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改花话没说完, 就被?邵长弓一一怼了回去,嗓门吼得山般响。

他瞪着婆娘,继续道:“就凭振洲这?人品, 别说是城里来?的知青,就是县里的女干部,振洲都娶得!再说了, 凭振洲的本事?,还需要娶个屋檐大的婆娘给他撑门户吗?他自己, 外加我们整个月湾队姓邵的, 都是他屋头?的大梁!振洲, 别听你婶子瞎咧咧, 你想娶哪个, 就娶哪个, 叔支持你!”

一直没有说话的五叔公, 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小?盅酒,还是邵振洲带回来?的大曲, 他隔天喝一小?杯,倒也?没什么大问题,喝安逸了,才眯着眼?睛,笑眯眯地表起态来?,也?算是为这?事?拍下了最后的响板。

“这?成?亲过日子, 是两口子的事?情,心头?愿意, 才能过好, 这?小?夏知青,我看着也?不错, 别看长得一副棉团团的样子,但?内里也?是有自己主意的,就像一团棉花包了坨铁,看起来?软和,掂起来?却是蛮重,是个能过日子的!”

“振洲啊,五叔公和你长弓叔一个意思,你想娶哪个,就娶哪个,只要小?夏知青同意,就要得!退一万步来?说,就算小?夏知青一时?不愿意,只要你心里有这?个想法,五叔公也?愿意舔着这?张老脸,去给你说和,来?,先赶紧地吃饭,吃完饭去我屋头?,看看我给你早就准备下的婚床……”

蓦然升起几分尴尬感的邵振洲:“咳!”

民间老话,“一生在世,半世在床”。

无论是城里乡下,娃儿结婚,打一张好婚床,都是顶顶重要的事?情,马虎不得。

五叔公的屋里,麻利地点起了煤油灯,老爷子笑眯着眼?,像展示宝贝一样,给邵振洲一样一样地介绍角落里安放的一大摞已经打好尚未安装成?床的零部件,话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小?得意。

“去年振军结婚,我就给你一道准备下了,木床、木桌、木柜,36条腿儿,就等着你啥时?候派上用场呢!这?木桌和木柜,倒是都成?型了,就是这?床,还没装好。”

“这?是前片、后片、床撑子、收脚撑子、床桄……都是老莫头?的手?艺,选的上好的枣子木,每个月,你五叔公都不忘刷着桐油呢,改天,再叫老莫头?过来?把床往你那屋里一装,就齐活了,妥妥一张长六尺六寸、宽四尺四寸的福禄婚床,老莫头?可是拍着胸脯跟我打了包票,定是能用上五十年!”

邵振国听着自家阿爷的话,也?是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是呢,老莫大爷那可是全?公社公认最好的木匠师傅,他打的床,哪个不说好,这?两年,他推说上了年纪,已经不怎么亲自动手?了,都是让徒弟来?,还是阿爷亲自带着酒上门,才说动了他,便宜了我们两个,嘿嘿嘿!”

邵振国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下一秒,就贱兮兮地朝着邵振洲怪笑起来?。

“振洲哥,你不晓得吧,这?打婚床啊,里头?也?有各种花花哨呢,老莫大爷那个小?徒弟跟我说了,有那蔫儿坏的木匠师傅,觉得你招待不周,他也?不明说,就在婚**搞花枪,做小?动作。”

“我们寻常人,自然是看不出来?,到洞房花烛那晚,新郎倌儿新嫁娘一上床,一做那事?儿,哎哟,坏菜了,那床老鼠啃箱子一样,吱啊吱啊地叫得山响,被?听墙根的人笑话也?就罢了,新郎倌儿新嫁娘都没心思做那生根根发芽芽的人生大事?了!”

邵振洲:……

*

邵振洲一脸无语地看着这?个自觉得意唾沫横飞的憨包儿族弟。

你个毛都不晓得长没长齐的青毛桃,在我们一群货真价实?的大老爷们跟前,没脸没皮地说什么洞房花烛生根根发芽芽,也?不怕挨耳刮子!

果然,就如?邵振洲所猜测的那般,下一秒,邵长弓的大手?就精准地揪住了小?儿子的耳朵。

邵长弓吹胡子瞪眼?睛的:“个逑都不懂媳妇儿还不晓得在哪个丈母娘怀里的小?毛头?,耳朵子倒是蛮灵,嘴皮子倒是蛮痒的嘛,看把你能的,咋样,要不要你老子给你松快松快!”

