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叔公自然没?有“老眼昏花”, 实际上,当了半辈子猎人,他的眼神可好着?呢, 就算上了年纪,那双嵌在皱纹堆里的眼睛,还能显出?乌黑的光来。

此时此刻, 那个神采奕奕的,跟他对视过眼神后, 粲然一?笑, 一?路踩着?斑驳的树影, 大踏步向他们奔来的年轻军人, 不是记忆中“大了一?号”的夏居南, 却又是谁?

对面球技烂得一?批的赵旭阳, 又顶过来一?个抛物线一?样的高球, 邵淮勋豪不掩饰地“啊哈”了一?声?,唇角高高扬起, 正要大力扣杀,再来一?场漂亮的“3:0”,把赵旭阳这?个“烂球王”打下去,却因为五叔公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球拍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定格在了半空中……

小小的乒乓球“哐”的一?声?, 弱弱地撞到球拍表面以后,旋即打着?圈圈, 飞了出?去, 啪叽一?下,落在了空地上……

这?个球, 小邵童鞋输了!

“哈哈哈,2:1!”

差点又被可怜催的削了光头的赵旭阳峰回路转,顿时上蹿下跳,手舞足蹈,笑得牙花子都?露出?了,外加一?个让人辣眼的黑乎乎“门洞”,那是他不久前刚掉了牙还没?来得及长的牙缝儿……

这?要是往日里,赵旭阳这?副辣眼的模样,必然要被邵淮勋不服气地冷哼一?声?,再说上一?句不阴不阳的气人话的,但这?一?刻,小家伙却是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了,此时的他,满心?满眼的只有十?几?米开外,那个虽然变了大模样,但依然让他一?眼就认了出?来的熟悉身影……

“舅舅,舅舅!”

邵淮勋嗷的一?身,扔下球拍,小炮弹一?样,又叫又跳地朝夏居南猛冲了过去,那架势,也是没?谁了,而这?边,夏居南也含着?大大的笑容,加快了速度。

“淮勋——”

很快,双方胜利会?师,欢喜得嗷嗷乱叫的邵淮勋一?个猛跳,就挂到了自家舅舅的身上,被夏居南抱起来,连抛了两?下,然后,原本还乐得嗷嗷叫的小家伙,忽然抱着?夏居南的脖子,撇着?嘴巴委屈起来。

“呜呜呜,舅舅,我都?想?你了,特别想?特别想?,你怎么才回来!”

小孩子的情绪说变就变,转眼间,小家伙大大的眼睛里就蕴起了一?团水雾,那可怜兮兮的模样,与刚才疯玩时的淘气状态判若两?人,惹得夏居南心?里又是柔软又是自责。

他顺势托住身上的小人儿,温声?抚慰:“是舅舅不好,舅舅也每天都?特别想?特别想?淮勋……”

“真的?”小家伙嘟着?嘴,瓮声?瓮气的。

第96节

“当然是真的,舅舅什么时候骗过你?”

邵淮勋默了默:……好像也是。

小家伙这?才满意?了,把眼泪又收放自如地憋了回去,这?才又看了夏居南一?眼,亲昵地摸了摸他的脸,小脸上带着?几?分得意?。

“舅舅和以前长得有点不一?样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而且,舅舅还和我一?样,我们都?长高了,就是爸爸没?有长,嘻嘻!”

夏居南听着?他的童言童语,乐得不行,亲昵地拿额头与小外甥搞贴贴:“哈哈,淮勋都?长高了,舅舅当然也要长高,要不然,以后怎么抱我们淮勋,怎么给我们淮勋抛高高,对不对?”

夏居南边说,心?里边莫名升起了几?分心?虚,看小家伙这?副模样,自己这?次只能在家里待两?天的事情,还是暂时先不跟他说了吧!

甥舅俩你贴我我贴你,一?团黏黏糊糊间,丁冲赵旭阳等几?个人也随后跑了过来,嘴里还高喊着?“居南叔叔,你回来了”,五叔公和丁爷爷也吧嗒吧嗒地跟在了后面,五叔公铺展着?满脸皱纹,上下打量夏居南,一?脸的欣慰。

“哈,淮勋说得对,小南你这?个子,长高了好多,都?要赶上你姐夫高了,好好好!”

