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腊八坐在窗边朝公交站张望。

“怎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周芳看着觉得好笑,“你这么关心人家,怎么不主动去问一声?”

“我主动?笑话,上回的事她还没给我道歉呢。”

阿礼从楼上下来,周芳“咿”了一声,“今天怎么没去跟苗苗玩?”

阿礼没说话,垂头丧气地从冰柜里拿了一瓶可乐。

看着他跑回2楼,周芳纳闷, “今天是怎么了?”

“不知道,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戴腊八说,“估计跟苗苗吵架了。”

“嘿,你们婆孙俩怎么一个毛病?都让她家的人治得死死的?”

“你不也一样嘛。”戴腊八瞟周芳一眼,“被刘千彩治得死死的不说,连带着还要给李观管饭呢。”

周芳一愣,恼道,“哎,行行,说不过你。”

戴腊八转头看到何多金从公交车上下来了,她忙站起身道,“我出去啦!”

何多金故意不看迎面走来的戴腊八。

戴腊八从何多金身边走过,又踏着小碎步折回,“嘿!我现在还真成你何多金的仇人啦?这么面对面地走过去你都不打声招呼吗?”

何多金瞥她,“怎么不是你跟我打招呼?”

“我又没到处散播你女儿闲话,凭什么我先打招呼啊?”戴腊八嗓门洪亮。

何多金抿嘴嘴唇,眼神变了变,“那件事是我做的不讲究,你替我跟周芳道个歉。”

“诶诶诶,”戴腊八拉住了何多金,“干嘛我去替你道歉啊?”

何多金有些不耐烦地,“那你想我怎么样!”

“你看看,你看看,这是要道歉的态度吗?”

何多金满脸疲惫,戴腊八瞅着,觉得她的眼袋都比从前大了不少,她“啧啧”摇头,说道,“走,到我那吃点小菜。”

“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戴腊八急得站了起来。

何多金耷拉着脑袋,赌气似地,“我跟你说得着吗?”

周芳一见她们回来就躲去了厨房,趁这空档她端出来俩下酒菜,说道,“妈,何姨,你们慢慢吃,我去楼上督促阿礼写作业。”

“周芳,”何多金看她一眼,羞怯道,“上回那事对不住了,你大人大量,别跟姨一般见识。”

“嗨,没事。”周芳解下围裙,快步踏上楼梯。

何多金看着周芳背影,叹道,“真是个好孩子啊。”

“那李观啥时候能动手术啊?”戴腊八问。

“得再做次化疗,说是现在身体条件还不允许手术。”何多金抿了一口白酒,辣得眼睛泛泪。

“这种时候你一定要稳,知道吧,你得像这家的定海神针,这样李观才有倚靠。”戴腊八认真地说。

何多金双眼黯淡无光,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杯沿,“我也想,可我的心每天都是慌的,我生怕哪天去医院发现他的床位突然变成空的,像当年他爸……”

何多金哽咽起来,戴腊八轻拍她的手臂,“不会的,你看你又瞎想,李观还那么年轻,不管是什么病,年轻人的治愈率总是更大的,我们要相信医学。”

何多金用手背揩去脸上的泪,抽几张纸巾用力地擤鼻涕,“都怪我,当年他高考,要不是我省吃俭用,舍不得给他多买些营养品,说不准他现在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哎,傻,谁家没个三灾六病的,别想这些没用的,咱们现在专心把李观的身体顾好最重要。”

“谢谢你啊,腊八。”何多金的声音带了浓浓的鼻音。

“你呀,真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就告诉我嘛。”

两个老太太絮絮叨叨地商量明天要给李观炖一盅牛舌汤,周芳坐在楼梯口轻轻笑了起来,她给千彩发去一条微 信:“千里眼与顺风耳恢复邦交。”

千彩正开车送陈家耀回家,导航架上的手机突然响,李观打来的。

千彩用询问的眼神看向陈家耀。

陈家耀莫名其妙地觉得心里有丝甜意,“接啊。”他故意板着脸说。

千彩一手把着方向盘,一手拿起导航架上的手机。

“你一边开车一边接电话啊?”陈家耀惊讶。

“你不是说可以接吗?”

“我是让你停到路边再接。”

“哦,又不早说。”千彩嘟嘟囔囔地,心想这个人怎么这么麻烦。

她把车靠到路边,按下接听键,“喂?”

“你怎么回事?”电话那头传来李观压低的怒吼声。

“啊?”

“你在哪呢?苗苗一个人跑到医院来了,你为什么要告诉她我生病的事?”

