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咖啡。在杯中依次加入20克巧克力、深煎炒的咖啡、1小匙白薄荷,再加1大匙奶油浮在上面,削上一些巧克力末,最后装饰一片薄荷叶。它是最佳情侣咖啡。

推门进来的时候,善谏是有些恼怒的。如果不是突然下那么大的雨,他们根本不会闯进这间不显眼的小小门面。而当他和舍芷浑身湿透地冲进来,竟没有一个店员在门口招呼。善谏闷闷地喊:“有人吗?”过了一会,才有懒洋洋的店员递上干毛巾。

舍芷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打着寒战。“开空调啊。”善谏实在无法忍受地喊。店员面无表情地说:“问一下店长,气温还好吧。”不过没一会,暖风机还是呼呼地吹出风来。

确实暖和多了。善谏看见舍芷的头发和灯芯绒的小外套渐渐被烘干,终于按捺下蓬勃的火气,打量起这家被刚刚闯入的店铺。频伽CAFE。白墙灰瓦的低调,木质门牌的单调。里面是稀疏地七八张木质桌椅。没有沙发卡座,只是再简单不过的铺了黑白格子布的餐台,以及垫了薄薄座垫的木头椅子。一动,还会“嘎嘎”作响。除此之外,这里并没有浪**的秋千和精致的装饰物。简单得如懒人家的厨房。

与厨房不一样的是,店堂里还算轻盈地回**着小野丽莎的《Ai Loio》。

善谏和舍芷仍是浑身水汽地坐在窗边。善谏转头看见玻璃窗外,沿着强裙排列着葱郁的不知名的绿色植物。这个季节大多见惯萧瑟惨淡的景象,植物在初冬的雨水中挣扎着焕发出晃眼的绿色。很特别。

“你在看什么?”舍芷对他晃晃手。

“那是圣诞红,冬天正是它的花期。圣诞节的时候红艳艳地能开一大片,很漂亮哦。”侍者刚好拿来MENU,随口答道。

“哦,呵呵。”善谏转过头来看舍芷。这个身型纤瘦的女人因着雨水的寒冷,缩在外套下瑟瑟发抖。善谏赶紧脱下羊皮夹克,用毛巾抹干净浮在表面的水滴,说:“快披上。”舍芷看见雨水从他栗色的头发上一滴一滴落下来,打在白色衬衣上,黝黑而健壮的胸膛慢慢显露出来。仿佛是眼睛里氤氲了水汽,舍芷害羞地披上他的羊皮外套。

善谏却不以为意,胡乱地抓起木桌上的餐巾纸揩着胸口和额角发梢。劣质的纸巾在他的胸口、嘴角、脑门留下细碎纸屑,舍芷说:“别动。”然后伸出手指帮他轻轻擦拭。

两个人都觉得身体暖和起来。善谏抓住她的手,用绵厚的手掌轻轻摩挲,然后捉住她的小指头,试图含在嘴里。

“点单吧。”舍芷抽回手指,涨红着脸翻开面前薄薄的单子:“喝点什么好呢?”

善谏这才回转心思,认真打量起眼前的MENU。每次和舍芷约会,善谏总是为吃什么喝什么而发愁。舍芷从小就锦衣玉食。也不是她故意挑剔,只是每次品尝到略微粗糙的食物和饮料时,她的眉宇便会不自觉地撇紧一下。这个动作她自己一定是不会察觉的,她的体贴良善决不会做出任何有悖礼节的事情。只是这不经意的来自声明本质的皱眉,更像一道宽阔的鸿沟,把善谏隔在这边过不去。提醒着自己的粗鄙和简陋。

印象当中的舍芷,好像大多数情况下都不喜欢这些已经美貌缤纷的食物吧。善谏仍旧有点冷,打起精神问舍芷:“要喝什么咖啡?需要什么点心呢?”

