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第二天余静鸿就不得不和李察德告别。公交车开到半路却被劝退回来,去往新区的隧道因为洪水过境被封锁了,明天都不一定能开。她只好又回到老宅,一推门却看到小刘也在。

“你怎么来了?”余静鸿惊讶地问小刘。

她又诧异地看着李察德,印象中从未见过他抽烟。

小刘哭丧着脸说:“余姐,你还记得有我啊?给你打电话都没人接。我就是来拿个合同。”

“我有点事,出去了一趟。”余静鸿说。

“我以为你要走一整天。”李察德问,“事情办好了吗?”

余静鸿以为是错觉,李察德的语气似乎并不期盼她留下来。他的眼神游移了一下,才揽了一下她的腰身迎她进屋。

小刘问余静鸿是什么要紧事,看上去比她还着急,甚至主动提出他可以开车带她走。她说过江隧道都封了,这两天怕是走不了了。小刘没再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李察德。

余静鸿上楼换了件衣服。下楼时,她暂缓脚步,从楼梯的缝隙望下去。小刘还没走,在和李察德小声说话。李察德低着头,紧握的拳头搁在楼梯扶手上,不住地摇头。小刘戳着李察德的胸口,她很惊讶他无礼的冒犯。忽然小刘抬起头。她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那就像冰河上的裂缝,浅浅的裂纹随时要裂开。她后退了一步,不确定小刘有没有看到她。

余静鸿的第六感开始频频报警。她关上主卧的门,翻出手机,还是不能开机。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握着电话走到了门口,隔着一道门侧耳倾听,可是脚步声却消失了。

楼下厨房传来一声刺耳的鸣笛声,是水烧开了。忽然屋里陷入一片黑暗,又停电了,余静鸿吓了一大跳。她刚一开门想下去看看情况,黑暗中一只脚插了进来。

还没等余静鸿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冲了进来,像只发疯的猴子扑到她身上,掐住她的喉咙。她重重摔倒在地,头脑一片空白。高高的天花板像千斤顶般重压下来,就像这栋房子化成了厉鬼,鬼脸紧贴在她眼前。

鬼脸渐渐清晰了。余静鸿的眼眶里充斥着小刘疯狂狰狞的面孔,身子被他压得死死的。

头顶的灯大亮,晃得她眩目。她的脸偏向一边,看到了床底下的剪刀。她拼命伸出手去,快要抓到了剪刀。可是剪刀却被一只脚踢走了,李察德捡起了剪刀。

窗外,洪流如崩乱的马群,涌向老房子。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劈向大地,天地间爆发出坍塌的巨响,地面在晃动,吊灯摇摇欲坠。李察德握着剪刀,低头看着余静鸿,仿佛死神伫立在她面前,对她挥起了镰刀。

余静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镰刀没有割下来,她忽然感到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小刘竟然被李察德踹开了。她爬到床边,浑身颤抖着。只见李察德握着剪刀走向被踹到墙边的小刘,厉声呵斥道:“你干什么?”

“你不是不在乎她嘛?”小刘露着龅牙笑道,“都到这时候了,你还心软啊?”

李察德一字一句道:“我说过,不许碰她!”

“你也说过,谁他妈挡你的路,你就要谁死!现在不作数啦?操,那可是五百万啊!”

余静鸿哑着嗓子问:“五……五百万?”

李察德回头看了余静鸿一眼,非常复杂、一言难尽的一眼。小刘哈哈大笑道:“你为了一个潘西,连兄弟交情都不要了!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你还真入戏了啊?”

小刘又对余静鸿说:“你被他骗啦!他其实是……”

一把剪刀扎在了小刘的胸口上。小刘低下头,似乎不敢相信。但是血已经流了出来,流到了李察德的手上。李察德似乎也不敢相信,怔怔地看着手上的血。

小刘拔下剪刀,朝李察德戳了过去,两人扭打了起来。余静鸿瞅准时机跑到了阳台上。黑暗中的洪水从楼下快速流过,令她望而却步。身后,两个男人抱成一团,重重地摔了出来。

余静鸿只是一躲避,就见小刘从她身边掉下了阳台。她骇然得一动不敢动,看着站在她面前直喘气的李察德,都没有顾虑到小刘是死是活。她颤声地对李察德说:“你们是一伙的……”

余静鸿仿佛在念自己的悼文,雨水灌进了她的喉管里,都无法清洗掉她声音的堵涩。这也许是她应该遭受的报应,她忐忐忑忑十几年等待着的,令她时而心存侥幸、时而满心恐慌的报应。不是来自人,不是来自老天爷,而是来自这栋房子。它拒绝改变,它将这里的人都吸收了进去。哪怕大火焚烧、洪水降临,也要带着他们一起崩塌。她会和它融为一体,即将成为一块石、一片瓦,或是墙上的斑驳,或是屋顶上摇曳的荒草。总之,她逃不掉了,这里会成为她的坟墓。

李察德慢慢走近她,带着黑暗和死亡的气息一同迫近。他向她伸出了手说:“余静鸿……”

余静鸿压根没有听进去他说了什么。她回头看了一眼阳台下翻涌的浪涛,就翻过了阳台阑干,跳入了洪流里。她被湍流带到了大门外,向着一个漩涡急速滑去。

喧嚣的洪流骤然安静,她的耳边萦绕着李察德在钢琴上弹奏的旋律,也是磁带里的音乐——那首情歌《对手》。她想她大概快死了。在临死前人们都会回顾一生中最重要的片段,她想起的是那个有火烧云的傍晚,她和吴迪一起放学回家。

“替我想个英文名吧。”

“……李察德怎么样?”

“你是因为喜欢李察德克莱德曼吧?不是因为喜欢我。”

“不愿意就算了。我还是把这个名字送给以后喜欢的人吧。”

“我突然觉得‘李察德’也不错。以后我就要用‘RW’来做签名,很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