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上学期结业后,顾烟的成绩依旧处在零班倒数,和肖泊亦不相上下。

寒假期间的某天,大猫晚上带母亲去医院看病,喵喵小卖部就由顾烟来代替看着。到了晚上八点,她把店里的卷帘门拉上扣好,跟余绯报备了一声,说自己准备回家了。

余绯当时正在去接她的路上,今晚付若素依旧不回家,他就想着去陪陪她。

顾烟检查完锁,哼着小曲儿就往家走。

喵喵小卖部相比狮子的理发店还有老鹰的汽修店,是离顾烟家的直线距离最远的一个,走回去还得花些时间。

小卖部今天收益还不错,顾烟兴致勃勃地给大猫发着今晚的“战绩”,丝毫没注意跟自己相对着走来的一行人。

“哟,这不顾烟么?”雷豹横档在路中间,身后几人也一字排开,显然是不想让顾烟过去了。

顾烟一愣,想起先前种种,神经跟着紧绷起来。

啧,让她大晚上的不看路,这下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她自己也琢磨不清楚,雷豹对那些事儿的态度如何,于是嘴上先试着轻松道:“好久不见啊,刚收完租么?”

伸手不打笑脸人,对吧?顾烟看向雷豹的脸——

然后,幻想破灭了。

“我之前说过吧。”雷豹手里捻着串珠,语气不善:“既然是在你学校,我就尽量不去闹得那么难看。但一码归一码,你最近好像管的太多了。”

他看向眼前这个跟自己说熟悉不算熟悉,说陌生也不算陌生的小姑娘。短短一年多的工夫,她像是变了个人似的。

虽说样貌性格并没有差别,可她不再去Pink Zoo唱歌,听闻成绩都变好了。不仅如此,还多管闲事极了,连他身边人的女朋友都敢劫走,还给人打了。

雷豹也是个好面子的,自己人被顾烟徒手打成那样,他自己都替兄弟难为情,也不会为了这事儿找顾烟麻烦。但是其他的,他真忍不了。

“这样,我也不为难你一个小姑娘。”雷豹叹了口气,似乎很难才做出这个决定:“你呢,就在这儿跟我道个歉。往后,我还得去酒吧看见你。就这两个小条件,好像很容易做到啊。你说,是吧?”

他笑了笑,眼底泛着银白的冷意。

大冬天的,雷豹依旧穿得很少。大概是收租不顺利,人似乎比去年脱相了一些。

“雷豹。”顾烟看着他,眼中无波无澜。

那种神情既不是害怕,也不是怜悯,她只是很平静地说出事实:“我不会再去Pink Zoo了。”

雷豹眼神一变:“警告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北风巷这一条上的分类划档,一向不清不楚。

三教九流的那些人,一半敬着雷豹这样的收租大东家,一半又怕他手里高利贷的生意。

雷豹身边的人也什么类型的都有,贩夫走卒的多,穷途末路的也不少。聚集在一块儿时,像极了浮躁的绿头苍蝇。而雷豹平时也不仅仅在北风巷活动,故而有人若是见着他,总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的。

顾烟从小在这里长大,什么打群架,利益纠缠之类看了太多,时不时某个巷口就会传来拳打脚踢和嘶吼,她早就习惯了,不去伸手多管闲事也是常态。

——这是在她遇到余绯之前。

遇见余绯之后,她发现很多的事情,自己就没法看着不管了。

雷豹的几个兄弟,其中也有对她这个人惦记的,背后没少说顾烟是个妖孽,抓不住,又死活放不下。顾烟觉得恶心,但也不会真跟他们在这件事情上动起手来。

可对于雷豹,她不可能总是能避则避,总要面对的。

若是再发生一次像先前在Pink Zoo那样砸场子的事件,顾烟想,自己一定不会再像上次那样忍下来。

眼看顾烟并不想服软,雷豹目露凶光:“行啊。把我惹急了,那事情就没这么好办了。”

“我最后再给你一次机会,今儿个你要么跪下来给爷道歉,答应爷以后继续去唱歌,往后我不仅捧场,还能给你小费。”雷豹伸出手,朝后一指:“要么,去你学校公开你妈当过夜店陪酒女,让我开开眼界。之前的那些破事儿,咱也能一笔勾销。”

“你在说什么?”余绯的声音插了进来。

不仅是雷豹,包括顾烟也愣了:“你什么时候过来的?”