拿铁太寡淡。卡布奇诺的奶泡很可疑。玛奇朵的焦糖不健康。ESPRESSO有太多咖啡因。究竟哪一种咖啡的口感特别不落俗套,又健康美味呢?善谏粗略地翻了一遍,仍旧没有答案。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抬头看着舍芷。舍芷仍然低头挑选着。

“先生,为了表示刚才的怠慢,我们的咖啡师特别为您做了一杯咖啡特饮哦。”侍者端着一只颇大的马克杯过来。

“哈?”舍芷颇感兴趣地抬头。白色的杯中是深棕色**,乳黄色的奶油俏皮地浮在表面,一片小小绿叶点缀其间。

“嗯,这是首席咖啡师新制作的薄荷咖啡,在冷奶油上倒上温咖啡让冷奶油浮起,成冷甜奶油,但它下面的咖啡是热的,不加搅拌让它们保持各自的不同温度,喝起来很有意思呢。”侍者耐心地讲解这款“薄荷咖啡”的作法。

善谏说:“谢谢你。”然后把杯子递给舍芷,“那么,就给你来尝尝咯。”舍芷开心地接过杯子,深吸一口薄荷香气,喝得满嘴泡沫。

看见舍芷满足地饮用“薄荷咖啡”,善谏舒了一口气。他突然很想抽一支烟,来放松他刚刚有些紧崩的神气。穿过弯曲阴暗的走廊,他在走向洗手间的转角处,不小心撞到一个着暗灰色皮装的女子。

“对不起,没事吧?”善谏急忙扶她。

皮衣女子抬起头来,是一幅迷离暧昧的景致。她用邪邪的神气打量眼前有些湿漉漉的男子。微卷的栗色头发,微黑且浮泛着油光的脸颊,扑面而来的混杂着动物皮毛和烟草的味道,白色衬衣下**着一块挺拔的胸膛。而善谏尚未看清楚眼前的女子什么模样,便感到她尖细的手指一路从他的唇,他的喉结,他的脖颈,他的胸前,他的小腹,慢慢划下去。

然后,她拉着他的衣领,闪进了旁边的男士洗手间。

法利赛。在杯中加入砂糖10克、朗姆酒20毫升,用小勺一边搅拌一边加入深煎咖啡,然后加上1匙奶油,在奶油上滴几滴朗姆酒。它代表,从早到晚陶醉着。

善谏承认那是一次偶然发生的**事件。人们通常称之为“艳遇”。善谏并不以为她的短暂闪回会给他的生命带来任何不良影响。她是那么短促。短促的吻犹如细密冬雨般倾洒在他的双唇和脖颈,以及他不可一世的器官上。他甚至来不及好好享受她温软的身体带来的如同舞蹈般律动的节奏感,还来不及看清楚她周身的肌肤是白胜雪还是亮如丝,还来不及听清她的名字究竟是楼萝,还是楼珑。她便从他濡湿的身体下滑走了。他只记得她有很好闻的味道,夹杂着钝钝木头和檀香的浑厚气息。古老又幽长。他整理好衣角和拉链,回味般地抽掉一支烟。走出洗手间的时候,他知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所以,在另一个晴明的冬日午后,善谏又一次领着舍芷来到频伽CAFE。他不是没有抱着侥幸心理的。但他清楚那个事件重演的几率几乎为零,因为那个叫楼萝或是楼珑的女子,必定如千万的人一样,只是匆匆过客,永不回复。热衷买醉风流的女子,同样害怕遭遇麻烦的后事。

他们依旧坐在临靠窗边的木桌。午后两点很好的阳光正好撒在身上,暖洋洋的样子。善谏探头看窗外的那些翠翠的叶子。他说:“哎,天气越来越冷,可是这些花却长得越来越好了。”

侍者说:“对啊,圣诞红嘛。在寒冷季节里什么花都看不到了,就属它最亮眼呢。”

