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顾修远便撞了进来。
看着被纪舒语拿在手里的协议，他的眼中一片慌乱。
可随即，又冷静下来，就好像是终于不用再纠结隐瞒，终于松了口气。
这份协议的边角都有些折损，像是拿在手里看过无数次了。
“小语……”
纪舒语紧紧捏着那份协议，“你，什么意思？”
那样不敢置信的、失望的眼神狠狠刺痛着他的心。
顾修远靠在门上，死死抵着门板支撑自己的身体，“就……是你看见的意思。”
他摸出一支烟来点燃，狠狠吸了一口，“我们离婚吧！”
外侧的手紧紧攥起，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可极力克制的声音还是有一些抖动。
“……”
纪舒语撑着桌面，稳住自己的身体，“你说什么？”
“小语，我们离婚吧！”
他垂眸，很痛苦，很无奈，可……又好像松了口气。
终于，终于说出那句话。
终于轻松了！
纪舒语看着顾修远，“你再说一次。”
顾修远的手紧紧攥着。
再说一次？
说一次已经用尽了力气，第二次重复更是痛不欲生，几乎无力承受。
他，哪里还有力气、勇气再说一次。
他抬头，看着她不敢置信的模样，“小语，我知道你听清了。”
“顾修远，告诉我原因。”
纪舒语紧紧地攥着衣摆。
是谁说：除了死，再也没人能将他们分开？
是谁说：永远都不会放开她的手。
“小语，签字吧！”他近乎无奈地乞求，“就当放过我，行吗？”
放过他？
呵……
此时，纪舒语想起了自己当初求他离婚的时候。
这是，风水轮流转？
呵……
“为什么？”她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告诉我原因。”
“是我对不起你，公司股份、存款、不动产，你想要什么都我都不会有异议，签字吧！”
他慢慢上前来，看着那份被攥得褶皱的协议，心脏狠狠地撕扯着。
他用力咬着嘴唇，口腔里都是血腥味。
“修远，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即便极力克制，可还是红了眼圈，“告诉我，不是说无论什么事，我们都一起面对的吗？”
她微微抖动的声音、她极力克制、故作坚强的模样，无一不让他疼到窒息。
“小语，不是所有的事都能共同面对的。”顾修远的眼圈也有些红，“有时候两个人，会更累，你懂吗？”
“两个人一起面对，怎么会累！”她不接受他的论调。
“因为那是人命！！”他受不了地吼着，然后痛苦道：“因为……那是我妈。”
他声音抖动。
“……”
“你知道她是用什么结束自己的吗？”他颤声问，“风筝线。”
“人还没送到医院就不行了。”
“所以，你怪我？”她哽了一声，有些难以接受。
他没回答，看着像是默认。
“我不相信你的话。”她摇头，眼角微湿。“修远，你到底怎么了？我们是夫妻，该彼此信任，遇到事情该坦诚……”
“我坦诚了啊！我没办法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她原本可以不用这样的。”他痛得声音都哽了一声。“我原本不知道该怎么说，也没想好要不要说，现在既然你看见了，就……签字吧！”
纪舒语看着他，一再克制的泪水还是汇聚成滴，倏然坠下。
顾修远松开紧握的手指，然后拿出笔筒里的笔，“签字吧！”
纪舒语不接，紧紧地盯着他。
顾修远极力克制着身子的抖动，然后伸手抽过她手里的协议按在桌上。
“顾修远！！”
纪舒语倏然大呵，她一把按住他握着笔的手，慢慢攥紧。
“放手。”他声音微微抖动。
“顾修远。”她红着眼圈，“如果你签了这个字，我不管你有什么苦衷，或是什么不得已，我都不会原谅你。”
顾修远的心瞬间一阵狠狠的撕扯。
他看得出，她是认真的！
可是，这也正是他想要的啊……
“如果你签了这个字，我就当你放弃我、放弃宝宝，那以后……我们就再也没关系。”
顾修远的身子有些轻颤，好像痛到视线都开始模糊。
“理应如此。”他颤抖着签下“顾”。
这是第二次。
第二次签离婚协议。