……

夏居南这?次带了好些蛤蜊肉干、虾干、蟹肉干、墨鱼干等小零食回来,都?是这?里罕见的,之前分了两?包给郭庆丰郭庆祥,这?会?儿又给小屁娃们各自分了好些,在他们的一?片欢呼声?中,把他们打发走了,这?才和五叔公以及重新满血复活的小外甥往家里走。

远远的,夏居南就看到了屋檐下,一?群正在做西红柿酱的嫂子中,那个熟悉的身影,他眨了眨眼,脑海里不由浮现?出?当年他初到月湾队时,姐姐第一?次带着?他做西红柿酱的情景。

那次,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这?个生手把料装得太满,在上锅蒸制的时候,瓶子的橡胶塞忽然“嘭”的一?声?,崩开了,一?瓶西红柿酱就那般“壮烈牺牲”了……

记忆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眼前,夏居南只觉得眼眶有些湿热,一?颗心?就像春雨过后的小溪般涨了起来。

岁月如梭,不经意?间,这?么些年就过去了,他终于从一?颗小树苗长成了青松翠柏,而如今,小外甥也快要和他当年一?样大了……

夏居南陷在回忆里感慨万千时,一?路上牵着?舅舅的手,欢快得像只蹦鸡儿的邵淮勋,那同样欢快的小嗓门已经又响了起来。

“妈妈妈妈你看,舅舅回来了,舅舅回来了!”

夏居雪:……

儿子突如其来的声?音,让夏居雪猛地回头,下一?秒,瞳孔放大,她嚯地站了起来,因为太过激动,差点不小心?把跟前已经装好瓶的西红柿酱给踢翻在地。

而就在几?息之间,夏居南已经快步走到夏居雪跟前,“啪”的一?声?,立住脚,给她敬了个标准又利索的军礼,嗓音也是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语气却是促狭而戏谑的。

“夏居雪同志,xx部队xx团xx连卫生员夏居南,向你报到,请指示!”

四?目相视,夏居雪先是短路了一?下,须臾,迅速重新过电,忍不住又是惊喜又是好笑地锤了弟弟一?把,话里满满的娇嗔。

“你这?皮孩子,还来戏弄姐姐。”

说着?,又抓住夏居南的胳膊,上上下下地细细打量起来,越看越是欣慰和满意?。

他的弟弟,个子更?高了,身姿更?挺拔了,脸庞也更?坚毅有棱角了,身上更?是散发着?一?种军营里特有的蓬勃向上的热烈气息,唯一?不变的,是脸上那干净明亮的笑容……

而一?边的嫂子们,也已经惊呼着?围住了夏居南,你一?言我一?语地夸起他来,叽叽喳喳的,仿若一?群麻雀落在了谷堆上,彭玉兰更?是趁机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随即咯咯咯地笑了起来,脸上还浮着?一?层促狭的笑容。

“高了,黑了,壮实了,从以前嫩豆腐一?样的小毛孩,变成钢枪铁腿的真军人了,不错不错,哈哈!”

冷不丁被吃了豆腐,夏居南脸上的笑容顿时一?僵,月牙般裂开的嘴角瞬间就变成了椭圆形,他一?脸无奈。

“玉兰嫂子……”

“哈哈哈!”

看着?他这?副不好意?思的模样,女人们笑得更?开心?了,花枝乱颤的,边笑边和彭玉兰一?样故意?打趣他。

“小南,你这?么害臊可不成,过几?年,都?是结婚的年纪了,难不成到时候你媳妇碰你一?下,你也要脸红啊?”

又一?阵放肆的大笑,就连夏居雪也忍不住笑了,只有夏居南再次一?脸无奈……

*

晚上,一?家人为夏居南回来探亲以及考上军校庆贺,夏居南怀念了近三年的大鹅,自然又给安排上了,一?大盆香喷喷热腾腾的大鹅炖蘑菇,不要太诱人,把其他好菜也当衬成了配角。

邵振洲自从当上参谋长以后,工作更?忙了,周日加班是常态,回家后还要继续看、写各种好像永远也看不完、写不完的材料,今天,他也是在办公室接到夏居雪的电话后,才匆匆而回。

老中青三个大男人,特意?开了一?瓶酒,而唯一?的女同志夏居雪和未成年人邵淮勋,喝的则是甜滋滋的“果子露,这?是这?年月一?种比较流行的橘子水,需要兑开水喝,边冲边搅拌,浓浓的橘子味就慢慢晕开,喝一?口?,能让人甜蜜到心?底,是孩子们很喜欢的饮品。

最爱的舅舅回来了,今晚又在舅舅的“求情”下,得到了爸爸的特批,能敞开肚皮喝果子露,邵淮勋高兴坏了,眯着?一?双月牙眼,吃一?口?大鹅肉,抿一?口?果子露,幸福得根本停不下来。

邵振洲拍拍小舅子的肩膀,勉力道:

“你当兵一?年半,就入了党,还得了两?次嘉奖,如今,又考上了军医大,这?既是你军旅生涯的荣光,也是你人生征途的新起点,但也意?味着?更?大的使命和责任,从我们穿上军装那天起,明天上战场,就决不是一?句简单的口?号,在部队当军医,使命更?加光荣,责任更?加重大,好好学,姐夫相信你会?有更?大的出?息!”