舍芷看出他的魂不守舍。她说:“善谏,看你无精打采的样子呢,我帮你点了一杯蛮有趣的法利赛哦。”善谏点点头,把杯子端起来闻了闻,说:“晕,这里面好像加了一些酒吧。我昨晚宿醉,闻到酒就有点反胃。还是你喝吧。”然后,他把杯子推到对面,用温柔的眼神看着她。舍芷有着小小的脸盘和清白的眼角眉梢,那是极易感召男性保护欲望的模样。她生于优渥环境,却并不骄躁,总是安静自处。她安静乖巧毫不声张的模样,有谁看得出来她的父亲是身家天文的企业缔造者?这便是他的女朋友,善谏的女朋友,人人艳羡的女朋友,堪称完美的女朋友。也许再过一会,他们的关系便从此再不一样了。善谏甩甩头,试图甩掉昨晚遗留的酒精,和那一身暗灰皮装。

舍芷“哦”了一声,端起杯子准备喝,善谏又打断她:“这种咖啡据说要一口气喝完才能品尝到芬芳醉人的味道啊。”

舍芷说:“可是一下子喝那么多,会不会醉掉啊?”

善谏温柔地笑,好像是在原谅她的孩子气。他说:“不会啊。就算你真的醉了,也会很好看。还有我在呢。”

舍芷就听话地捧着硕大的马克杯,“咕咚咕咚”地全部都喝下去了。白色马克杯像个巨大圆盘,遮住她的小小脸颊。

她喝完一整杯咖啡,有些晕乎乎地准备放下杯子擦拭嘴角,意外地发现白色瓷碟上有一粒闪亮的钻石戒指。

善谏说:“嫁给我吧,舍芷。”

舍芷开始“咯咯”地笑个不停。善谏马上慌了手脚,他以为条件颇好的舍芷竟然在耻笑他钻石的幼小和求婚场景的简陋。她会不会要求至少几克拉的第凡内?还是一千朵玫瑰铺陈的前戏?她的笑声让他毛骨悚然。他想,自己对她那么用心经营,竟然还是没有得到她的垂青。善谏感到冷汗爬过他棉质的白色衬衣,仿佛一条粘腻的鼻涕虫,慢悠悠地留下肮脏的痕迹。

舍芷喊:“呵呵,善谏,你是求婚吗?干嘛非要把我弄醉了求婚啊,我清醒着一样会答应你啊。善谏呵呵……”

然后,舍芷便绵软地歪倒在木头椅子上,仿佛睡去。天哪,舍芷竟然被一杯法利赛的酒精催眠啦。

善谏狂躁的体温逐渐平息,他明白事件的进展终究是他想要的。舍芷爱他,且应允与他共度余生。他拍拍她红扑扑的小脸蛋,惹人怜爱和保护的女子。善谏拎拎自己已被汗湿的衣领,吁出一口气。他摸索出一支烟,转头打算找火柴点燃,竟意外地发现几乎频伽CAFE的客人和店员都在注视着他们这一桌。

呵呵,一定是刚才舍芷闹得太大声了。善谏欠欠身体,表示歉意。

仿佛一亿光年外折射过来的一道光线。微软但却敏感捕捉。善谏回过头来,看见不远处的暗角是那双迷离暧昧的眼神。那个暗灰皮衣的女子,又在远处注视着他。那眼神,是挑衅——这一次你还敢不敢?那眼神,亦是勾引——让他回忆起上次**的所有细节。

善谏面红耳赤,脊背上刚刚阴凉下去的汗腺再次疯狂滋生。

果然,那女子甩掉手上半截烟灰,往频伽CAFE阴暗的深处走去。善谏步步相随。进入CAFE仓库之前,他试图回头看看舍芷的睡姿是否安好,却意外地找不到她了。在一刹那,善谏希望舍芷醉得深沉,从清晨到日暮。

他三步并作两步,迈进了那道黑暗。

波旁咖啡。在深煎炒的咖啡中滴几滴雪利酒。咖啡和雪利酒相配的味道非常好。如同爱情中的甜,与酸,与思念。

善谏终于记得她的名字是,楼龙。

那一次做完爱,她伏在他的耳边,轻轻说:“记得我的名字,叫做楼龙。楼兰的楼。龙王的龙。”

