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芋是十二点左右出的门,因为不确定几点能回家,所以干脆没让鬃爷化作人身挨冻。

他套了件高领毛衣,又在羽绒服外头围了一条围巾,将苗子精牢牢固定在脖子侧面,苗子精露出的半颗小脑袋用来呼吸,不仔细看宛如小清新风格的白色mini纹身。

这一路苗子精简直享福享大发了,肚子贴在经芋温暖且微微搏动的颈动脉上,像是哄睡的拍拍,没一会儿眼皮就沉了。

经芋根据顾垣一提供的地址,几经辗转来到了乌都南坊区城乡交界处,他站在铁皮门前再三确认门牌号无误,才抬起手缓缓敲响。

十多年不见,他不确定自己现在的样子能不能被经凡旭认出,而他记忆里的经凡旭也始终停留在离婚那年。

他站在生身父亲的家门口,仍然会紧张,因为屋内寂静,因为屋内有了响动……

心跳震得他脑袋晕乎乎的,他突然质疑起自己来这儿的初衷,经凡旭的前世已经结束了,与他的父子缘分更是断在了娶离婚证那天,他是来自取其辱的吗?说好了的,孩子跟他妈,不是吗?

经芋的脚踌躇片刻,颓萎撤步,只是转身的刹那,门吱呀开了——

他别过头的余光看到了经凡旭枯痩弯曲的背,眼睛吹进了一粒过往的沙,磨得刺痛。

经凡旭一把握住了他手腕,用不可置信的语气磕磕巴巴道:“是,是芋芋吗?”

经芋深吸一口气,克制着略微肿痛的喉咙,回过身低沉地喊道:“爸爸。”

经芋的语调并不亲昵,可能比在一起生活的岁月更加冷淡,他从小受栾丽约束和引导,早就不会像普通父子那般与经凡旭交流了。

但他是礼貌的,这是他唯一可以做到的。

“要,进家里坐一会儿吗?”经凡旭用一种近乎乞求的眼神注视着十多年不见,又阴阳两隔的儿子。

离婚那年,他刚四十六七岁,并未考虑到老无所依,只想快些逃脱一眼望不到头的灰暗。

有个女人愿意尊重他,把他当作正常的老爷们崇拜,他能在这种崇拜中找到被数落多年丢失的自信,所以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离婚,却也因此丢失了自己的孩子。

他承认他那时候很自私,可等他后悔了,一切已无法挽回。

经芋的心到底是软的,他见不得经凡旭在他面前掉眼泪,就这么半推半就被带进了不到三十平方米陌生屋子。

屋内一贫如洗,单人铁床靠墙放着,窗边是一张掉漆的老式折叠方桌,也没个正经窗帘,铁丝上搭着破床单拉到了角落。

经凡旭也很局促,从塑料袋里掏出个橘子塞到经芋手里,指了指床,让经芋坐。

经芋握着微凉的橘子,缓缓坐在床边,他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经凡旭,尴尬地牵了牵嘴角,“太久没有联络,我不知道你去世了,还是一个鬼族的朋友跟我说的。”

“芋芋,其实爸爸找过你。”经凡旭低垂着头抽嗒了一下,“爸爸想过和你妈妈复婚,你妈妈不同意。”

“我妈她……你知道的。”

经芋没把洁癖说出来,他相信经凡旭能明白他的意思。面对一个出轨的男人,自诩冰清玉洁的栾丽怎么可能再与其复婚呢,栾丽嫌脏的。

经凡旭眉头紧着苦楚,小幅度摇了摇头,仿佛在否认眼泪的落因不是真的后悔离婚,而是后悔在离婚之后彻底不管经芋了。

作为人族活着时,经凡旭就不是一个善于表达的人,眼泪跌在衣襟上,转瞬失了踪影,“爸爸很想你,爸爸对不起你……你能原谅爸爸吗?”

经芋轻轻地叹了口气,抿唇不语。

他知道有些事情一巴掌拍不响,经凡旭固然有错,栾丽做得也不对,哪怕他与栾丽连着血缘,栾丽给予他的也从来都是沉重的东西。

小时候摔倒,栾丽只会骂他没长眼,若是哭出声就吼他憋回去,有梦想就是不切实际,交朋友就说他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买礼物会抱怨选的东西不合心思,无论他做什么都是错的,经凡旭也一样,他们必须活在栾丽的三观里,一点主见都不能有。

与其说他恨这个压根就不亲近的父亲,不如说他对栾丽有着难平的情绪,栾丽将对经凡旭的恨强加在了他身上,潜移默化地教他讨厌经凡旭,逼他站队,让他无法相信婚姻,让他失去爱人的能力。

可有时,他又觉得栾丽可怜,到底经历过什么劫难才能让一个人扭曲成这样,栾丽的原生家庭关系也很沉重,他很小的年纪就感觉到了……

但他不能对经凡旭说我没恨过你,他害怕人性贪婪的一面,他怕经凡旭会对他抱有其他不切实际的幻想,他没有义务照顾这个抛弃他,又离开人世的鬼族。

见了,句号就画下了。

这才是他来这里的初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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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上回程,经芋感觉压在身上的那片无足轻重的叶子,被初冬的风吹落了,胸口酸胀的情绪继而消散开来……