上一次那种濒死的痛，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死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主导这一切，让一切重演……
手被握紧了一点，他僵硬着，带着她的手写下第二个字。
他的动作那样认真、决绝。
纪舒语看着纸上因为外力阻挡而歪歪扭扭的名字。
泪水模糊视线，力气也被一点点抽空。
“元”的笔画出现在纸上，她想阻止，却再也使不出力气。
顾修远感觉到手上的阻力渐渐消失，可最后的几笔却好像有千斤重。
这个字签下去，他们的关系……就真的要结束了。
“远”。
纪舒语的手无力垂下。
他到底还是签了。
顾修远用尽全身的力气签了字，稳住声音。
“这次，我可能要去个三五天，等我回来，我们……”他痛得心脏抽搐，“把手续办了吧！”
纪舒语看着他满眼痛苦的样子，痛到心颤。
“顾修远，我最后问你一次。”她攥紧拳头，“你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如果你说，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管发生什么事我们一家人一起面对。”
泪水无声滑落。
“如果不说，那我就当你真的把你母亲的死怪到我身上，那我……永远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她，真狠啊！
真是个绝情的小丫头。
不过他不用担心了！
即便她孩子气，即便永远都是“小丫头”，他也不用担心被欺负了。
她有父母，有了不起的家世，她会很幸福的。
“其实，贺衍之挺好的！”
“……”
“他……”
啪——
纪舒语用力甩了他一巴掌，因为用尽了力气，自己的身子重重一晃。
“顾修远，你混蛋！！”
顾修远舔着发麻的腮。
“我不仅混蛋，还是个自私的混蛋。”他笑，“所以，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没什么放不下的。”
他想摸摸她的脸，可抬起的手却没落下去，“签字吧！”
“虽然你现在不缺我的补偿，可该给你的，都会给你。”
纪舒语听着，忽然笑了。
“顾修远，机会……我给你了。”她将泪意憋了回去，“是你推开我的。”
顾修远的手慢慢攥紧。
“签了这个字，你我生死都不再有关系。”她死死地盯着他，“即便这样，你也要我签，是不是？”
顾修远死撑着与她对视。
她握着笔手有些发抖，依旧试图从他的眼中寻找自己想要的答案，可最终还是失败了。
纪舒语看着了他许久，然后拿起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听着笔划动的声音，顾修远几乎忍不住抬起手想要阻止。
几欲冲口而出的“不”，最后还是被他死死吞回去，像是锋利的刀片，切割的痛遍及每一根神经……
他痛苦闭起眼睛。
老婆，对不起。
看着上边签好的名字，纪舒语疼到颤抖，抬眸一双眼睛已经红透。
“少夫人………”阿姨匆匆跑来，“小少爷发烧了。”
纪舒语听着匆匆往出跑。
看着那道背影消失，顾修远的身子才陡然脱力。
他颤抖着撑住办公桌，看着那份协议红了眼睛。
他想……再等等的。
明知道拖不过，可还是想再等等。
哪怕再多几天、哪怕是几分钟、几秒钟，她还是他的妻子，他们还是一家人，他的……爱人。
不，她永远都是他的爱人。
……
宝宝发烧，家庭医生匆忙赶来，可是这个时候除了物理降温，也没有别的办法。
顾修远换好衣服站在婴儿房门口。
看着对着发烧的宝宝心疼得手足无措的纪舒语，心脏好像被生生撕开。
“Boss。”周锐开口，“要不然……”
顾修远站在门口，“小语。”他压下声音的抖动，“我得走了。”
纪舒语红着眼眶瞪着他，有些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失望。
“有医生在，别担心。”他上前两步，看着婴儿车里的宝宝。
心脏瞬间的抽搐让他想要说的话瞬间被碾碎，一个音节都没发出来。
“对不起，这个时候……不能陪着你。”