善谏并不在意她并不明朗的外表究竟被赋予了怎样的名称。他在乎的,是她鲜艳垂落的嘴唇,是她弹性活跃的身体,是她低贱****的态度。他承认,她是让他疯狂的。否则,他怎么会在缠绵完毕后紧紧地抱着她问:“告诉我,怎样才能联系到你?我想再次见到你。”

楼龙却发出沙哑轻蔑的笑声,和舍芷的清脆完全相反:“你这个男人啊。要知道,你的准新娘还在外面等你呢。”

善谏笑:“可是她睡着了啊。”仿佛她的醉酒是他越位的正当理由。

楼龙说:“我一直会来这里啊。想见到我,就来找我嘛。我也很喜欢你这个生猛的男人,嘻嘻。”

善谏不知道真的是自己因着酒醉的缘故还是消耗体力太多,他扶着舍芷回去的时候,一路都跌跌撞撞。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善谏都会一个人抽空来频伽CAFE坐坐。他自然是不会带舍芷的。每次他都点着烟在几十平米的店中逡巡而过,试图发现那件暗灰皮衣的身影。可是他看熟了格子布的每条细密纹路,看腻了墙上惟一一幅印刷画《向日葵》,试遍了店里几乎每一张不同位置的桌子和椅子,却再没有看见她。

那个叫做楼龙的女子,终究还是一样风流云散,杳无踪迹。善谏想:其实自己还是迷恋她温热青春的身体罢了。目前该做的,是打起精神,好好准备与舍芷即将到来的婚礼。仍需认真小心地完成,像期待得到老师表扬的家庭作业。

他抿一口这几天一直点的咖啡,深黑苦涩的**,回到舌尖有强烈的酸味。每一次他都皱着眉头小口小口地喝完。他知道其实自己并不爱咖啡。

龙舌兰之爱。龙舌兰酒先倒入杯中,再将咖啡冲入至八成满,加热后,在上面挤一朵鲜奶油花,再洒些巧克力碎片。这样奢华而疯狂的爱恋。

频伽CAFE坐落在这个城市东南角的某条巷道中。如若不是熟客或是被朋友带来,很难发现它竟是一处咖啡馆。而不起眼的外表让人很难有消费欲望,于是有人匆匆行过都不会留意。只是偶尔门缝开启的时候,会有咖啡豆的挑逗香气传出来。于是有人正好闻到到,进去了,便喜爱了。有人说这里的咖啡让人上瘾,一定有个心思灵巧,技术高超的咖啡师傅。也有人说这里静谧沉默,仿佛着了隐身衣一般隐匿在最华丽的喧嚣中。

善谏领着舍芷再次来到频伽CAFE的时候,侍者正蹲在店外的墙角边伺弄那些愈加鲜嫩的绿色植物。舍芷嘀咕:“一个月不见,这些花花草草竟然长高了这么多,现在是冬天哎。”

侍者转头看着他们笑:“是啊,好像这种季节能看见这样饱满的水分真是不多啊。到处都是枯枯的叶子,要么就是松树什么的。”

善谏笑:“还会发育到什么时候啊?下雪也不怕被冻死吗?”

侍者说:“如果今年是白色圣诞节就好了,如果你们到时能来玩就能看见它火红的花了,和现在是完全不一样的景色哦。”

很多如果的叠加,也许就没有如果,但也许会照常发生。谁都会有既定的轨道按部就班,也都有滑向流离的可能。谁知道呢?