余绯没答,迅速走到雷豹跟前,伸手将顾烟扯到自己挡着,眸色漆黑深沉:“你退后。”

“余绯。”顾烟指尖捏紧他的衣服:“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你还是……”

“顾烟。”余绯打断她,久违地叫了她的全名:“你拿我当什么。”

顾烟语塞。

“你男朋友还真护着你,”雷豹啐了一口痰,“就是不知道,他还愿意搭理你多久。”

余绯声线若地狱寒霜:“劝你少说话。”

雷豹明显被震住了一刻,但他很快意识到对面也不过是个少年,又恢复了方才的蛮横。

“余绯啊,北风巷的事情我还是劝你少管,”他扬起下颌,恶劣地看着顾烟,伸出几根粗短肥圆的手指来:“我手下的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她妈曾经在夜店,开价保底这个数——”

他话都还没说完,余绯拳头已经呼上去了。

“啪!”一声,雷豹手上的盘珠断了,檀木珠子散了一地。

“他妈的!”雷豹躲闪不及,一拳被余绯砸中,倒地缓了好一会,被簇拥而上的几个小弟扶起来。

余绯双目充血,煞气源源不断地往外透:“你再说一遍。”

他扫过眼前几人,同时自知寡不敌众,偏头道:“你先走。”

“不……”

“听话!去喊人。”余绯语气紧绷着,看向顾烟的时候,眼神却依旧温和善良:“我需要你来救我。”

就这一句话,仿佛嘈杂的世界顷刻间变得安静下来。少年看着顾烟,语气坚定真诚,站姿温和散漫,眉宇之间却透着不容置喙的震慑和锐利。

顾烟知道自己留着也是拖累,不敢拖延,转身向目前离自己还算近的黑羽汽修店跑去。

刚刚那一拳打出了八分力道,雷豹一点不落地全受了下来,牙龈间都是血腥气,说出来的字都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余绯!你疯了,不就是一句话!何至于做到这种地步!”

“服软这种事儿我可以做,但看不得她做。”余绯轻描淡写,又补了一句:“当然,如果是对你这种社会渣滓的话,就更不需要考虑这个情况了。”

“还等什么!”雷豹站起来,火冒三丈:“下手用不着留情面!”

眼前顷刻间飞来一个黑影,余绯敏锐地躲过一拳,转身一个肘击落空,踉跄两步,站定。

今天雷豹身边带的显然不是小喽啰,而余绯的膝盖和脚腕上有些儿时旧伤,一到冬天便容易疼,今日刚好发作。

他后背微微发汗,但眼底的阴狠却是一分都没敛着。

这样一个寻常时分怎么看都翩若惊鸿的少年,此刻浑身上下都是冷漠与狠厉。

又一人上前,风声过耳,脚下生霜,拳脚拉开架势,一掌直逼余绯左侧。同时右方趁虚而入,余绯躲闪不及,挨了一拳,后退时险些摔倒。

趁着双方空开一段距离,他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竟有些莫名的快意。

雷豹不等他缓神,拳风威猛,逆风而上。余绯看准时机,抬手挡拳,同时腿一个横扫,直击对方下半身。雷豹恐慌了一阵,立马后退收了拳,骂道:“你故意呢吧!”

余绯挺想说,其实这一招还是跟顾烟学来的。

此刻穿堂风疾啸而过,猎猎风声卷起树叶,尘埃应风而起,有些迷眼。

在冬天,体力消耗原本就比夏天要厉害,余绯晚上没吃东西,说实话还真有些受不住。

又是几个回合,就在他体力告急之际,身后有人大喊一声:“余绯!”

脚步声渐进,顾烟带着老鹰,及他的一堆汽修学徒来了。

黑压压一片铺开,人数的差距一下子拉大,局面顿时扭转。

雷豹不是傻子,叫人扛起自己就跑。

老鹰要追,被余绯喊停:“好了,不用去。”

原本紧绷着的神经松懈下来,余绯才意识到自己膝盖疼得厉害,腿下一软,半跪于泥土之间。

“余绯!”顾烟立即滑跪于地,将他用力抱在自己怀中:“没事了,我来救你了。”

“别担心,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有点累。”余绯实话实说。

他甚至还有心思想,老鹰的这一帮徒弟怎么跟他的分身似的?