话音刚落,手?上就加了把劲儿,邵振国被?揪得龇牙咧嘴地嗷嗷叫,邵振洲含笑看着,心里却是满满的羡慕,兼夹杂着几分说不出的感伤。

他从小?没少看长弓叔教训振军振国,虽然,每次长弓叔都是一副火爆爆的样子,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二十年过去,家人在他脑海里的面容,已经越来?越模糊,就是他最敬爱的阿爸,也?是如?此。

而在仅有的记忆里,他从未搜寻到过类似的画面,不能不说没有遗憾,毕竟,这?种父训子的简单幸福,他还来?得及体?验,阿爸就走了……

幸好,他也?快要结婚了,结婚的对象,还是他藏在心里三年的姑娘,很快,他也?会有属于他和夏居雪的孩子,到时?候,他教训起皮小?子来?,也?会和长弓叔一样吧!

至于闺女,就可着劲儿地疼,就像疼她?妈一样,把她?疼到心坎坎里头?去……

邵振洲浮想联翩间,只觉得胸膛里滚烫烫的,他看向两个长辈,满脸感激。

“五叔公,长弓叔,这?些年,劳烦你们两个为我操心了……”

五叔公的眼?眶也?有些潮乎乎的,这?个他看顾着长大的可怜娃儿啊,也?终于要成?家了呢!

别看他一把年纪老眼?昏花了,水里还能看得三尺深呢,看到这?娃儿脸上的笑,他就晓得,这?个从小?就爱把所有心思都藏在心里的娃儿,心里定是有那小?夏知青的!

这?就好啊,男人啊,心里有了牵挂,有了柔软的地方,日子才会真正地过得有盐有味儿起来?,就算他这?把老骨头?到了地下,见?到了他们那一家人,也?能底气满满地告诉他们,振洲那娃儿啊,终于不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了,终于,有属于自己的真正的家了!

你们,莫再担心了,该投胎投胎,下辈子不定还能见?面……

可即便心潮澎湃,五叔公还是故意撇着嘴角子,摆了摆手?,作出一副被?邵振洲酸倒牙的嫌弃样。

“在部队带百十号兵吐口唾沫就是钉的大老爷们,还给老子作出这?副酸模样来?,也?不嫌丑!你要是真孝顺,就加把劲儿,争取明年就给五叔公抱上小?曾孙,这?比什么都让五叔公爽心爽气!”

躺着也?中?枪的邵振军:……

*

就在邵长弓他们因为邵振洲这?棵“万年的老铁树”终于要“开花甚至结果”,而人人脸上带笑时?,同一时?间,女知青点里,夏居雪也?在和弟弟夏居南说这?件事?情。

今天下午回来?后,夏居雪又翻出了邵振洲当年的来?信。

这?三年来?,她?收到了很多信,舅舅舅妈的,两个和她?一样上山下乡表哥的,还有刚来?到乡下时?一些当年的同学写过来?的,都被?她?细心地用皮筋捆成?一扎,放到了箱底,所以,邵振洲那封信封上标着“邵寄”的来?信,很容易就被?她?找了出来?。

男人的字很刚,字体?遒劲有力,一如?他本人给人的印象。

夏居雪重新读下去,视线不由地落在了最后那一部分上。

“……我们虽然相处不多,言谈也?少,但?说心里话,短短接触间的每一件事?情,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我心中?,你是一位柔弱中?带着坚韧的优秀姑娘,希望你和你的弟弟都能从悲伤中?尽快走出来?,重新投入正常生活中?。”

“当时?归队行程匆忙,有些话不知从何说起,如?今只能寄托在信中?,我虽然不善言辞,但?若你生活中?遇到任何的烦恼事?、高兴事?、伤心事?,都可以给我写信,我愿意做一个认真的倾听者。最后,愿我们的革命友谊能更近一步,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为实?现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彼时?的夏居雪看完信后,并未做过多的深想,因为类似“革命友谊万岁,互相帮助,互相激励,互相批评,共同奋斗”等话,大家在信里都是这?么写的,而如?今看来?,那个时?候,这?应该就是他隐隐约约地向她?表露心意吧!

不过,夏居雪随即又问自己,就算当初她?看出来?了,那她?会接受他吗?

最后她?自己得出的答案,大概率不会,且不说她?当时?还没有建立起找对象的标准,那个时?候的她?,父亲刚走,又是刚刚下乡,生活中?一团乱麻,根本没有心情,也?没有那个心思,想其他事?情……

如?今,时?过境迁,心境也?有所变化,她?承认,虽然在这?之前,她?尚未来?得及在她?的人生规划中?,思考过“婚姻”这?个大问题,但?以后,无论她?和邵振洲是举案齐眉,还是相敬如?宾,她?都会尽她?所能,当好这?个妻子。

而这?边,听完姐姐说的话后,夏居南白净净的小?脸蛋上,立马露出惊喜十足的表情。

小?家伙瞪着大大的眼?睛,声音都要劈叉了,表现得比囍娃儿还不稳重,再次迭声追问。

“是真的吗?姐姐,你真的要嫁给邵大哥,让他做我的姐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