彼时的善谏和舍芷,已经成婚数十日。想必婚后的生活是让彼此都满意的。善谏如愿进入舍芷家族企业的管理层,蒸蒸日上的事业让他整个人都朝气蓬勃。舍芷安心享用一个好丈夫,他的体贴和关系让她整个人都甜蜜轻盈。每日早晨,舍芷起身为他做橘子酱面包和煎茶,善谏在扑鼻香气和她清凉的吻中醒来。善谏也了解她的喜好,常常在下班时多堵半小时的车,为她买烤焦饼干和鸭脖子。晚上他们就抱着零食看完一张又一张DVD,或一本杂志,一本书。屋内安静,偶尔有低声的音乐当作背景。

善谏大多数是会推掉无谓的应酬的,因为他深切知道,讨她的欢喜远比其他一切的关系都来得实际有效。所以他宁愿放弃很多男人热衷的交际活动,把整个夜晚的蹉跎当成另一种投资。

所以在这样一个午后,他们手托手地游**过城市喧嚣的马路,来尝尝这里的美味关系。如同大街上任何一对恩爱夫妻。

他们仍然选择靠窗迎着阳光的位置。今天的光线很强烈,善谏刚刚坐下,眼睛便被光线照射得眯了起来。在金色丝缕中,他隐约看见暗灰皮衣女子楼龙穿梭而过。善谏侧侧脸,试图躲避强光的骚扰,他的眼睛因为刺激而流出眼泪来了。

这一回他看清楚了,楼龙戴着墨镜从频伽CAFé的大厅快速走过,很快隐秘在不甚明朗的店堂暗角。

天哪,是她,楼龙,一定是她!善谏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激动,他慌慌忙忙地站了起来,撞翻了桌上的柠檬水。

舍芷问:“没事吧,怎么了?”

善谏急急地说:“没事没事。你等我一会,我马上就来。”然后善谏丢下一脸狐疑的舍芷,紧紧尾随楼龙而去。

是的,直到看见你。我才知道,我有多思念你的……身体。

他们几乎弄翻了小仓库里所有的储物架,苍白的面粉,咸腥的黄油,还有迷乱的各式各样的香料,纷纷扬扬地,撒在他们的发丝上,包裹在他们的皮肤上。他们像两条快要干渴窒息的游鱼,拼命地吮吸对方身体上残存的水分。她身上荼蘼的味道确实让他着迷,仿佛来自遥远而又歌舞升平的年代。

“看你的闹猛劲儿,难道好久没碰女人了?”楼龙的手指摩挲着善谏**的黑色肌肤。

善谏并不答她,依旧埋首磨蹭着楼龙嫩且张狂的胸脯。脑海中,短暂地跳出舍芷的身体。她们是如此不一样。一个疯狂,一个沉静。一个炽烈,一个冷静。一个攻守自若,一个予取予求。每一次和舍芷的欢好,他都担心他的锐利会不会弄伤她,害怕她因激烈的撞击和攻击而无法承受。他觉得恨恨的。为什么除却平日里的小心翼翼。在她面前,连在**的时候都不能为所欲为,无法无天?

善谏**得更加猛烈,楼龙也入戏地声声孟浪。仿佛糅合成为一块面团,癫狂不止,直至她的声嘶,他的力竭。

善谏抱着楼龙,轻轻说:“你知道吗,我真的不想放你走。”

楼龙“哈哈”大笑:“你当我是十七岁的幼稚女生吗?你说这些话算什么呢?男人在情场上惯用的伎俩吗?你说想和我在一起?那么,你的老婆呢?你的舍芷,对不对?你那些依靠她营造起来的事业呢?呵呵。”

善谏变了脸色,推开楼龙:“我们不过第三次见面,我从未对你说过这些。你怎么知道这些?你调查我了?”

楼龙却舒缓了脸色,慢慢地用手指梳理被面粉弄污了的头发,她说:“我知道你在乎我的,呵呵。那几次你一个人来……”

善谏立马蹦起来:“那几次你都在?我怎么没看见?你知道我找你为什么不出来见我?”

