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子阴寒,自脚后跟窜到了天灵盖儿,像是被无数毒蛇缠过其中。

信中写明了卜家的近况,还有起因、经过、结果,详细得像是一双无形的眼睛亲眼所见一般。

但字体是陌生的,前世她讨好刘明庭苦练书法,不论是怎样的字体多看几遍都能以假乱真,但这个字体没有一分一寸临摹、掩饰的痕迹。

然而,最惊心的并不是现在,而是在一个时辰后。

南苑。

苏鸣舟将做好的秋千缠绕上自悬崖上取回来的藤蔓后,亲眼看着连野将秋千固定到古树上。

“怎的风风火火的,喝点梅子汤解解暑…”

二人门窗紧闭,清晰的可以听到一颗活蹦乱跳的心,久久不得平复。

“柏影,答应我,不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发怒。”她声音都在打着颤。

苏鸣舟握住她冰凉的手,知晓一定是出事了,郑重的点了点头。

然而他答应的并未做到。

黄花梨木打制的案几在他掌风下沦为了残片,他目光如火的盯着那枚与他后心擦身而过的断剑。

苏鸣舟的愤怒给了她心中疑惑的答案。

“当日情况危急,因我受伤严重,无人在意凶器,这或许只是那场伏击中一枚再普通不过的断箭而已。”他故作镇定的握紧了那柔弱无骨的手。

她苍白地笑了笑,拥住了他。

愤怒到失去理智,怎么可能这么简单呢,不然敏锐如他怎会嗅不到弥散开来的血腥味呢?

自午后到暮色四合,无人打扰他们,也无人提醒他们,直至黑暗将他们吞没。

大宣十八年,五月初八,抚远王纳侧妃。

崔静姝自皇宫出阁,带着全台嫁妆由一顶花轿抬进了庆侯府。

抚远王因身体不便,不曾广邀宾客,悄无声息地抱得美人归。

庆侯府却华盖云集,宾客如云。

庆侯爷与夫人为其大操大办,只是抚远王没有露面而已。

南苑相当于一个小型府邸了,分出一个院子倒是绰绰有余的。

侧妃的院子是曾经余婉儿住过的凌烟阁。

“姑…侧妃娘娘,王爷还在主院。”丫鬟战战兢兢地回禀。

崔静姝顶着盖头,一言不发,只是挥了挥手。

心中知晓与步照堂那一次的事情多半是瞒不过他们的,她也不曾奢望今夜与苏鸣舟行周公之礼,但洞房花烛她的夫君都不来看她一眼,不免难过。

一双鹿皮靴出现在视野中,但那熟悉的味道并不属于苏鸣舟。

“需要我帮你掀开盖头吗?”

大颗大颗的眼泪砸了下来,盖头下传来了哽咽的一声‘嗯。’

玉质秤杆挑起了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长身玉立的潇洒公子,不是红色喜袍,只是一件玄色劲装。

“他知晓了对不对?”

步照堂沉默不语,也就是默认了。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崔静姝摇头,自顾自地倒上了酒:“陪我喝一杯。”

或许是伤心欲绝的忘记了,

或许是独守空房的女子太可怜了,

两人心照不宣都饮下了新婚夫妇的合卺酒。

南苑。

榻上的锦被殷红如血,衬得那张素净的小脸愈发白皙光洁,愈发美颜不可方物。

眉目如琢的俊美男子,一袭寝衣坐在床边,守着他的美人。

崔贵妃派来的女官已经来请了三回了,房中人依旧岿然不动。

“你当真要我去看一眼旁的女子?”

她何尝愿意,她的容人之量并不包括献出她的夫君,但上面虎视眈眈,去看一眼,不做旁的…

“宫中人的手段,你当是清楚的,你确定要我去?”

美人翻了个身,面朝里,将后背空了出来。

苏鸣舟爬上床从身后拥住她:“她可怜是因为非要嫁给我,我们都劝过了,仁至义尽,我若去了,可怜之人便成我的寒寒了。”

他们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相拥而眠,毫无罅隙。

凌烟阁。

饮完合卺酒的二人,顺理成章的滚上了床榻。

苏鸣舟不来是明智的,因为合卺酒中掺了烈性的催情香。

破碎的、勾人的、缠绵的云雨声,一浪高过一浪。

幸而凌云阁都是崔静姝带来的人,否则新婚夜做出这种事,非得沉塘不可。

一场云雨,子时方歇。

崔静姝埋在被子里小声抽泣。

“舍妹为人良善,你若安分守己,她不会亏待你的。”步照堂的声音很小,似乎转瞬就消失在了风中。

崔静姝知晓的,合卺酒中的催情药她知晓的,但她还是同步照堂共饮了…

若是知晓今夜的所作所谓会在不久的将来给步照堂带来灭顶之灾,她一定不会这么做。

主院。

“主子,三公子离开了。”连野声音顿了顿:“待了两个时辰。”

新婚之夜,即便是没有感情也是奇耻大辱了。

苏鸣舟却是波澜不兴的,依旧那般温柔的拥着怀中人。

“她不是你。”

平淡的话却带着凛然的寒气,这般明显的警告,她何尝不知。

隔日清晨,天未亮,门廊下已经立着另一位主子了。

“王妃。”崔静姝规规矩矩的跪地敬茶。

她饮了这盏妾室茶,没有谆谆教诲,只是随意的打赏了些物件儿。

“王妃,照理今儿该入宫谢恩的。”

山岚般的眼眸秀丽,温和,裹挟其中的高不可攀的冷意。

“那便去吧。”言语间尽是轻描淡写。

崔静姝心中焦急:“可是王爷…”

她抬手由丫鬟扶了起来:“王爷腿脚不便,本妃陪你前去。”

皇宫一行极为简捷,到底只有一个临华宫罢了,至于太后皇后,仅仅只是象征性的赏了些东西,连召见都没有。

崔贵妃还算和善,于她热络熟稔的唠了几句,赏赐也极为厚重。

她心中冷笑,将不是完璧的侄女送到庆侯府,幸而是她心慈手软,若她要求验贞,崔静姝的下场一定不比步华月好。

崔贵妃好算计,若是出了岔子,会毁了崔家,更是打了皇帝的颜面。

为了顾全大局,她是该忍气吞声的。

步轻寒隐而不发,原因很简单,她只是在怜惜当日酒楼中痛哭的姑娘而已。

“夫君另纳旁人的日子不好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