差点和另一名家属干起来,让他很是丢了个大脸,所以,林少峰这次是真的动怒了。

不过?,他火气?大,阮春媚亦然?。

“没够!”阮春媚针锋相对,不甘示弱。

“你!走!回去!有什么事,回去再说!”

林少峰气?得太阳穴嘣嘣直跳,一双熊掌般厚实的大掌,就像参加拔河比赛时一样?,使劲儿地去拉扯阮春媚的胳膊,可就是因为使的劲儿太大了,只听得“嗷”的一声惨叫后,阮春媚像被马蜂蛰了一样?,凄凄惨惨戚戚地炸窝起来。

“嗷!林少峰!你去死!你把我的胳膊拉脱臼了啦!”

邵振洲原本直直站着呢,闻言差点脚下一个打滑——我勒个去,这林少峰,也是个人才!

只可怜了邵淮勋小朋友,耳朵不但再次被炸了,腮边的小肥肉,又情不自禁地抖了两抖,脸上的表情包更丰富了。

邵淮勋:d(?д??)

*

当?然?,除了邵淮勋小朋友被震得风中凌乱,随着软春媚这犹如平地一声惊雷般的惨叫声起,附近宿舍里陆陆续续有人跑了出来,而一马当?先的,则是刚从另一头奔过?来的一营教导员。

且说,马教导员刚刚去蹲了个大厕,排放完以后,正一身惬意地迈着小方步往回走呢,就听到了这么一句带着哭腔的强烈控诉,他一张脸立马晴转多云,那神情就像霜杀过?的茄子似的,黑乌黑乌的。

拥军爱民、尊重?妇女?,可是我军的优良传统,身为一名军人,怎么能打媳妇呢,还打得胳膊都脱臼了,这还了得!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马教导员犹如一阵疾风,从站得宛如桩子一般的邵振洲父子俩身边狂卷而过?,一句爆喝震彻天际。

“林少峰!你特娘的长本事了啊,连媳妇都打!”

林少峰一脸委屈,嗫嚅道:“教导员……”

邵振洲:呃呵呵!

邵振洲正好整以暇地继续看好戏呢,衣角被扯了扯,耳边传来儿子弱唧唧的声音。

“爸,爸爸,妈妈在那边。”

邵振洲抬眼一看,这后头出来的人群里,可不正有自家媳妇儿嘛!

林少峰被马教导员骂了个狗血喷头,然?后,黑着脸匆匆带着阮春媚去团卫生院了,石佩兰,也就是那名齐耳短发的军嫂,看着眼前被“惊动”出来的一圈人,搓着两只粗糙的手,神情有些讪讪的。

“……都怪我,不该跟他们?乱开玩笑?,刚刚我挑着水要去浇菜,正好看到他们?夫妻俩牵着手散步,一看到我,林连长脸上不好意思,就把手挣了出来。”

“也是我多嘴,就跟他们?开了句玩笑?,说在我们?乡下,就算是成了亲的男女?,走路也是女?前男后,相隔三四步,不像城里人这般新鲜做派,说完,我就挑着水过?去了,没想到才走了两步,就听到他们?在身后吵了起来……”

所有人:……啊这?

没人知道,石佩兰因为出于愧疚之心,以及其他不好明说的原因,并没有把事情的前因后果真正地说完,其实,就在她与?他们?交错而过?后,她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小声嘀咕声——

“切,真是土老帽!”

彼时,她脚步顿了顿,但随即笑?笑?,没打算放在心上,而林少峰却是不高兴地训斥起阮春媚来。

“你特娘的又胡乱瞎咧咧什么,土老帽是你能说的!你这张嘴,再没个把门的,小心哪天惹出祸来!”

“我就说了句土老帽怎么了,能惹出什么祸来,你说你说……”

“嘿你这女?人,又无理取闹!”

再然?后,大战,就那么一触即发起来……

小屁孩的睡眠质量总是最?好的,刚粘枕头不久,邵淮勋小朋友就如往日里那般,很快发出了轻酣声,刚好给?删振洲和夏居雪留出了二人世界的时间。

夜上中天,银辉洒满一地,夜空显得明净而高远。

邵振洲和夏居雪再次闲聊起傍晚时林少峰夫妻俩的事情来,且毫不掩饰脸上那副幸灾乐祸的表情。

“林少峰那老小子,这几天估计够呛,哈哈哈!”

夏居雪给?他甩了个白眼:“人家夫妻吵架,你就那么幸灾乐祸啊?”

邵振洲更乐了,要不是顾忌着一旁的儿子,估计能敞开嗓门哈哈哈大笑?三声,不过?,同样?笑?得胸膛一震一震的。

“林少峰能力是不错,就是嘴巴欠了点,至于他娶的那个媳妇,不了解,不予置评,但从今晚的情况来看,也是个够呛的,这就叫‘什么锅配什么盖’,哈哈哈!”

夏居雪在那之前,虽然?也和阮春媚打过?几次照面,但并没有什么交情,也不了解对方性?情如何,所以,对于今晚这事,也是无语居多,不过?,并不影响她又故意嗔邵振洲。

“你这幸灾乐祸的模样?,可一点也不像你平时里总说的战友情深呢!”

邵振洲又发出了一记愉悦的轻笑?,随即一个翻身,熟门熟路地把人覆在了身下,眼里笑?意盎然?。

“清官难断家务事,就算战友情深,人家夫妻间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操心,倒是我们?夫妻间的事,这段时间,我心里一直记着呢!”

男人的嗓音转为低喃,那暧昧的话语,那炽热的眼神,那昂扬的碰触,那滚动的喉结……不用明说,无一不表明,司马昭之心,昭然?若揭。

都说夫妻鱼水情,这种酱酱酿酿的事情,自然?不可能只有男人独得乐趣,女?人也是有感觉的,夏居雪在邵振洲的撩拨下,身体里也抑制不住地涌现出一股热意来,眼里仿若含了满池春水,波光潋滟,在男人迫人的气?息狂卷而来时,主动伸手,环上了他的脖子……

黑暗中,床板又摇起了熟悉的节奏,在这起起伏伏的爱的交响曲中,夏居雪就像一只被暖风吹起来的大风筝,飘呀飘,飘啊飘,而同一时间,林少峰和阮春媚住的来队房里,却猛地传出一阵清脆的哗啦声,是镜子被砸在地下摔碎的声音……

刚刚被赶下床,只穿着大裤衩和白背心的林少峰,脸色黑得吓人。

“阮春媚!你特娘的有完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