楼龙已经披好她的暗灰色皮装,她轻挑眉毛,又露出初次碰撞时那种阴险邪气的眼神:“因为我喜欢和另一个女人分享你啊。要知道,男人和另一个女人**,而他的妻子人在几米之外却毫不知情,这是多么刺激的一件事情啊。呵呵。”

善谏极其后悔缠绵之后没有速战速决,而是和她罗嗦了这么多。和她的交谈让他感觉沉重。男人是不喜欢为单纯的欢好添加那么多附加条件的。他知道自己压根不爱她,只是迷恋她的体味,她的身体,她的姿势和声音。她以为算什么?本来就是找乐子的事情,既然你不想简单快乐地玩下去,那么,只有收场。

善谏迅速地穿着衣服,想用沉默结束这一次意外。

楼龙像第一次见到他一样,撅着屁股,拉着他白色衬衣的领子说:“怎么?害怕了吗?还是在想怎么样把你的老婆甩掉?怎么样,要不要我来帮你解决……”

“神经病!”善谏激动地推开她,“要是做什么过分的事,你自己负责!”

楼龙用暗灰色的眼珠子看着他许久,缓缓吐出一口气。那阵沉郁的气息夹杂着面粉的干涩,黄油的腥臭,香料的陈腐扑面而来,让善谏感觉窒息。

恶心的味道,仿佛来自深植于地下的植物。暗无天日,混沌腐败。

土耳其咖啡。在奶盆里倒入研细的深煎炒咖啡和肉桂等香料,搅拌均匀,然后倒入锅里,加些水煮沸3次,从火上拿下。很香很苦,留下满嘴皮的浮渣。

“善谏,你对我说实话。”舍芷头发凌乱,衣着混乱地摇着他。

善谏依然保持温良的态度,虽然他已经解释了一千遍:“乖乖,你别胡思乱想,那只是梦。你知道的,那不是现实。”

自从舍芷得知自己怀孕以来,便常常遭遇同样可怕的梦魇。大片大片的绿色田野,植物高得没过头顶,她一个人小心独行。舍芷害怕得高声喊“善谏,善谏”,却始终看不到他。她闻到一股悠长绵延的气息,似有若无,仿佛来自生长很多年的某一种植物。对,就仿佛人类的体香,那是植物身体的味道。无所谓香臭,只是沉郁浓重,挥之不散。气味的牵引下,舍芷看见大片的植物匍匐在地,上面赤身**的男女在疯狂晃动着。她看见男人身上布满大片红色瘢痕。那是亲吻的痕迹?还是病态的显现?

男人回头。她看见,那是善谏。

第一次被恶梦惊醒,舍芷痛哭着推醒善谏,哭喊着问:“那个女人是谁?那个女人是谁?”善谏睡意朦胧,好脾气地把她揽在怀里,轻轻拍着说:“好乖乖,做恶梦咯。别怕,别怕。”舍芷却哭得更加厉害:“就是这种味道,你的身上有怪味!”

善谏猛地坐起来,他低头嗅他的肩膀,他的腋下,他的小腿。竟然真的是那样缠绕不退的气息。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但他知道,那来自楼龙。

好在第二天,善谏带舍芷去医院做了体检。医生说她有轻微产前抑郁症。善谏便有了很好的理由,在她每次哭闹时用药物搪塞过去。

只是医生说:“挺奇怪的,一般孕妇只有到出现强烈妊娠反应或身体走型的时候才会出现这种症状。她怎么在怀孕初期就患上了呢?家人要多关心她,尽量多开导她。不然会越来越严重。”

善谏稍许放了些心,他知道她并没有发现什么。而他,也将永不和那个叫楼龙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但那种味道却是真实存在的。好在,他和她终于也都慢慢习惯,那些陈年味道在生活中的角色慢慢褪去。

新年快要到来的时候,舍芷的妊娠反应开始严重了。本就有些抑郁的她开始更加难过。总是觉得饿,闻到熟食的味道就会吐出来,硬塞下去东西过不久也会吐出来。舍芷开始迅速地消瘦下去。她地脾气也越来越坏,因为终日无所事事,她开始白日睡眠,到了夜晚就开始断断续续地哭泣。那种很小声但从不断绝的哭泣极其耗费精力,也让善谏整夜惊恐得不能成眠。然而他依然是乐观的。他想他要尽心尽力地照顾她,做个好丈夫,以后做个好父亲。不,不,他绝对不是虚情假意地想表现自己的专情,此时此刻的他,真的以为自己是极爱极爱舍芷的。

