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盆盆血水往外端出,夹杂了初冬的寒凉的风中。
那是股子带着生铁味道的腥风。
步照堂絮袍下的身体打了个哆嗦,心下一片寒凉。
“你想太多了,起来吧。”
曾经的事情,三人心知肚明,除了步照堂本人知晓那只是赎罪。
但另外的两人都是感念在心的,因为在最需要的时候,陌归不在绥京,一无所知,苏鸣舟重伤致残,有心无力。
“王爷。”
“崔氏身子不好,且在不足月的时候动了胎气,孩子没保住。”苏鸣舟直接说了自己的打算。
“本王许诺过寒寒,此生没有异腹之子,即便是名义上的也不行。”
相识许久,陌归已经明了,遂不发一言。
步照堂实在有些草木皆兵:“那孩子……”
“蠢不蠢?你抱走不就成了。”
一声婴孩儿啼哭,打破了煎熬。
良久,步轻寒推门而出,面色有些发白。
“是个男婴,母子平安。”
她并不止苏鸣舟的打算,但这个孩子‘早产’太过,决计是没有可能留在王府的。
步照堂一个未曾成亲的富家子弟,独自养着一个孩子,首先步惊山那一关就过不去。
“我回去会同步惊山提分家。”
陌归直接被气笑了:“你今是不是将脑子落在家里了?”
“即便是分家,还有叔母,悠悠众口如何挡得住?”顿了顿,她又说:“且崔静姝方才‘失去’孩儿,你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一个孩子,你是生怕旁人不乱想吗?”
谢松落漏夜前来,得知母子平安后,道出此行目的:“李冉入宫了,日前凤仪宫的线人曾提到过步三时常进王府,本来意料之中就没有多言。”
“放心,你们府中如今也不是菜园子了,李冉只是说侧妃情况不好,并不止具体情形还是可……”
“王爷,王妃,宫里来人送东西了。”
不多时身着宫装的女官领着一队宫女来了,身后还跟着身着官服的副院判:“柳呈。”
“奴婢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探望崔侧妃。”
她颔首,面带忧色:“劳姑姑跑一趟,请吧。”
崔静姝产子后元气大伤,躺在榻上,面无血色,像个破碎的娃娃。
女官行礼:“皇后娘娘担心侧妃与腹中胎儿,特派柳太医来为侧妃探脉。”
两行热泪滚落,随即就是收不住了,将头抵在王妃的肩头,无声流泪到嚎啕大哭。
“静姝,莫要哭了,对身子不好,你还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
女官和宫女都看得出来,这一定是孩子没了,但皇后之命不可违抗。
“王妃娘娘,让臣为侧妃娘娘探脉吧。”柳呈虽然心如明镜,但还是得装下去。
一刻钟后,采菱才将女官、太医送走。
崔静姝强撑着演了这么一场,筋疲力竭,临睡前还扯着步轻寒的衣袖,问她的孩子。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问的,崔家不比狼窝干净多少,她自然不能送回崔家。
步家,她也知晓个大概,同崔家不遑多让。
能寄养孩子的地方显而易见,只有两处。
步照堂抱着孩子回来,守在崔静姝的榻前,看着她安然的睡颜,凑上前,在那冒汗的额上落下一吻。
她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下意识的想要退出去。
“寒儿,你帮帮为兄,我该如何?”
她将软绵绵的小团子抱在怀中,心底也跟着柔软。
“堂兄你也知晓我在绥京扩张了些铺子,但最能信得过的还是静安堂,但静安堂大多都是糙老爷们,养孩子怕是不成。”
步照堂心下五味杂陈,有想哭的冲动,他还是在前世,听到过这个妹妹这般温和的唤他堂兄。
但他没有珍惜,对妹妹百般敲骨,万般吸髓。
如今妹妹原谅他了,保住了他的挚爱,护住了他的孩儿。
“堂兄若是信得过,南郊庄子里,我阿爹阿娘那里是可以的。”
“自然信得过,多谢妹妹。”
步照堂从方才就在思索,转了好几个圈,最好的归宿就是南郊庄子,没有说出口也只是怕寒儿不愿意。
卜轻辉连夜带着步照堂赶往南郊。
她也并没有歇息,同样换了夜行衣,外出了。
苗府,松涛苑。
虽凉风习习,主屋仍门窗大开,红烛摇曳下,一挺拔如松的身影如同一杆枪般硬直的坐在那里。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的。”棱角分明的面庞上多了一份笑意。
她接过热茶捧在手中:“今儿府中有事,表兄久等了。”
“无妨的,若早知这般晚,我就不派人同你说了。”
送信之人应该是午后到的,但她在产房中,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你想知道的,都在这里面了,虽然费了些功夫,但毕竟年代久远,真假已经无从可辩了,妹妹见谅。”
她将信封收入怀中,笑着说:“辛苦表兄了。”
内室门拉开,苗意阑睡眼惺忪:“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想不到阿兄猜对了。”
她笑了下,没说话。
苗意阑以为她难过了:“寒寒,绥京到底不是怀州堰州,王爷身份贵重,那孩子到底得唤你一声嫡母的。”
这一手哪壶不开提哪壶,将原本融洽的气氛一扫而空。
苗韬始终没有问,没有提,的确是在避讳着,这下好了,亲妹子给拎到台面上了。
“轻寒,你为了姑父姑母嫁入王府是逼不得已的,如今他们俱安,你该为自己打算了。”
对于苗韬而言,这个表妹古灵精怪的很,面容千变万化,柔肠百转,想要脱离绥京,摆脱王妃的身份几乎就是易如反掌的。
“我如今挺好的,暂时没有旁的打算。”
温文尔雅的苗韬拍案而起:“轻寒什么叫挺好的?王妃的身份的确算得上贵重,但咱不能只捧着个尊贵的名分过日子吧…”
她温柔的笑着宣布了好消息:“表兄,表姐,我怀孕了,有一个多月了。”
这个消息无疑是五雷轰顶,将两人当场劈了个对穿,从舌头到咽喉。
室内落针可闻,唯有寒风往里生灌,两人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