他看了眼时间，然后转身。
“顾修远。”纪舒语平静地叫他的名字，“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我成全你。”
顾修远的身子狠狠一僵，背后的那道目光仿佛是利刺，直接将他的身体穿个通透。
“我，放过你。”
顾修远闭眼，许久才吐出两个字：“谢谢。”
他阔步走出去。
纪舒语仰起头来，吞回眼底的泪意。
电梯里，周锐有些不赞同地看着自家Boss。
“Boss，这个时候你要是不陪在她们身边，少夫人……会很失望的。”
“是吧！我也知道。”
这，也正是他想要的！
在她和宝宝需要的时候他不在，她一定会失望、会生气，也许……会永远记得这件事，甚至恨他。
这样，刚好。
电梯打开，他抬腿迈出去。
下停车场台阶的时候，他踩空了一阶，剧烈的震**直接将眼中的泪滴震得坠出来。
他紧紧按住胸口。
老婆，对不起。
但凡有一点选择，我也不想放开手。
哪怕，我明天就要死了，我也想要你和宝宝陪着我走完最后一程，可是……
真的不是所有的路，都可以相携走过的。
我爱你，可是……对不起。
……
婴儿房里，两个宝宝一起发烧，烧到蔫蔫的，哭闹都没力气。
两个阿姨不停地用温毛巾擦宝宝的胸口、手心，纪舒语心疼得眼圈通红，也学着阿姨的模样擦着他们的小手、小脚。
两个宝宝一直高烧反复，也只能反复的物理降温。
“少夫人，你去睡一下吧！这边我们会照顾好的。”
纪舒语摇头，“没事。”
之前两个宝宝生病，她是没办法不能照顾。
现在她们已经回家了，她怎么可能不管她们。
宝宝发烧，断断续续的一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稳定下来。
纪舒语被阿姨强迫着推进卧室休息，躺到**那一刻，她的心脏骤然一阵紧缩。
疼痛来得迟缓且后知后觉……
傍晚的时候，纪舒语开始发烧，打了退烧针也不见好。
迷迷糊糊的，她耳边一直回**着顾修远的话。
他说，看见她就想起他妈妈。
他说，看见她无法呼吸。
他说，小语，我们离婚吧！
烧得迷迷糊糊的，纪舒语听见耳边有一道焦急的声音，担忧又心疼。
“小语，我是妈妈。”
纪舒语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着床边的人影，委屈哽咽：“妈妈……”
……
纪舒语病了三天，一度话都说不出来。
等身体好的时候，她马上就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准备带着宝宝离开了西子湾。
从郁园到西子湾，结局都一样。
也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看着手上的戒指，慢慢摘下来，拿着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放下。
“少夫人……”
“阿姨，我不是少夫人了。”纪舒语打断阿姨的话，“这几年辛苦你的照顾，这是我私人送你的礼物。”
“等先生回来，你们再谈谈……”阿姨拉着她舍不得放手。
“我先走了，再见。”
霍家派人来接，随着他们出门，阿姨赶紧打给顾修远。
“先生，你什么时候回来啊！”阿姨急得直哭，“少夫人带着孩子搬走了……”
西子湾外
顾修远坐在车里。
他看着霍家的人把为数不多的东西装好，看着她环视四周，然后坐进车里，
车门缓缓关闭，就那样在视线里一点点消失，他想伸手阻拦，却只抓到空气。
她生病了，有没有好一点，打针吃药的时候，有没有哭鼻子。
小语，以后千万不要生病啊！
车子缓缓启动，他慢慢跟上去。
他想哪怕以这样的方式，也想离她近一点，
车子行到路口被红灯拦住。
他就那么看着霍家的车子走远，看着车子慢慢在视线里消失，就像看着他挚爱的人越走越远，等他想追过去，已经寻不到踪迹……
痛到麻木的心脏，瞬间让他失了所有的力气。
他死死按着胸口，慢慢伏在方向盘上，泪水打湿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