周日的白天,善谏刚刚陪她吃了些许食物,很快她又吐掉。舍芷疲惫不堪地说:“善谏,我想出去走走。”难得的好脾气,善谏欣然应允,尽管他困得几乎快要崩溃。

彼时天气已经接近零度,善谏体贴地为她穿上羊毛背心和羽绒大衣,给她整理好厚厚围巾和帽子。她幼小的身体看上去依然单薄。

街道上的绿色几乎萧条一片,整个城市仿佛笼罩在黑、白、灰的气氛当中。干瘪,肮脏,凌乱。舍芷明显心情不好,她觉得寒冷的天气快要了她的命。她突然想起什么,问善谏:“哎,你还记得那里的一个咖啡馆吗?外面都是很漂亮的植物的。不是他们说等到最冷的天气,那里的花都会开吗?”

她说:“我们去看看好不好?”

善谏仿佛被提醒了陈年往事,猛地哆嗦了一下。他想,再碰到楼龙怎么办?她还会再**他吗?一定不能跟着她进去,一定不会。她会不会当舍芷的面揭穿他的行径?不会那么巧吧,毕竟很久没去了。

犹疑之间,舍芷已拖着他绕进小巷子,寻找那间频伽CAFé。

她的记性还真是很好,抑或是这座城池已然太小。远远的,舍芷便发出了欢呼声:“好漂亮啊。”那间小小的咖啡馆外,果然是红红绿绿的一片,在肃杀之气中尤其显眼。舍芷说:“善谏,我上次就查过资料了。圣诞花又叫一品红,原产墨西哥。喜欢温暖湿润和充足阳光的环境。冬季正是百花凋谢之时,一品红却以独特娇艳的色彩装饰环境。网上是这么说的哦。”

善谏“哦”了一声,怀着心事跟她进了店堂。

舍芷突然皱眉,她说:“又闻到那个古怪的味道了。”但她的心情显然很好,并不在意地又挑了临窗的老座位坐下。善谏却因为她的话紧张起来,他像地鼠一般嗅着空气中的危险系数,打量周围的环境。

经过圣诞节和新年的狂欢,这里的布置翻新了不少。墙壁上有拉花撕掉的痕迹,玻璃上有喷雾未擦尽的痕迹,墙角零星丢着几个气球,侍者竟然还是很滑稽地戴着一顶圣诞帽。这样有些戏谑而喜庆的环境中,并没有看见曾经熟悉的暗灰色皮衣。

善谏不仅舒了一口气。

“先生,您的土耳其咖啡。”侍者端来一只古朴退色的瓦杯。

“嗯?我们还没有点单啊。”善谏莫名其妙地看着侍者。

“什么土耳其咖啡啊,这个杯子好像阿拉丁神灯啊。”舍芷非常感兴趣地端过咖啡,“而且好香哦。”

侍者微笑着说:“小姐说得没错,杯子的造型确实来自神灯的灵感,是我们首席咖啡师尝试的新品哦。维也纳有句谚语说:欧洲人挡得住土耳其的弓刀,却挡不住土耳其的咖啡。可见这种咖啡是多么香浓。小姐不妨试试看。”

舍芷刚好把杯子端到嘴边,善谏却接了过来:“乖乖,这种咖啡颜色这么深,一看就很苦。刺激性太强了,你不能喝的。”

善谏深吸一口气,眼前的这杯土耳其咖啡散发出强劲魔力,那种最为醇正的咖啡香气加上最为原始的制作调配,确实非常正宗。只是,在这种执着的味道中,似乎又有另一种完全不搭的甜美的气息,充满**和期待。

真是一种特别的香料呢。善谏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喝了一大口咖啡。土耳其咖啡特有的纯稚苦味让他激灵了一下,回味甘长,痛快直接。味蕾仿佛经历了一场盛大而华丽的绽放。好美味啊,第一次品尝到这么对胃口的咖啡。他是很少喝咖啡的人,更少喝到这么好的咖啡。

