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振洲他们是昨天早上, 刚从野外驻训回来的。

今儿?正逢休息日,门?口、走廊上、房间里、草坪上,到处都是兵们的身影, 保养武器,洗洗刷刷,缝缝补补, 总之,干啥的都有。

邵振洲刚给自己?烂了个口子的解放鞋打完补丁, 鞋垫还没?换好?, 刚在外面晒完衣服的于明山就回来了, 见?到这?一幕新情况, 立马忍不住嘴皮子痒痒地再次调侃起邵振洲来。

莫得办法, 这?军营的日子火热滚烫的同?时, 也枯燥又无聊, 好?容易逮着打趣人的机会,哪能轻易放过!

不过, 他兴趣满满,邵振洲却无意配合他的恶趣味,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后,慢条斯理地把另一只鞋垫也塞了进去,没?有否认。

“就是媳妇儿?牌的,怎么, 就许你有,不许我有?”

于明山笑嘻嘻地把脸盆归置原位, 腆着脸立马凑了过来, 完全没?有平日里身为?指导员的那股稳重劲儿?。

“哪能呢,这?媳妇儿?牌的东西, 那就是好?啊,军人在外守边疆,身上带着媳妇儿?的手,这?是多么值得我们骄傲的革命夫妻情啊!就是——”

他挑着眉毛,故意拖长声调,把人往死里打趣。

“这?针脚嘛,大了点,你说你这?双手不是蛮巧的嘛,训练场上能打枪,后勤灶上能抡勺,生活上还能捻针线,瞧这?解放鞋的补丁,这?针脚打得,细密整齐,多好?,怎么就没?有在这?针线活上发扬我军的优良传统,给你媳妇儿?来个‘一帮一,一对红’,共同?进步呢?”

于明山这?话虽是开玩笑,但说的也是事?实。

这?年月,地方穷,部队也不宽裕,所以,不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是老百姓的日常写照,部队亦然,针线活儿?对很多军人尤其是干部们来说,都是基本技能。

就像那首红、歌唱的:“小?小?针线包,革命传家?宝,当年红军爬雪山,用它补棉袄。”

就说这?解放鞋吧,部队出品,那质量自然没?的说,但再好?的鞋,也架不住每天的高强度训练呀,所以,很多人的鞋子,前端、后跟、内侧等关键部位,就经常被磨成“开口笑”,而部队发的解放鞋就这?么一双,根本没?有多余的,只能打补丁。

你要是不会,刚开始班长还能帮着你,但一次两次就罢了,次次都让人帮忙,自己?都能臊得开不了口,所以,没?办法,只能学呗,开枪放炮都能学会,难道还搞不定这?小?小?的针线?

所以,军中是颇有些缝补高手的,就像邵振洲,从士兵到班长,再到连长,不知道给自己?和战友补了多少?解放鞋,这?补得多了,自然就熟能生巧了。

在此说句题外话,钟庆华当年说邵振洲帮了他一个大忙,就是跟解放鞋有关。

部队同?样物资紧缺,所以,每年发放新衣新鞋时,都要以旧换新,不上交旧的就不发新的,这?也就使得一些兵为?了能多留一件军装或者?一双解放鞋,想尽各种办法,甚至,鬼使神差地偷拿战友晒在晾衣场上的。

钟庆华那年就是差点犯了如此错误。

那天,也是一个周末,他到晾衣场上晒衣服时,刚好?没?有其他人,他蓦然就想到了之前吹牛逼,要给未来的大舅哥送一双部队货真价实的解放鞋的事?,脑子一时间就不听使唤了,而就在他颤抖着手,刚碰触到跟前那一双解放鞋时,手突然被人摁住了。

那人,正是给自己?开“小?灶”刚从训练场上回来的邵振洲。

他一双铁钳般的大手,死死地摁住他的,眼?神犀利,就在钟庆华一脸绝望,额头的汗忍不住往外冒时,邵振洲放手了,但说的话依然犀利如剑。

“你找死啊,连里时不时地就搞开包查验,为?了一双解放鞋,赌上前途,值得吗?”

最?终,钟庆华被邵振洲拉回了宿舍,而令钟庆华后背流汗庆幸不已的是,那天下午还真来了一场突击开包查验,所有人的包裹都摆在操场上,被查验组挨个查验……

再后来,钟庆华就经常从他们工兵排的宿舍,窜到侦查排的宿舍去找邵振洲,那天的事?,两人也心有灵犀地谁都没?有再提,直到三年后钟庆华退伍,抱着邵振洲,第一次流下了眼?泪。

“好?兄弟,那年,谢谢你!”他道。

如果那次不是因为?邵振洲的及时阻止,他不会有如今的风光退伍,即便当年没?有被复员处理,也会背上一个处分,不但在部队抬不起来头来,而且,这?个留在档案里的处分,还会一辈子压在他的身上……

邵振洲拍拍他的肩:“记住这?个教训,回到地方后,也要时刻警醒自己?,有的事?看着是小?,但一犯就可能悔恨终生,我们共勉吧!”

闲话扯回。

面对于明山的嬉皮笑脸,邵振洲依然一副不动如山的淡然模样,凉凉地回了他一句:“我觉得这?样的就挺好?,舒坦。”

于明山又觉得牙疼了:“这?新婚男人的酸臭味儿?,齁死老子了,啧!”