一眼望过去,全是黑发寸头高个子紧身衣——好家伙,清一色啊。

他又花了好些时间让顾烟相信,自己真的能走,不用老鹰扛。

余绯看老鹰那张脸,似乎也不怎么愿意扛自己的样子……

终于回到家,余绯几乎是被顾烟按着怼进屋,压在沙发上的。

“等着别动!”顾烟翻来翻去,哐当哐啷一阵响后,终于搬过来一个小医药箱,找出消毒棉签和酒精。

刚才巷子里黑,顾烟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余绯也没有受伤,现在客厅灯开了,她看见余绯嘴角的血迹,直接原地炸了。

要不是她还有点理智,真就直接冲出去招呼上老鹰和他的分身们,把雷豹胖揍一顿了。

顾烟生气的同时,心疼更甚。

她把眼泪憋了回去,安静地用棉签蘸了酒精:“你过来。”

余绯听话地靠过去,还不忘安慰她:“皮外伤,养几天马上就好了,没什么的。”

“打人不打脸,他们怎么敢的!”顾烟气得手上力气一重,余绯立马“嘶”了一声。

“嗳!不好意思,我轻点儿……”顾烟手忙脚乱。

余绯看着自己女朋友担心成这样,反而笑了出来。

“还笑!这么没心没肺的,我都快气死了!”顾烟也懒怠和他多争执,只:“别动,马上就好了。疼的话,我给你吹吹。”

余绯也就乖乖不动了。

顾烟给他处理好那些伤,把医药箱归整好:“大猫的妈妈昨天送来了手杆面,你想吃吗?”

余绯说:“想。”

“那我去给你下一碗。”顾烟话不多说,加快了步子,立即从余绯眼前消失了。

直到她钻进厨房,才终于忍不住,抹了把眼泪。

其实,那也不过是一个比同龄人要心思多些的男孩罢了。

可他怎么能,愿意为她做这么多牺牲呢?

顾烟想不出什么自己还有什么东西能够报答他,能做的也只有尽可能地对他好——比如给他的这碗面里,加鹌鹑蛋加生菜加火腿肠再里脊肉又加爆浆牛肉丸子……

十分钟之后,顾烟盯着那碗面,自己都比余绯先行笑了出来。

余绯也笑:“看来在你眼里,我这样算严重伤病员啊,吃这么好。”

顾烟没说什么,自己上楼去了。

很快,她又下楼,还抱着一床被子,丢在对面沙发上:“我今天有点害怕,所以晚上你睡我家里。”

“我睡相不好,到时候压着你伤口就不好了。所以我今晚上睡沙发——停,知道你要反驳,给我闭上你的嘴。你一个伤病员,今晚上不许跟我客气,否则我会打你的。”

“你若是打我两下,我心里倒是真能好受些。”余绯这种时候都没忘记跟她开玩笑。

顾烟白了他一眼,继续嘴硬:“少说话,赶紧吃。你手上还有伤,吃完碗放着,我来洗。”

但余绯像是听不懂人话似的,等顾烟洗了个澡下楼,发现不仅碗被洗了,而且就连厨房,他都顺带收拾了。

顾烟也懒怠说他了,钻进沙发上的被子里,闭上眼睛。

——但要说能睡得着,那肯定是假的。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不到,她就听见楼梯上有脚步声。

余绯并不知道她没睡着,见她呼吸频率平稳,以为睡得正深,便轻轻掀开那一床被褥,一手探到她的膝弯下,一手托起顾烟后颈,轻松地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准备将她放到**去睡。

顾烟脊背沾到床垫的那一刻,她伸手,将余绯勾向自己。

余绯失笑:“怎么没睡着?”

顾烟却没有回答她,虔诚地靠近他的脸。

她闭上眼,亲吻了他脸颊上的伤口,然后落下一滴泪。

所谓的吻痕并不能覆盖伤痕,残存的血液会慢慢干涸,伤疤也会结痂。

这个吻,也并不会为这一处伤痕做什么。

它依旧疼痛,表面依旧枯槁坚硬,若是用力扯,还会变得鲜血淋漓,触目惊心。

但至少可以证明,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