夏居南不会?喝酒,一?小盅下去,脸上就泛起了红晕,但人还是清醒的,听了邵振洲的话,他坚定地点头,犹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眼神刚毅,神情肃穆。

“放心?吧姐夫,我永远记得你那句话,军人,无论在什么岗位上,都?要站成一?座山,立成一?块碑,我会?努力的,绝不辜负大家的期望,争取在医药学方面做出?新的成绩,为军队医疗卫生建设作出?应有的贡献!”

后面这?句话,也是离开部队前,他向连长指导员郑重宣誓的。

五叔公今晚心?情好,听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小南这?话说得好!”

这?两?天,邵淮勋可算是乐坏了,最心?爱的舅舅回来了,不但给他带回了好多海产小零食,还带他去买了个橡皮篮球,教他运球、投球、三步上篮……咳,当然,后面这?两?样,都?是舅舅把他架在脖子上完成的。

一?时间,被幸福满满包围的邵淮勋,只觉得这?两?天,天空格外的高,太阳格外的红,就连老爸都?好像长得更?好看了一?些。

无奈,快活的日子总是如此短暂,两?天后,邵淮勋那张喜滋滋的小脸,又迅速塌了下去,无他,匆匆回家看了一?眼的夏居南,又拎着?行李袋,踏上了新征程!

转眼间,又是一?年瑞雪飘扬新春到来时。

今年春节,夏居雪他们是一?家三口?独过的,少了几?分热闹的人气,军校每个假期每个班都?要有人员留下来值班,夏居南因为之前回过一?趟家,今年主动发扬风格,提出?来留校,而五叔公则在去年10月时,被喜气洋洋的邵振国接回去了。

同样拖到了快27岁的农村“大龄剩男”邵振国,终于要结婚了,至于他和未来媳妇的缘分,还要从头说起。

且说1978年3月,随着?全国科学大会?在京的隆重召开,新一?代领导人明确提出?:“科学技术是生产力”,科学技术工作迎来了最灿烂的春天,各地相关技术单位纷纷响应号召,扩大规模,招兵买马。

乘着?这?股东风,这?几?年在烟草种植方面积累了很多经验的邵振国张三儿等人,都?被招进?了公社农技站,邵振国就是作为科研队的“干将”,去其他大队指导烟草种植时,收获了爱情的。

“她姓严,叫春菊,是杂木冲大队的小学老师,那次,我们去他们队指导种烟,我就住在她家里,刚好她从学校回来,看到我们刚从地里回来,就端给我一?杯开水,笑得甜滋滋的,像那三月天红透的刺莓果似的,嘿嘿!”

因为邵振洲和夏居雪都?没?有时间回去参加他的婚礼,邵振国便特意?把他跟姑娘的合影照拿给邵振洲看,一?张七寸左右的黑白照片上,邵振国咧着?嘴巴,眉毛都?飞起来了,他旁边的姑娘,扎着?两?根留到肩膀的辫子,笑容羞涩,整个人看起来倒也朴素清新、自然纯美。

“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一?晚上不停地跟我说说说,看来挺中意?那个姑娘的。”夏居雪寒假回家时,邵振洲是如此跟她形容的。

自然不意?外的又得到了夏居雪的一?个白眼:“哪有你总是这?么说自家弟弟的?人家振国就是性子直了点,哪里二了?再说了,人家跟你说心?事,是信任你,敬重你!”

“好好好,夏居雪同志批评得对,是我说话不严谨,我检讨,那,夏居雪同志想?不想?也听听我这?段时间的心?事?”

一?通逗趣讨饶后,邵振洲顺势又搂住了媳妇儿,在她的半推半就中,细腻、尽情、享受地来了一?场“久别胜新婚”,恨不能把这?段时间缺的夫妻功课都?给补回来……

而也就在这?个春节,囍娃也在漫山遍野的皑皑白雪中,踏上了返乡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