*

夏居雪可不知道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做的鞋垫,被邵振洲的战友明晃晃地“嫌弃”了。

当然,就算知道,她也就笑笑而已,不会放在心上,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事?事?完美的人是不存在的,但努力?,却总是能让每件事?情都变得更加美好?。

所以,这?会儿?的她,就在以自己?的努力?,以期让自己?和整个月湾队的生活都变得更加美好?。

邵长弓听到她的造肥大计后,倒是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还要先怀疑上两分可不可行,而是直接了当地让她说出计划和方法。

“这?人造尿和猪粪秸秆加工有机肥,是怎么个章程,你先说说我听。”

邵长弓如此道,而从见?到夏居雪带着一个笔记上门?后,就主动凑过来的票振国和邵振军,也自觉地竖起了耳朵。

夏居雪耐心地一一给他们讲解。

“这?个人造尿,肥效有些像我们平时用的氨水,做法也很简单,挖一个长、宽、深各一米左右的肥窖,倒入一半的野草,再灌满水,上面再用烂泥封牢,沤上10天左右,待到窖里的野草腐烂发酵烂掉,水由清色变成黑色,就可以了。”(根据相关农业资料。)

邵振国一听,笑了:“这?个方法简单,队里的岁娃儿?们都能完成,眼?下,他们正好?放暑假呢,给他们点工分,他们肯定愿意干,就算挖上九、十个窖池,都没?有问?题。”

邵振国说得慷慨激昂的,夏居雪却是摇了摇头。

“这?个人造尿的法子,虽然有一定肥效,但毕竟不是正儿?八经的氨水,里头的有机质含量较少?,所以并不适合长期单独使用,它的主要作用,是用以制作堆肥和沤肥,以加速腐蚀和提高肥效。同?时,与厩肥,细泥拌成厚浆,在插秧的时候沾秧根,既省肥,肥效又显著。所以,我的意见?,挖上五个窖池,也就差不多了。”

“比较重要的,是这?个猪粪秸秆加工有机肥技术,书上说,这?个技术做出来的有机肥,能有效提高土壤有机质含量,改善土壤通透性,提高土壤保水保肥能力?,是炸不掉的‘露天化肥厂’,尤其对于我们这?种砂土、粘土和盐碱土,效果特别好?……”

“当然,既然是‘化肥厂’,在制作上就有些复杂,首先就是这?个发酵池,要宽度 5米左右,高度12米左右,至于长度,可以根据场地来确定,从五六米到十几米都可以……”

于是,在当天晚上的社员大会上,社员们就都知道,他们队要自己?造一个“露天化肥厂”啦!

“人勤肥料足,产量才能高!往年,我们队搞肥料,都是粪、草、泥、秸秆,各种东西乱堆在一起就完事?,什么配合比、翻搅次数、发酵时间,都是按照经验,差不多就成,肥效损失严重,产量大打折扣!”

“所以,从今以后,我们要在毛×ב八字宪法’思想的引导下,排除万难,建立自己?的‘露天化肥厂’,以肥促生产,以肥促增效,实现口粮和种子的两自给,再他娘的不看别人的脸色!”

邵长弓话音还在继续,下头的大人们已经议论纷纷起来,跟着,很快轮到孩子们大声欢呼了起来,因为?,邵长弓在具体说到“人造尿”肥窖的建立时,提到了他们。

“……五岁以上,13岁以下的娃儿?,按照外等工的标准,每挖10筐草送到肥窖,就能得2个工分,年底,跟着大人一起结算!”

小?屁孩们:“哦豁!”

然后,就在月湾队的大人们顶着日头,一边挥洒着汗水,忙着赶在时节前种完地,一边在山脚下,呼哧呼哧地忙着挖肥窖的时候,孩子们也变成了小?忙人,每天背着他们的“三件宝”——背篓、锄头和镰刀,山上山下地到处跑得欢,可谓是“全村总动员”。

孩子们除了负责自家?的柴火和家?畜的草料以外,还像搜刮地皮一样,把田滕、地滩、道旁、山脚的各种野草,地狠狠地刨了一遍又一遍,嘴里还地叽叽喳喳地唱着夏居雪教给他们的一首新歌谣。

第36节

“要想庄稼长得好?,必须拿出这?三保!一保保土保肥保种粮,二保保霜保雨保防治,三保勤锄勤干要做到!要问?三保哪里来,都是党的科技宣传好?!”

而今天,就在夏居南和囍娃儿?他们又一如既往地在山坡上一边放牛,一边扒拉草时,就听到田小?满忽然指着山脚下的某一处叫了起来。

“居南,囍娃儿?,你们看,那个正往我们这?边来的干柴棒儿?,是不是就是那天硬往我们队脸上屙尿,被长弓伯揍了记老拳的下三滥?”

他这?脆生生的话一出,所有人都“咦”的一声,作手搭凉棚样朝坡下的山路那头看了过去,这?一看,“嘿”的一声,炸了起来!

“就是那个下作鬼儿?,他又来我们队干什么?”

“看,他旁边还有个黑铁塔汉呢,那个人我好?像认得,对了,是公社的公安特派员,我去公社赶集的时候,见?他抓过贼娃子,哎哟,不好?了,他不会是要来抓长弓伯的吧?”

“他敢!走,我们快回去告诉大人们!”

囍娃儿?一声令下,小?分队成员们正要听话地撤军回去报信,从山坡的另一头,腾腾腾地跑过来一个身后同?样背着一个背篓的半大孩子,那模样,长得倒是又黑又壮实,脸上的笑容也是纯然灿烂的,但只要多看几眼?就能发现,他那灿烂的笑容里带着几分憨傻。

这?孩子,正是最?近和夏居南囍娃儿?他们建立起了深情厚意的马大牯。

他刚满脸快活地跑过来,就看到夏居南他们要走,急了,连忙边跑边喊地追了过来。

“诶诶诶,你们不割草了吗,怎么就走了,等等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