他此刻只想去超市,去取快递,和鬃爷吃着零食看看电影,晚上靠在床头把小毛衣给织了。

经芋恢复心情后,用指尖点了点苗子精乖巧懂事的脑袋,语气带笑,“好了,现在可以说话了。”

他很感谢鬃爷刚刚在小屋内的沉默,鬃爷给他留足了空间与过去,与经凡旭告别,现在他想和鬃爷扯扯闲篇儿,话话家常。

比如先吃饭,还是先逛超市。

“来咯——”

苗子精得令往领口外爬了两步,一哈欠吹在经芋耳朵上,而后伸出粉嫩的舌尖扫过阳光下软软的耳垂绒毛。

经芋吃痒缩了缩脖子,耳朵上沾着苗子精的口水,风一吹冰凉,他打了个哆嗦,脚步不由倒腾地更快,走着走着竟踢起正步来了。

他接起鬃爷那声“来咯”,唱起了阎维文老师的《小白杨》。

“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来,小白杨,小白杨,也穿绿军装,同我一起守边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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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回DIY材料包,经芋才发现小毛衣比他想象中难度大很多,上班织,下班织,拆拆又织织,搞了一个多星期才弄出来个磕碜的“买家秀”。

经芋摆弄着手里的丑玩意儿,深感礼物还是花钱买的精致,但无论是惊喜还是惊吓,他都心意满满地织了,压在鬃爷枕头下面,晚点鬃爷自行体会吧!

拍了拍负责遮盖小毛衣的枕头,经芋折身去洗手间接正在泡热水澡的苗子精。

说是泡热水澡,实际上就是放了一洗手池热水,苗子精四仰八叉地泡在里面,让下班途中冻麻的爪爪和jiojio缓解一下。

避免客厅的冷空气降低洗手间的温度,经芋进门速度极快,随即用屁股合严门缝,关心道:“好点没啊苗子精?缓过来就先吃饭吧,应你要求,煮了辣牛肉汤。”

经芋一手扯过浴霸下暖烘烘的毛巾摊在掌心,一手飞快将苗子精捞出包裹其中,实操数天,此动作堪称行云流水。

苗子精一如既往地奋力从毛巾挤出脑袋,闭上亮晶晶的眼睛,羞羞催促,“小芋亲亲!”

经芋边往客厅走,边在苗子精脑门下巴各印一个湿答答的吻,“小毛衣织完了,要试穿一下吗?”

苗子精小嘴兴奋地张着,“要要!”

两分钟后,苗子精钻进枕头缝更衣,再出来时一身红装,头戴小球球帽,有点圆毛小动物那味儿了。

他开心地在**哧溜哧溜地跑,小屁股扭得欢腾,尾巴甩来甩去的,经芋见了猛然想起某网红非礼自家小猫咪,他也来了兴致,抓住苗子精仰面按倒——

空气凝住了,卧室飘起暧昧的粉红泡泡,苗子精的小脑瓜被帽子盖住一半,看起来娇羞欲滴,经芋的大香吻隔着小毛衣吧唧吧唧亲了好几口,生生给苗子精亲懵了。

占了便宜,他还不打算放过清白的小蜥蜴,食指滑进毛衣揉起了相对软软的肚肚,苗子精被拿捏了痒痒肉,屁滚尿流地钻进了被子。

待坏人追到被窝,苗子精不甘受制于人忽而幻回人形,一个扭转乾坤的反压,将嚣张的人族牢牢制住,二话不说扯开了家居服衣襟,俯身贴耳道:“小芋芋这么欺负老实妖,会遭报应的。”

……

两个小时后,鬃爷吸饱了人族阳气,潇潇洒洒出卧室将凉透的辣牛肉汤重新加热,端回卧室给身残志坚的硬嘴死鸭子喂饭。

死鸭子嘎嘎骂妖,嘎嘎吃,之后宁可玩手机也不肯理他了。

但不理他更好,他正有小秘密不想告诉死鸭子呢。

眼瞅着年底要发奖金了,他踅摸买对儿钻戒等过年当新年礼物,这几天在单位电脑也看了一些,唯独款式上还拿不太准。

大些的钻石年底奖金应该也够,但他总觉得日常佩戴不太合适,他相中了一款逼镶工艺的莫比乌斯环,钻石净度够,设计感很足,就是不知道经芋会不会嫌小。

鬃爷挠头的同时抬脸看像隔着一个肩膀的手机屏,经芋正在扒拉页面,好像是张手绘路线图,没等他看清内容,就被经芋抓了个现行。

经芋啪地把手机屏幕扣下塞进枕头缝,面红耳热的翻身与鬃爷面对面,训道:“谁允许你偷看我手机的,还能不能有一点点私人空间了?”

他俩上班下班全天候在一起,眼下就剩手机这最后一道防线了,他必须得守住。

“你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鬃爷打量着鬼鬼祟祟的经芋,心道,为了芝麻大点的事就跟他吹胡子瞪眼睛,摆明了是做贼心虚要起幺蛾子。

“您管得可真宽……”

经芋拒绝回答,拍灭了床头灯后,凶巴巴地命令老实妖,“赶紧给我揉揉,酸死了都。”

老实妖哎哎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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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尾声了,有点不舍

三章左右完结啦

苗子精真的好爱小芋

小芋接他出来,小芋给了他一个家

小芋时时刻刻都陪着他

小芋的爱虽然没那么多甜言蜜语

但他已经竭尽全力的

释放他不擅长的爱意了

后面,浪漫一番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