“啊?”千彩错愕着,“我没有告诉她呀。”

“你赶紧过来,真不知道怎么带孩子的,三更半夜她一人跑过来,出事了怎么办?”李观愤怒地挂断电话。

李观的话陈家耀全听见了,他看了千彩一眼,“走吧,先去医院。”

千彩有一点尴尬,“前面就到你家了,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

“先去医院。”

“不用,送你回去后我再打车过去就行。”

“还是先去医院吧。”陈家耀的声音温和低沉,却透出不容辩驳的意思。

千彩没得选择,只好将车子掉头开往医院。

病房里其他病人要休息了,李观搂着哭红眼睛的苗苗坐在护士站旁边的长椅上。

刚才真是吓到他,苗苗突然走进了病房,一见到他便“呜呜”地哭起来,怎么也劝不住,最后等她自己哭累了,才挨在他身畔,紧紧抓着他的手臂不放。

“还是不肯跟爸爸说吗?”李观轻拍苗苗的头顶,温柔地问。

苗苗只是吸吸鼻子,重新搂紧李观手臂。

“你妈来了。”

千彩从电梯里出来,朝李观和苗苗方向快步走来。

看到她身后的陈家耀时,李观愣了一下。

“你怎么一个人跑来医院?奶奶呢?”千彩焦急走到苗苗面前。

苗苗看一眼千彩,看一眼李观,再看一眼陈家耀,没说话。

“陈主厨怎么也来了?”李观看着陈家耀。

“哦,你打电话过来时我就在旁边,就跟来看看。”陈家耀说。

跟来看看?什么意思?李观感到有些困惑。

苗苗盯着陈家耀,一副警惕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爸爸在这的?”千彩蹲下身看着苗苗。

“奶奶的抽屉,有医院的缴费单。”苗苗呐呐地说。

“奶奶呢?”

“不知道。”

“苗儿来之前她刚回去,可能错开了。”李观说。

“好吧,那我们快回去吧。”千彩拉苗苗的手。

苗苗挣开千彩,紧紧挽住李观的手臂,“我不走,我要在这里陪爸爸。”

“你在这里会影响爸爸休息的。”

“我不,我不要,我就呆在这里。”苗苗的声音变大,引得值班护士站起冲他们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千彩有些生气了,女儿为前夫和自己大小声,怎么都有点丢脸。更何况陈家耀还矗在后面,他到底为什么要跟来?

千彩试图平静,“苗,听话,现在太晚了,妈妈回去了给你解释。”

“我不要回去!”苗苗依然大声。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走不走?”千彩站起,表情已算不上和颜悦色。

苗苗扁着嘴,瞪着她,“骗子!你是骗子!”

“你说什么?说谁是骗子?”

陈家耀刚想上前,李观突地站起,“你怎么能这么跟孩子说话?”

他的声音充满着不悦,“她那么小,一下子接受不了很正常,会感到害怕也很正常,你一来什么都不问就要拉着她走,有你这么当妈的吗?”

“我不小了,我已经十二岁!”苗苗突然丢开李观的手,向后退开,“我讨厌你们,你们全都是骗子。”

她转身朝楼梯间跑进去,千彩急忙追了上去。

李观一脸愕然,立于原地。

“能问你个问题吗?”陈家耀走到他身旁,“一个女人要怎么样带孩子,怎么样当妈,才算合格?”

“嗯?”李观茫然看向陈家耀。

“你在给千彩打电话时先是责问她是怎么带孩子的,刚才又责问她是怎么当妈的,所以我有点好奇,你的答案是什么?”

“你什么意思?”李观的脸沉下来。

“我没什么意思。”陈家耀冷冷地看他,“我只是觉得,在责怪别人之前,最好先审视一下自己是否比别人做得更好。”

“你!”

“每天早上七点半上班,晚上十点下班,从来没有抱怨过辛苦,份内工作责无旁贷,不是自己的事也像个傻瓜一样大包大揽。”陈家耀的眼中流露出温柔的神采,“那样的家伙,不论是作为厨师还是妈妈,都一定是最好的那种。”

“……”李观的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隐约夹杂了一点痛楚。

千彩追着苗苗跑了几层楼梯,马上气喘吁吁晕头转向,她抓着扶手上气不接下气,“哎,不行了,哎,心脏有点痛……”

停了一会,苗苗从上面探出头观察。

千彩继续装死,“哎呀,喘不上气了。”

苗苗“咚咚咚”地往下跑。

“妈妈你没事吧?”她扶着千彩。

“我觉得胸闷,难受。”千彩趁机拉住苗苗的手,“因为我竟然被自己女儿说是骗子。”

“你又骗我?”苗苗嘟起嘴。

“也不是我害你爸爸生病的,你为什么把气都撒在我身上呀?”千彩委屈地说。

“你们骗我,什么都不告诉我。”

“我们是因为怕你担心啊。”

苗苗蹙紧着眉,“妈妈,爸爸的癌症是不是晚期的那种?”

“不算啦……”千彩支吾着。

苗苗怀疑地看着她。

千彩伸手搂住了苗苗,“不论是什么病,只要爸爸听医生的话好好治疗,一定会好起来的。”

“对不起啊,不能送你回去了。”千彩送陈家耀到医院门口。

“没事。”陈家耀神色平静。

“苗苗还不肯回去,我陪她再呆一会。”千彩解释。

“嗯,我先回去了。”陈家耀点头,转身离开。

“喂,陈家耀,”千彩喊道,“谢谢你陪我过来。”

陈家耀背对着千彩挥了挥手。