善谏探出舌尖去舔嘴唇上胶着的一层细密的残渣。土耳其咖啡的另一种魅力便是他的朴拙。而善谏竟然嗅到了另一种味道。那是一股悠长绵延的气息,似有若无,仿佛来自生长很多年的某一种植物。对,就仿佛人类的体香,那是植物身体的味道。无所谓香臭,只是沉郁浓重,挥之不散。

他终于知道,那些厚重复杂的味道。来自蓝山,来自曼特宁,来自哥伦比亚,来自巴西,来自各种产地和烘焙程度的咖啡豆的混合气息。

他感觉到恐惧,因为他似乎看到楼龙似乎正在某个阴暗的角落注视着他。不,她想掐死他,杀掉她,毁灭他们的孩子。不。他感到他的眼皮愈加沉重,呼吸愈加阻滞。土耳其咖啡液挟带着毒素在在他身体里飞针走线,细细密密地绽放出一朵又一朵暗红色颓败花朵。

善谏听见舍芷在叫他,充满关切的,带着哭腔的。他想,舍芷还是极爱自己的。她现在也是安全的。善谏在心里说:舍芷,你要成为一个坚强的女人,因为你要保护我们的孩子。他似乎明白了一切,然后甘心地闭上眼睛。

错,自己承担就好。

毒药。最后一杯咖啡。

男人死于中毒。毒源便是频伽CAFE外浓艳的一树树招摇的圣诞红。

他死去的时候呼吸困难,心脏在毒液的攻击下停止跳动,而大脑依然清醒了一会。短暂的清醒让他的死亡更加可怖。他双目突出,舌苔黑黑地挂在外面,双手因为痛苦死命地抠住喉咙。他的身体布满可怕的红色瘢痕,一片一片的,直至火化的时候依然没有散去。

他身边的女子只是哭,却说不出任何可疑的痕迹。警察们很佩服她哭泣的功力,仿佛已经为她夫君的离去操练过很多遍,从那个乱梦的夜晚开始。

很快,警察从频伽CAFE的制作间里找到了用来提炼圣诞红毒素的一堆器具。频伽CAFE的首席咖啡师楼龙培植的圣诞红品种叫做“彼得之星”。这种花卉在美丽外表下却藏毒,而且全株都有毒。乳汁会引起皮肤红肿、过敏、发炎,对眼睛会有伤害;若吃它的茎叶、花朵,会喉头痛、甚至腹泻、呕吐。从它身上提炼出来的毒液药性之强,足以毒死数十斤重的巨型动物和人类。

警察并没有找到楼龙。她在事发后迅速离开了现场,仿佛早有准备。在制作间里,警察还发现了据说是楼龙常穿的暗灰色皮质外套以及一本咖啡制作手记。手记里记载着各种花式咖啡的制作技巧和数十种楼龙独创的咖啡制作方法。皮质外套的外口袋里竟然有一张叠得工整的纸条:

“善谏。我在给舍芷的土耳其咖啡里下了一些毒,那会帮助你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她。这样你可以分得一部分钱后来找我。地址是……爱你的,楼龙。”

也许因为忙乱,她竟然忘记将纸条交给楼龙便匆匆离开。否则,她也许有可能阻止善谏,那个很少喝咖啡的男人竟然将给他妻子的咖啡一饮而尽。

然而警察并不以为意,因为按照便条上遗留的地址并未找到楼龙。于是民间更多地把这个恶性杀人事件当作一场怪谈,渐渐演绎成一个恶夫轼妻却遭天谴的故事。

没多久,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一家名叫“善见城”的咖啡厅低调开张。点击率最高的那款咖啡叫做“毒药”。据说鲜美异常,让人欲罢不能。每次点单前,侍者都会仔细提醒客人:“‘毒药’虽然很好喝,但偶尔也会导致出现一些不良反应,比如腹泻,呕吐……”

大部分客人会不耐烦地打断侍者说“知道了,没关系”。是啊,面对鼓吹得神乎其神的**,有几个人能摆摆手笑着说:

“算了,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